第28章(1 / 1)
“顾大人他为何会突然领兵包围我们这儿,难道是您要离开的消息泄露了?”
“他所领是羽林郎禁军,之前已被接触兵权,此刻重张怕是皇城中出了变故。”顾朝章不是那样的人。碧柯想,自己也绝非少茵曾经提及的少芷。即使行踪暴露,他也不会再派出大队人马搜寻包围。所以此番只可能是武亲王授意。
“将窗户打开吧,屋里好闷,我想要透透气。”微笑着吩咐五节这么做。碧柯同时坐于房中主位,取出茶具开始打理,仿佛之前的每个清晨自己所做的没什么两样。沸水冲泡得茶叶上下翻腾,继而澄清的水杯滋润成为微微青绿,杯沿簇拥蟹眼般的细小浮沫,争先恐后的涌起后散落……
先是嘉叶,后是何云珩,如今想来,的确是轮到自己同贵妃有所交代的时候。这世界从来不曾属于过女性,无论如何辗转,答案是不会发生变化。在任何时代,顺流逆流,女子都被视作为男性的附庸。他们对于女性之所以投以艳羡的目光,其本质来源美色与服从,接着才是聪明,却与智慧无关。一切都必须在父权的掌控之中,一旦发现女性足以掌控的力量脱离了安全的范围,就必定镇压。
宋碧柯,或者穿梭自未来,依附于这时代上的幽魂也好,你真的以为自己能够只手覆雨翻云,改变一切吗?或许潜意识中都在害怕着变革。
“若是今天天气好一些,还能够出去打打秋千。”碧柯望着寸寸爬行的日光,眯起眼来喃喃。
“小姐忘记了吗,院子里的秋千好早的时候就已经拆了。”枫雪捉摸她的心思,“或许您想要再同顾大人见一面?”
“不,他是不会走的。今日我们必定能够相见。”碧柯想了想,道,“车子都准备好了吗?”
“一早就备下了。”
“那好,万一等会儿外面有些什么动静,你们就驾车出去。枫雪,你要照顾五节。”她稍稍提高音调,“将大门也打开吧。”
“您这是……”还不等说完,皇城方向突然蹿升其一朵血色烟花,砰然绽放于帝京半空,而后落下哀艳的血雾。
“来不及了,快走,往襄城去。如果我侥幸不死的话,必定会来同你们会合。”右将军府中空荡荡,早就遣散众人,留下对碧柯忠心耿耿的两位女侍中,枫雪年纪大一些,也更理智。此刻听闻小姐这么说,心中虽然一沉,但还是带着已不知所措的五节飞快离去,那坚毅的神色仿佛即将奔赴疆场的战士,只有偶尔闪现的泪眼,方才能够透露出一丝脆弱。这就是女性的坚强,以及,在乱世中也想要生存下去的勇气。
车子从后门跃出后辚辚而去,众将士俱是一愣,提身纵出要去追赶,但又碍于顾朝章的命令讪讪止步。只是他都意外,不知碧柯是否在其中,稍有犹豫,机会顿失,眼看车马扬尘,已经离视线之外。想来此刻四面十三门已经都戒严,走不了多远。饶是如此,还是吩咐亲随前往探听,且反复告诫:“若是右将军府的宋碧柯小姐在车内,务必妥善带回。”
一刻,二刻,三刻……这城中之国成了帝京气氛最为紧张的地方。碧柯握住茶杯的手不住发抖,却不自知。明明门户俱开,她却觉得心烦意乱。想到此时顾朝章就在门口候着,等贵妃狼狈逃窜而来之际,将自己一网擒获。而自己必然以从犯身份同他相见,到时候会是怎样的目光交接?
还是,现在就出去看她一眼,趁自己依旧是自由之身。终究还是起身,朝外步步挪去,倚着门口张望,那些着铠甲的军士明明就在,引而不发的危险气息近在咫尺,但是她却什么都看不见。
碧柯疲乏无力地看站着,甚至有些无措地望着周围。那样子落在顾朝章眼中,只觉得触目惊心,直觉回到莲台那一日,见碧波之中万斛明珠,她也是这般娇贵而不设防的少女模样。动人姿态比平素看见的拒人千里之外可爱的多。但又同不知何年的往事历历重叠。
啊,是了,那时连他自己都还年少。心中对于小姐姐有着难以启齿的憧憬。“弟弟当了羽林郎的官儿,以后就能够保护姐姐了。”明明知道只是一句玩笑话,却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中,却在归桥那一日,看着她不知所措,继而变得凄厉的表情,心中终究有一处碎裂成齑粉。
“你为什么不逃,哪怕走出这个门槛也是好的。”心中有这样强烈的讯息想要传达。只到这个时候,顾朝章才发现,自己全然不懂得女人所思所想,他们要什么,始终成迷。
耳边传来飞铃急促凌乱的声音,逐渐地近了,仿佛只有一瞬,就停留在碧柯面前。贵妃那保养得宜的手递出帘外,同时伴着仓皇的声音,“快,快些上来。我们得要……”
从碧柯这个角度,是能够清楚地看到贵妃此刻的样子。同想象中的模样不太一样,仿佛应该更加狼狈些才符合此刻败者的身份才对。但她,依旧穿着黑红双色交织的礼服,披散的长发虽缺乏珠玉的点缀,但依旧整整齐齐地束在一起,垂于身后。仿佛即将展开的不是逃亡,而是时光倒转的光景,她还年少,一脸期盼地等着入宫侍奉,肖像即将成为自己夫婿的太子是何等俊俏模样。
因为此刻贵妃脸上,还留着残梦美好印记。
“要去哪里呢?”碧柯摇摇头,伸出手却没有上车。
“出宫,出城,去塞外九关,哪里还有大将军,还有白川北斗……没有……没有武亲王。”
“娘娘,大势已去,”只是轻轻一拽,贵妃就被扯了下来。碧柯握着她的手,这动作她从未尝试过,觉得有些新奇。
指着无声无息,潮水般出现的黑衣军士,还有走在最前头的顾朝章。凄楚的笑容终究浮现于眉梢眼角,“你看,我们要往哪里去?”
“陛下驾崩,信王逃窜至甘露宫伏诛,临死前已经供出一切。如今武亲王人马已经控制帝京,马上就会赶到这里。”渡廊上的顾朝章面无表情地对碧柯说道,对方却只是含笑倾听。仿佛这城中之国的海市蜃楼,一切都与己无关。
“我知道了,谢谢你肯让我们在此处等着,不算太狼狈。”此刻她同贵妃已经卸下浓妆簪戴,赤足芒鞋,罪人打扮。而一头丰润秀发绞成一束,正准备削短,听候发落。
“我来。”顾朝章嘴角动了动,终究拔出佩剑,只是一下剑光闪烁,黑发纷纷扰扰地落下,却还有不少粘连在手中,挥之不去。
“你就没有什么同我说吗?”
“成王败寇,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以为我们的关系,可以比这个说的更多。”
“啊,的确。我隐瞒你出关,这是我不对。”碧柯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将一切坦白。“原本今天一早就要走的,想去关外散散心。或者回来,或者就不会来了。你别误会,其实我很想同你说,可是却不知从何说起,也许旅途上会给你写信吧,那一切就都清清楚楚了。”
“也就说,如果大行皇帝未去,贵妃也没有策划这一切的话,你就要抛开我?”他一语中的,叫碧柯无所回避。
“之前那些都算什么?”语气却很平静。
“关于你的每一件事,我都是认真的。”鼓足勇气,看进他的眼里,发现深处的激荡,这才叫碧柯稍稍安心,干脆将心中的话一起说出来,不管颠三倒四的对方是否能够听懂。
“你很忙,有自己的打算同抱负,我也一样。既然彼此都有解决不了的事情,那为何还要给对方施加压力呢?既然你觉得凭借自己的力量能够解决问题,为什么我不可以?”
“但结果却如此凄惨。”他嘲讽地打断,“我们没有未来了。”
“那是你的想法,至少我觉得只要大家都活着,就可以。”
“你把一切都毁了,还觉得自己能够活过今晚?”两人双双望了一眼内堂中,几乎失神的贵妃,重新回到水深火热的世界中。
“我承认自己或许有些不够信任,可是我一定会尽力活下去。”她投降了,怯怯地去牵着顾朝章的袖子,那上面未曾沾染可见的血腥,十分干净。
“我也不会让你死。”只是相对的时光,又被上苍毫不可惜地剪去时与分。
前门传来喧嚣,披着黄袍的武亲王出现,他身上虽有力战后的斑斑血迹,却俨然新君模样。屋子里黑压压地跪倒一片,山呼万岁。碧柯愣了愣,终究随众人跪下,但她一点白衣柔弱身姿,却还是在众人之中轻而易举地分辨出来。
“宋碧柯。”
“罪人在。”
“我突然觉得奇怪,为何这妖妇竟会做出此等计划,居然一败涂地。”他用马鞭指了指另外一处,正有人试图让贵妃跪下,用铁棒狠狠地往膝盖敲去。“如今看你不在宫中在此处,也算是明白了。”
“陛下英明。”
武亲王,或者现在这么称呼他已经不再合适,愣了愣,笑道:“你见风使陀的本事犹在。”
碧柯苦笑,“既然不能够获得权力,那我剩下的却只有这些了。”这感觉太熟悉不过了,如同与顾朝章初见时,被武亲王拽下马车,趴在细细黄尘中。那时候只觉得满腹怨气委屈,希望有朝一日自己不会再如此,哪知兜兜转转却回到原地。宋碧柯啊宋碧柯,你是否对自己束缚过多,才落得今日这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