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师徒缘尽（1 / 1）
简青曼吃惊不小，她怎么也想不到此时会有男人闯入洞来。可是他一袭白衣，那样的身段，那样的气质，难道他是她刚认的师父？
竟然如此年轻！
虽然被她发现，但他却毫不动容，紧闭的双唇在他的脸上绣出了性感的弧线，是那么的淡定、沉着。他一直盯着她，她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能看得透彻。她在他的注视下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于是别过脸，避开他的目光。
疼痛再一次来袭，身上的蠕虫又开始作祟，好难受！她紧抿着唇，忍着。额头上冷汗不断，面色也逐渐苍白起来。但她绝对不能出声，不能在他面前表现得如此怯弱。
只是那一阵阵的刺痛直入骨髓，让她不由得闷哼了一声。池水忽然翻出了萤光，像是磷火，不断在池面上燃烧着。是她的生命要到尽头了吗？可是，还差一个时辰她就可以看到阳光了啊！
不要，她不要死！她还要报仇啊！她还要夺回她的孩子！
她努力睁开眼，让自己的视线与他的对上。就这样她看着他，恳求着，忍耐着。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在孤援无助的岩洞里，找到一处可以攀附信念的浮萍。直到，第一缕阳光终于透过岩洞，照射到她的脸上。
她成功了吗？此刻心中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然后，周身一软，她昏了过去。似乎听到有人在说话，忽远忽近。
“师父，师姐好像醒过来了。”小洛尘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然后，她感到有几只温暖的指腹触碰着她腕上的脉搏。她手指不由得动了一下，原来她还活着！
“你没事了。”这声音出自鬼来医的口中，那平淡的毫无起伏的语调，在她听来是那么的让人安心。
她终于睁开了眼，然后，试着抬起手臂，看那皮肤依然如之前般细腻嫩白，一点也没有被蠕虫侵蚀过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般，怎么会这样？
鬼来医看着她的举动淡淡一笑，“那‘欲望池’里的毒虫已经将你身体的血液置换了一遍，现在你已经百毒不侵了。”
听到这话，她这才注意到他此时没戴斗笠的面庞，正如那夜记忆中的样子，是那样的年轻，那样的惊艳！他真的是她认的师父吗？他真的是传闻中面目丑陋的鬼来医吗？她望着他有些失魂。
“师姐，你百毒不侵了，好棒！”一旁的小洛尘又兴奋地喊着，那高亢的声音终于把她的魂魄唤了回来。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失态，羞红了脸，垂下头来。
“我，百毒不侵？”她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师父会骗你吗？”小洛尘一张笑脸摆在她面前甜甜地笑着，望着真让人失神。这师徒两，生来就是迷惑人的吗？
为了掩饰自己的失态，简青曼掀开被子下床，再一次跪在鬼来医面前叩首，她是由衷的感谢他，给自己带来这样的新生。
“青曼感谢师父的恩赐！”
鬼来医只静静的转身，临走前抛下一句：“别忘了你答应的话，你已经昏迷了两天，家务事还没有人做。”说完，他的背影渐渐远去。
简青曼抬头目送他离去，她终于觉得他不再可怕。
从那以后，她便用心照料这师徒二人的起居生活，每天做饭洗衣打扫，空闲的时侯就跟鬼来医在药房里认药。她没读过书，不识字，鬼来医每天教她一些，她勤奋，聪明，又肯下功夫，五个月来，她已经学会了很多字，也逐渐能抓笔行书了。在他们的屋外，除了一些开垦来种菜的小地，还有两棵高大的银杏，她经常拉着小洛尘在树下练字，师姐弟二人的关系看着似乎格外的好。
简青曼的记忆力也很不错，只要是鬼来医教过的药材，她都能很快记住并迅速说出他们的功效。
“黄芩、黄连、黄柏，你说说他们的区别。”如往常一样，鬼来医喜欢这样提问简青曼。
“它们性味苦寒，都可清热燥湿，泻火解毒。是治疗湿热，火毒所致病证的首选。但是，黄芩长于清上焦湿热，清肺热，并可凉血止血，清热安胎。用于湿温暑湿，肺热咳嗽，少阳寒热，血热吐衄，胎热不安等证。黄连药力较强，长于清中焦湿热，湿热泻痢尤宜，并可清心，胃之火而除烦止呕，解热。用于高热烦躁，心烦不眠，血热出血，胃热呕吐，消谷善饥等。黄柏苦寒下达，长于清下焦湿热，泻肾火，退虚热。多用于湿热下注，带下黄臭，足膝肿痛，热淋涩痛以及阴虚发热，盗汗遗精等。”她一字不漏的，几乎将书中的知识全部背下。
鬼来医点点头，然后从一个药坛中捻出几颗米粒般大小的东西，继续问：“说说它。”
简青曼看了一眼，微笑：“这是蓖麻子，剧毒无比，一般人咀嚼两颗便会死亡，但吞食却不容易中毒。中毒时会出现恶心，呕吐，嗜睡，苍白，昏迷等现象，让人昏厥死亡。发作时间快则几小时，慢则几天不等。”
鬼来医满意的点头，他很喜欢她的聪慧和勤奋。或许再给她学个半年，她便能掌握这里所有的药物了。
简青曼自己却有些心急，她在这里学认药已经学了五个月了，可以说是基本了解了他这药房里的中药。只是，他却不曾教她制毒。她不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自己不好过多询问，也只由着他教了。
不过有一点让她不明白的是，鬼来医只有在白天不戴斗笠，而每到夜晚的时候，只要一见到他，那斗笠的面纱总会遮住他绝世的容颜。她曾经问过他原因，但他永远只是以沉默代答。
还有一点她觉得非常的惭愧，就是到现在，她还没有知道鬼来医的名字。一直以来，她都唤他做“师父”，这似乎已经成为习惯。
与鬼来医相处越久，她就越希望多了解他。虽然他看上去寡言少语，冷淡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鬼魅，可是她总觉得，这些都只是他伪装的外衣，或许真正内心的他，并不如外表般淡漠。
入夏了，他们住的这座树林早已枝繁叶茂。
这夜，小洛尘拉着简青曼到屋子不远处的湖边乘凉，虽然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但湖水却把天上的月亮倒映得格外漂亮。小洛尘趴在简青曼的裙腿上听她讲故事，听着听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简青曼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溺爱地笑着，然后背起他，正打算回屋。可就在转身的瞬间，她的眼角突然瞄见一道黑影，似乎有人！
“师父？”她喊了一声，以为是鬼来医。
没有人回应。
她再喊一声：“师父，是你吗？”
还是没有人回应，四周一点动静都没有，风似乎也在这一刻静止了。
或许是自己眼花了，简青曼将小洛尘往背上提了提，继续往前走。可是，不对啊，为什么那种注视感这么强？是谁在偷看她吗？她迅速回头，却又不见来人。
她不敢多想，于是加快脚步奔了回去。直到门关上的那一刻，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遇见什么了？”室内突然传来男人的声音，简青曼这才注意到鬼来医正坐在厅中喝茶。他头上的斗笠虽然让她看不到他的样子，但他却能敏锐的察觉到她脸上微妙的变化。
“师父……”她犹豫着该不该说，要是这一切都是自己空想，那也太丢她的面子了。
他静静的等待她的回答。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可能是遇见蛇了吧！”说完，她便背着小洛尘往房里去，该让这小家伙好好睡觉了。
鬼来医点点头，没说什么，只看着她离开。
一切，似乎和往常一样正常。
可就在简青曼将小洛尘放到床上盖好被子后，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她顿觉得毛骨悚然，没有多想，她急忙跑出房间，往大厅的方向跑。
但，他已不在厅内。
去房间！她即刻转身，往鬼来医的寝室奔去。
“碰”的一声把门撞开，本以为见到他她会安心许多，可没想到，在她看到他的那一刻，更是魂飞魄散！
他的脸！
他的脸竟是这样的凹凸不平，犹如腐尸般狰狞恐怖！大大小小的脓疱似乎快要突破表皮盈溢出来，让人看了好生犯呕！
鬼呀啊！
她面色苍白的跌坐到地上，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如何反应，惊惶无措！
他被她突然的闯入吓了一跳，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镇静。他本想拿起刚摘下的斗笠遮住面庞，可是转念一想，又放弃了。
“你、你是……你是谁？”简青曼胆战心惊地问道。
“你说，我、是、谁？”他没有回答反而问道，那声音竟是她倍感熟悉的师父的声音。
“你是……师……父？”她怎么可能相信？
但是那人却认真地点了点头，那样的气场，真的和她的师父鬼来医一模一样！
可是，这让她怎么相信？如此完美无瑕的面孔，怎么突然变成了这样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这就是她曾经见过的样子！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
她摇了摇头，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
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她，似乎想让她看得真切。此刻，他无需再做遮掩，既然被发现了，也只得让她适应！
简青曼实在不敢正眼看他，只好故意将视线别过一边，却在扫过窗前的时候，她又突然叫了一声！
“啊，有人！”她指着窗外，刚刚她真的看到了！那绝对不是错觉！黑色的身影，那双如猫眼般在夜中闪闪发亮的瞳孔，她看得是那么的真实！
鬼来医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可他还是迟了一步，那黑衣人如风一般消失了，没有留下半点声响。
“你看到有人？”他问她。
她点了点头。
“什么样子？男人女人？”他继续问，转身步向窗边。
简青曼想了一想，虽然没有看过身形，但是那双眸子，应该是女人的眼睛！
“没看到样子，但，或许是个女人。”她答道。
“……”他沉默了，打开窗子看了一会，然后又将窗关上。
她这才又重新注意到他，但这次，她对他的感觉已没有之前那般厌恶。或许知道他就是她的师父，所以才放心吧！只是，他在黑夜为什么变成这个样子？难道每一天夜晚，他都会这样吗？所以，他才会在夜间戴上斗笠，以遮住他那令人作呕的容颜？
天，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这，才是真正的鬼来医吗？
她一时似乎无法接受！
“青曼，接着！”他无视她的疑惑，突然朝她抛出一个袋子。
她神准的接过，只感觉这袋子里的东西是个生命体，还有些滑滑的。
“师父，这是……”她有些不妙的预感。
“送你一个朋友。”他淡淡地道。
她有些好奇地打开了袋口，却在看到里面的物体后，再次被吓丢了魂！
“蛇！？”她几乎要将袋子抛开，里面那条青色细长盘曲的身形吓得她再一次花容失色。
然鬼来医却平静的点头，继续道：“这条青竹丝是被我驯化过的，虽剧毒无比，但很通人性。它认得自己的主人，也分得清敌友。现在我将这条蛇转赠予你，有它在，所有的毒虫都不敢接近。”
他的话似乎让她有些心动，这条蛇，真的通人性？
“不过，你要想成为它的主人，必须……”鬼来医目光犀利地看着她，“将手伸进去。”
听到这，她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将手伸进去，给它啃咬吗？这是毒蛇啊！
看到她面色如此苍白，鬼来医摇了摇头，“青曼，你不用害怕，最痛的感觉你已经承受过来了，这一点痛，并不算什么。你不要忘记，现在的你，已经百毒不侵了。所有这条蛇对你来讲是没有一点伤害的，只不过是让它吸食一下你的血液，好让它记住你。顶多痛一点，但不会有事。”
他的话就像给她打了一针定心剂，让她慌乱的心立时平静了下来。她怎么就忘了自己早已百毒不侵？
“青曼。”见她还在犹豫，他有意催促。
简青曼咬一咬牙，拼了吧，反正这种痛苦已经不止一次尝过，又何必在乎多一次？于是她快速伸手进袋，里面的青竹丝像是突然得到期盼已久的美食，见状立即扑了上去。
“啊——”简青曼大叫一声，直觉那毒牙已经深入皮下，浑身的血液瞬间汇聚于指端，正等待毒蛇的吸允。
鬼来医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身后，一只手搭在她的肩头，让她忽然勇气倍增。
一定要坚持住！她心中默念。
可就在几秒后，指端的疼痛突然加剧，瞬间，她眼前一黑，晕了过去。鬼来医在身后接住了她倒下的躯体，然后，悄无声息地将她抱回她自己的房间……阳光再次射入眼帘，简青曼睁开眼，一条细长的青竹丝便出现在视线中。她吃了一惊，面色顿时变得凝重。可是，那小小的滑滑的蛇，只是从她手臂游走到她的颈下，然后，便安安静静地趴在那里，一动不动。
简青曼僵在那许久，它还是那样，像是睡着了。她终于忍不住动弹了身子，那蛇像是感受到了动静，头部缓缓抬起，便从她肩膀上滑动下来。
她看着心中暗喜，这蛇，似乎真的听话了！她试着伸手过去将它拿起，它也毫不躲藏，乖乖地任她摆布。
“啊，师父！”她开心极了，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鬼来医。于是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将蛇放到自己的衣袖里，匆匆下床。
“师父！师父！”她边跑遍喊，四处寻找鬼来医的身影。
终于，她看见那袭白色的背影出现在院子里，更是加快了奔跑的脚步，像孩子一般窜到鬼来医的身后，双手环住他的腰间。这一刻，她几乎忘了他是个男人。
“师父！这条蛇听话了！”她兴奋地叫着。
鬼来医却被她的热情吓了一跳，伸手欲将她与自己隔离开来。
“师父？”简青曼这才注意到他又恢复了原来英俊绝美的容貌，那深邃得可以将人心看穿的眼睛，突然让她的脸顿时红得透彻，于是赶紧放开了双手。
而他对她的羞涩最终也只是一笑而过，可那笑容虽然微浅，却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为之倾心。
“那蛇接受你了？”他问。
简青曼红着脸，点点头。
“那你就好好善待它吧！”
简青曼继续点头，不敢看他。但刚想转身，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问：“师父，这蛇，不会伤害小洛尘？”
鬼来医摇了摇头，道：“放心吧，它认得尘儿。”
简青曼终于落下了心中的大石，但，还是有一点疑问：“师父，那为什么不把它送给洛尘，而送给我呢？”
听到这问，他的面上掠过一丝担忧的神色。
“青曼，你听好，尘儿和你不一样，世界上已经没有一种毒虫可以接近他的身体。可是，你不同，以后无论你去哪里，都不要离开青儿，否则，大难将至！”
简青曼听闻更加疑惑。还有他口中的青儿，是那条蛇的名字吗？为什么……
“以后，如果你再遇到昨天晚上的那个女人，一定要小心，必要的时候，将青儿握在手中，它会助你远离危险。”鬼来医如今的话竟是那样的严肃，让简青曼无法不重视起来。
只是，她还是想知道些什么，但话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却制止了她接下去的提问。
“有些事，你现在最好不要知道。”说完这话，鬼来医转身离去。
简青曼一脸怅然，昨夜连她都不确定那神秘人是否真是女人，他怎么就这么肯定呢？这一切，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听来似乎有些危险，可她知道，他只是想保护她，所以，才不告诉她吧。
还有昨晚她看到的他的面容，究竟又是怎么回事？但她记得，也曾在夜晚见过他完美的容颜，只是，太少。一个月，或许就那么一两天晚上他不会戴上斗笠，难不成，就只是那一两天，他的容颜才不会变吗？
她突然觉得他身上有太多不可思议的谜团，而她对他的好奇，也越来越重了。或许，她该问问小洛尘，说不定这小家伙知道的事比她还多。
今夜，她同往常一样，在小洛尘睡前给他讲故事。讲着讲着，看他已有困意，便替他将被子盖好。
“师姐，你要走了吗？我还没有听够呢……”小洛尘伸手拉住她。
“师姐今夜有些心事，师弟你先睡吧。”简青曼轻拍他的手背，微笑。
他突然静静地看着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你困了，睡吧。”说完，简青曼欲起身。
“师姐，你是不是在想师父的事？”小洛尘突然问。
简青曼心里一乐，他果然知道了。
“师姐，无论你看到什么，都要相信师父就是师父，他不会伤害你的。”小洛尘又打了个呵欠。
简青曼点了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色。
“你想知道师父晚上为什么戴斗笠吗？”他再一次说出了她的心事。
简青曼虽然知道他会读心术，但还是被他神准的猜测吓了一跳。有他在身旁，孰是孰非，他都能很好的分辨。
“其实，师父在师姐来之前，晚上是不戴斗笠的，相信你也见过师父那样子的时候，他只是不想令你害怕。师父很善良的，他真的没有外界传闻的那么可怕！”小洛尘翻身面对着她，语气真诚。
“他那个样子，都是因为毒性发作，所以每到天黑的时候，他便会变成那样可怕的人，只有每逢初一或十五，他的容貌才能保持不变。”他终于说出了她想知道的事。
“毒性发作？师弟，你是说师父自己也中毒了？”简青曼怎么也想不到，能解白毒的鬼来医，身上怎么会有毒？
小洛尘点点头，“师父一直暗示我不要告诉你，他不想让你知道太多，对你不利。可是今天我看到青儿在你身边了，那就意味着危险近了，要不他也不会放出青儿来保护你。虽然连我也不知道这个危险会是什么……”
“那师父身上中的是什么毒？”简青曼真的很好奇。
“听说是一种蛊毒，就连师父自己，都无法解此毒。”小洛尘答道。
蛊毒？这不也是鬼来医擅长的毒术吗？怎么会……
“中了这毒，会怎么样？除了晚上会有变化之外，会危及生命吗？”她突然替鬼来医担心起来。
但小洛尘却摇头，“这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师父从不曾告诉我什么，这些，也都是我通过观察猜测的。”
天啊，都是猜测！简青曼再次吃惊。但是她相信小洛尘的猜测，他向来比普通孩子要聪明懂事百倍，或许，懂得读心术的他，在看穿人的心思后，自己也从中懂得了很多东西。
她不再多想，安抚好他睡觉后，自己便打开房门走了出去。她走到了院子里，本打算回自己那小屋，可是，当她抬头看到那一轮弯月时，又想起了刚刚小洛尘说过的话。
只有每逢初一或十五，他的容貌才能保持不变吗？那么今夜，他的样子也和昨晚一样？
想着，她突然转身走回屋内，再次往鬼来医寝室的方向走去。但刚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于是又折回去，偷偷来到他寝室的窗外。
房内，烛火微亮。此时窗帘已经拉了一半，只剩下一道五公分的空隙。透过空隙观望里面，她看到鬼来医此时正盘腿坐在床上冥想。虽然早有准备，但当她再一次看到他夜晚恐怖无比的面容时，心里还是不免打了个冷颤。可是很快，她又恢复了镇静，取而代之的，是对鬼来医无限的怜悯。
哪个正常的人能忍受自己的面容变得如此不堪？特别是这样一个有着绝世容颜的美男子，如若他的妻子看到了这样一幅毁了容貌的面孔，不吓死也跑了。所以，他到现在也只是和小徒弟相依为命，所以，他才好心收留她让她给自己做家务吗？
想到这，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她发誓，从明天起，她会加倍努力地去照顾他们师徒二人，决不让他们在生活上受到半点委屈！
时间，转眼又过了四个月，入冬了。
在鬼来医的悉心教导下，简青曼已经将所有的草药了解透彻。有时，她也跟着他到山上采药、抓毒虫。因为有了青儿，简青曼也变得大胆许多，什么猛兽她都不怕了。同时，鬼来医也将自己最擅长的飘魂移步传授于她，学会了它，她走起路来就犹如鬼魅般轻快而无声。
此时，冬风微寒，屋外的银杏树下落了一地的黄叶。
“师父，您什么时候肯教我制毒？”学会了认药，这是简青曼向鬼来医提得最多的问题。
鬼来医伸手接过一片落下的银杏叶，他高大白色的身影站在树下，与艳黄的银杏树构成了一幅美轮美奂的画面，就好像天上的神仙下凡，正在对万物苍生施以他的恩惠。简青曼看着有些失神，差点没听到他的回答。
“很快了，过几日我就会教你。”他的声音，依然动听。
她感叹，真的从没有见过如此完美的人，只可惜黑夜的他却是另一副样子。
“青曼一定会用心学，绝不负师父的教诲！”她终于看到了希望。
鬼来医点点头，没有说话，目光却望向远方。
简青曼看着他的背影发呆，连什么时候睡了过去，她都不知道。
深夜，她点灯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件白色的云袖罗衣，打开自己藏物的小盒取出针线，缝补那衣服上面的破损。
那是鬼来医的衣物，柜子里还有小洛尘的，为了这两个男人，她从没有省心过。可是她愿意，做这些，她感到很快乐，也很满足。等补完这一件，她该给他们打毛衣过冬了。
青儿很乖巧的在一旁看着她，这条蛇果真是受过鬼来医的调教，即使步入冬季，它也没有要冬眠的迹象。
她终于把衣服弄好，本打算先放在柜子里，突然窗子“啪”的一声响，紧接而来的，便是寒风的呼啸。又变冷了，她蹙眉。
“还是趁夜拿过去吧，明天师父一早就可以穿它了。”她拿着衣服自言自语，起身往门外走去。
她还是住在那间离主屋有一定距离的房子里。走在屋外，寒风袭人，她禁不住打了个喷嚏。
“青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黑夜里突然传来一男子的声音，冷不防吓了她一跳。
“师父？”她四处寻望，终于在银杏树下发现了他的身影。
她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清幽的月光下，她这才发觉今夜的他还是原来的样子。对了，今日正是十五，所以他的脸才会……
“师父也一样，这么晚了，怎么还坐在树下？这天气冷，还是回屋里吧！”她说着，伸手正欲搀他起身。
可她的手还没碰上，他便反手将她拉到他身旁坐了下来。
“师父？”她有些错愕地看着他的侧脸，那挺直的鼻子，似有一种王者的威严，此刻她靠他是那么的近，心有些乱了。
“好奇会害死人。”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月亮，口中却突然如是说。
“什么……”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把对我的好奇心收回去吧，等过几年，你学成下山，我们的师徒缘分便尽。以后，无论你走到哪里，也不要说你是我的弟子。”他的话语格外冷淡，让人听得阵阵心寒。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能说是你的弟子？”她有些惊惶无措，难道是自己做错了事，让师父不能原谅吗？
他终于低下头，转脸面对着她。他的瞳孔深邃无底，倒映着她苍白的容颜，那娇小的脸庞就像一朵只在夜间绽放的昙花，有着惊鸿一瞥的美丽。
“为了你好……”他淡淡地道。
她深深地拧眉，无法理解此刻他话中那抹意味不明的感伤。但，她不再质问，她知道师父做事向来有他的道理，就好像他把青儿赠予她一般，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她。
于是她站起身，颔首，就此拜别。
“师父，青曼回房睡了。”说完，她将手里一直拽着的衣服递到他面前，“这是我连夜为您缝补好的旧衣服，天变凉了，师父请注意身体。”
没等他回答，她已将衣物放至他手中，然后转身离去。
他握着那厚厚的温暖的面料，目送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如果，自己没有在雪地中将她捡回她会是怎么样，如果，自己没有收她为徒她又会怎么样？一切的一切，太多的如果，如今，却早已注定不可重来。
那以后，无论是什么夜晚，鬼来医再不戴斗笠。洛尘虽小，但面对鬼来医那样的面孔却毫不避讳，他那与自己年龄不符的心理有着比成年人更大的承受力，或许是因为他看得懂人心，分得出善恶，所以，他才不会害怕。简青曼也强迫自己直视，并在每夜鬼来医入睡前，亲自端来一盆水为之洗面。她最终也克服了那层障碍，面对那样的他，她不再害怕。
她开始学习制毒，每一次，伸手摸向那些药液的时候，指尖的灼热总让她担忧，可是她还是选择相信他说的话——她，已经百毒不侵了。
“每一种毒的气味，发作的症状，你都要牢牢记住，不要混淆。否则在调制解药的时候，很容易带来致命的危害。”他总是这么小心谨慎地传授知识，宁可放慢步伐，也不要急于求成。
“知道，以后我会勤加尝试。”她点点头。
“勤加尝试？”他疑惑，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莞尔一笑，暂不透露。
第二日，屋外养的小鸡小鸭一个接一个病倒，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恢复生机。连日来这样的事经常发生，连花花草草也遭了殃。
晚饭后，简青曼拉着小洛尘去湖边划船，却突然被鬼来医叫住。
“青曼，师父有话要讲，尘儿，你先一边玩去。”
“是的，师父。”小洛尘松开了简青曼的手，领命出去。
简青曼抿着嘴站在那里，垂首望地。
关上门，鬼来医插着双手站在她身侧，问：“这些都是你搞的鬼？”
简青曼自然知道他口中所指何事，于是点了点头。
“任性！”他第一次训斥了她，“那些鸡鸭都是我们的口粮，你毒害了它们，我们吃什么？”
“青曼知道师父一直在救治被青曼下毒的牲畜，但请师父放心，青曼下毒知道分量，不会让它们真的死去。而且就算死去，青曼也会下山买回新的。”她回答到。
“下山，你随随便便下山，要是惹出个什么祸端，谁救你？我答应教你学制毒，并不是为了让你去害人，而是去救人！去解救那些被毒药残害的善良的人。”
“我知道，我不会去害人的。”她口中虽然承认，但心里又突然浮现出兰惜贵可憎的面容。
“去报仇也不行！”鬼来医突然说。
她愣住，他怎么知道？可是转念一想，他是小洛尘的师父，自然是会读心术。哎，都怪她这心思没藏好。
“师父……我不会去害善良的人，但是那些恶人，一定要受到惩罚！”她为自己辩解。
“会有人帮你惩罚，我不希望你的手沾满了鲜血，明白吗？”他言辞恳切，就是希望她不要为了报仇而耽误她一生的幸福。
“徒儿明白。”她不再说话，她知道无论自己多么有理，他都不会允许她那么做，只是，她不得不去争去抢，最起码，她要把自己的孩子夺回来啊！
他静静地看着她，心中总有不安。
“唉，过了这个严冬，你就下山吧！”他长叹一声，掐手算着时日。
她惊诧，他是在赶她了吗？
“师父，对不起，青曼知错了！请师父不要赶走徒儿！”她猛地跪下，眼眶红润。
她怎么舍得走？她才刚学制毒不到一年！而且，她记得他曾经说过，她一旦离开，他们的师徒缘分就尽了，她，舍不得……
“青曼，你随着为师也有四年了，你的聪慧和勤奋让你能提早学成，应该庆幸。现在，离春天来临还有两个月，师父会在这两个月内，倾注所能将毒术传授于你，你就加把劲学吧。”鬼来医说完，打开门走了出去。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简青曼终于流下了眼泪。四年了，转眼四年，竟是过得这么快速。四年来他们师徒三人相依为命走过了几个严冬腊月，每一次欢笑，每一次心动，每一次流汗，都历历在目。他在她心中，既是师父，又是兄长，或许，还有更多更多她不敢去想的东西，在心里慢慢滋长。他的冷淡、严厉，在她看来都是为了她的成长，他给予了她新生，他是她这辈子最大的恩人。她真的舍不得缘尽，可是，她又还能奢求什么呢？
之后的两个月，她更是加倍的努力，连小洛尘都被她那种废寝忘食的精神感染了，自己也拼命练功，以免被落下。每夜临睡前，她也一如既往地替鬼来医端水洗脸，然后回到自己的房内，拿出布料给他们熬夜做衣，她怕自己走后，他们身旁没人照顾便会忽略了身体。她要在短时间内为他，为小洛尘赶制一件又一件新衣，以度过每一个的春夏秋冬。
但，离别的那一刻终究是要来了。
简青曼如今一身青衣纱裙，长长的秀发散在脑后，头顶一个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珠钗，清秀脱尘，如同远离世俗的精灵般，让人看着心旷神怡。
“师姐，尘儿舍不得你！”小洛尘紧握着她的手不愿放开，如今他已9岁，比刚开始遇见他的时候高了好多。
“傻孩子，等将来你长大了，也要下山的。到时候，我们再相见可好？”简青曼摸着他的脑袋，好生心疼。她已将他视为自己的孩子，他的每一点成长都逃不过她的眼。
“好，等尘儿下山一定去找师姐！”小洛尘坚定地说。
“乖孩子！”她捏了捏他的小脸，然后抬头看向鬼来医。
“去吧，出去后，拿着这个，会有人帮助你。”他递过来一个玉佩，那上面刻着的，竟是一条青龙。
简青曼接过，拜谢。没有再多的话语，她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他是不会留她下来了。
背好行囊，她终于转身。走了两步，却突然回头问：“师父，还能再问您一个问题吗？”
鬼来医点头。
“能告诉我您的名字吗？”这是她最后一个愿望。
他只微微一笑，但在阳光下却显得愈加灿烂。
“以后你会知道。”他的声音很轻，但她都听见了。
她突然感到欣喜，他的意思是，以后他们还会再相见吗？
可是，那会是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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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章发展可能有些慢，不过都是铺垫。亲们好久不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