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第二部 二十三(1 / 1)
新来的劳教里有一个看上去很老实的孩子,我看了一眼他的档案,说是因为抢劫。我想,可能是因为缺钱,又没有来钱的办法,才去那么干的吧。
刚入所的“新人”要单独谈一次话,我把他叫到了谈话室,就是平时劳教打电话的那个又黑又小的屋子。
我说:“你是因为抢劫进来的啊。”
他说:“是,也不是……”
我说:“什么叫是也不是啊,到底是是还是不是?”
他突然看着我,眼泪都要涌出来了:“队长,我真没抢劫。”
说完,他一下子哭了,弄我一个不知所措。一个大小伙子,挺高的个子,说哭就哭了,我连忙说:“别哭别哭,到底怎么回事儿,你慢慢说。”
他说:“我那会儿在一个饭馆打工,有一天没事在夜市买了一把刀,有一个孩子,也是我们那打工的,比我小,他看着刀好,让我带他也买一把去,然后我手里拿着刀,带他去夜市,路上碰上几个派出所的协管员,把我拦住了。”
“然后呢?”我说。
他说:“他们问我旁边的那个孩子,说我是不是持刀抢劫呢,那孩子害怕了,说是。”
我说:“然后就把你给劳动教养了?”
他点点头,说:“然后就把我带到派出所去了,那个孩子又不敢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就把我劳教了。”
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可是这情节却又不是一般的人能够编造出来的,当时我还半信半疑,后来时间长了,我了解了这个小伙子的人性,还真是特别的好,也就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了。后来我对他说:“出去以后好好干活儿,”我还想说“就不会那么倒霉了”,但我一想,这倒不倒霉和是否好好干活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于是那句话也终究没有说出口。
还有一个新来的劳教是个吸毒的,本来我们这个队是不收吸毒人员的,他若是因为吸毒进来的,也就不会关到我们队了,他是吸毒没了钱,去骗人家钱,然后被劳动教养的。
他总是瘸着一条腿,我说:“你这腿是怎么弄的?”
他倒吸了一口气,说:“别提了,那会儿给自己打针,找不着血管了,瘾又上来了,得,往肌肉里打吧,结果水不干净,从里面发炎了,肉都烂了,就现在这样儿了。”
我一想,还真是这样,那些吸毒人员体检抽血的时候,胳膊上的血管都已经找不着了,都从脖子上抽,那架势,跟宰鸡似的。后来在我值班的时候,组织他们打电话,他是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和政子抢电话的人。他的电话都是打给他的女朋友的,后来我知道了,他的女朋友,也是因为吸毒被劳教,刚从女子劳教所里出来,进去之前,还是公安局的民警,因为这个,也被单位开除了。
后来听他们吸毒的人说,两口子只要有一个吸上了,要么离婚或者分开,要在一起不分开,就肯定一块儿吸了。
我问他:“出去以后还抽吗?”
他说:“不抽的可能性不太高,自己不抽,也有别人来找你一起抽。本来吧,不认识别的地方也抽的人,这一劳动教养,把北京所有的抽这玩艺儿的全关在一起了,这下儿倒好,全认识了!”
我想,这真和给他们开了一个交友联谊会没什么区别。
他说:“我觉着政府不应该管我们吸毒,我们花自己的钱,买自己需要的东西,抽完以后,自己跟家待着,也不去危害社会,挺多算个错误消费吧!”
我笑了,说:“咱们不是社会主义国家吗?”
他说:“不让□□□□让包二奶,不让聚众赌博让卖彩票。”
我说:“你知足吧,你去□□,抓住了关你半个月,女的□□,抓住了最少劳教一年。”所以好多被捉奸在床的,男的一下就承认了,女的打死都不承认。
他说:“其实这东西一年不抽也行,我被关在这儿,就知道肯定抽不上,也就不想了,就是一出去就该想了。”
我突然想起所里有个戒毒康复室,里面摆着好多用黄胶带裹着的大块儿的□□,好多人进去了都说看见了也没反应,不想吸,于是我问他:“戒毒康复室去过了吧,看见□□以后有感觉吗,想抽吗?”
他说:“队长你真天真,那玩艺儿一看就是假的,那么大一块儿,真的得值个百八十万,一块儿那个能换一套楼房!”
我说:“那么贵啊!”我只知道这东西不便宜,但是并不知道到底有多贵。
他说:“□□四百一克,一公斤就是四十万,要是□□更贵,六百一克,不过那东西不能抽,纯化学制品,抽多了烂肺,□□没事儿,植物提炼,绿色食品!”
我想了想,要是一开始来个一两克的抽抽,还是买得起的。
他说:“好多人都以贩养吸,三袋儿货都给劈成四袋儿,分量不够兑点儿墙皮,结果北京的烟都不纯,倒救了我们的命,要是都那么纯,早抽死了!”
听着他滔滔不绝地讲着,我想,他们的生活目标很明确,就是有烟抽就行,别的什么都不想,即使想,也是想着如何能保证自己一直有烟抽。那我呢,我有目标吗?我想了想,想不出以后,想出了现在,我现在的目标就是赶紧下班,离开这个鬼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