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第二部 十八（1 / 1）
小袁对我说：“差不多了，该让他们洗漱放茅了。”
“放茅？”我问道。
“撒尿，撒尿，”小袁说。
我点着头。
小袁用对讲机向里面喊着：“值班的，组织洗漱放茅了！”
“哎！”值班的劳教痛快地答应着，小跑着进了通道。劳教们住的就是上下铺的筒子楼。
等到他们一切都完毕了，躺下睡觉了，小袁和我进去转了一圈，从这头走到那头，再走出来，一百多个成年男子住在一起，里面的味道很难闻，厕所的味儿更是特别冲，我除了眼睛，耳朵和鼻子都不好使，但还是给我熏得够呛。
我对小袁说：“味儿够窜的啊！”
小袁撇了一下嘴，说：“现在是夏天，还好点儿，窗户什么的都开着呢，这要到了冬天……”
我一想，算了，还是不想了，我不敢想冬天。
出来以后，我俩来到了值班室，这是一个又小又方的屋子，里面放着一个一直“嗡嗡”作响的监控器，只有一个门，没有窗户。我想这个地方一定和适合养苍蝇和蚊子什么的，结果事实和我想的一样，不仅适合养，还适合葬，这里还同时也是蚊子的墓地，墙上布满了蚊子的遗骸，有和她们毕生追求的鲜血死在一起，溶为一体的，也有干瘪的饿死鬼。我想若是要死，是死前来那么一下儿再死好呢，还是怎么都是个死，怎么都无所谓呢，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又爽又不死的好。
我们的面前是一块大玻璃，说的是我么能看见那边，但是那边看不见这边的那种，可后来我试了试，如果不开灯，在这间小黑屋里装死人的话，在那边也能隐约看见这边，要是想活过来，开开灯，那边对这边就一览无余了。
我看看表，还不到十一点，漫长的一夜应该怎样度过，我想如果我可以随意选择地点和和我在一起的人，那么无论多少个夜晚，都会很有意思的。可是我不能，我只能待在大墙的小黑屋里，和胖乎乎的小袁在一起。
我用两只眼睛看着小袁，他用两只眼睛看着我，我们一共有四只眼睛，我想无论我们加在一起有几只眼睛或是几条腿，都不会对今晚有任何的改变。
小袁说：“咱俩弄点儿吃的吧！”他应该在想只是他能提出的最好的建议了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虽然没觉得很棒，但也觉得还不错，只是我们只有方便面，和一个因为洒满了各种菜汤连门都不是那么好打开的微波炉。
我说：“怎么这么恶心，咔吃咔吃能当盘儿菜了。”
小袁说：“没人收拾呗，谁弄啊？”
我说：“得，那我也不能弄了。”
我找了一袋方便面，放在了微波炉盒里，倒上开水，放在炉子里，热了一会儿，拿出来，一闻，还挺香，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厕所味闻多了。
小袁说：“原来我值夜班，一宿就给四块钱，两袋儿方便面的钱刚够，还不能放火腿肠，放了就超了，值宿夜班自己还得往里搭钱。”
我说：“那真不知道图什么呢，没人愿意干吧！”
小袁说：“那会儿是，都是警校毕业的学生，现在工作不好找了，大学生毕业也干这个来了。”
我说：“咱这活儿也没什么技术含量，除了不□□，剩下的都跟狗一样就行了。”
小袁叹了一口气，说：“谁说不□□，有的时候头儿给你端盘子屎过来，你也得吃，吃完了还得要摇尾巴说真好吃！”
我说：“还得问问还有吗是吗？”
小袁不置可否。
我说：“歇了吧，这好东西还是让他们自己留着吧！”然后我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因为到现在还没人让我□□，我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会是什么样，不过我想，检验一个人实际上是不是条狗的最好办法就是让他□□了，无论是嘎巴的还是热乎的，都行。
小袁一袋面不够吃，他弄了两袋，我俩都吃完了面，又没的干了。这时，就连有着丰富值夜班经验的小袁也提不出什么新的建议了。而我，是一直就没有建议的，因为在意识到自己其实可能是条狗的一刹那，我便不想发出任何声响，我怕自己一张嘴，会“汪”地一下儿叫出来。
我看了看表，十一点半，漫漫长夜才刚刚开始，我说：“要不咱睡觉吧！”
小袁看看我，又看看四周。我想他大概是在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吧，于是我说：“别寻觅了，这地方也支不了床，没关系，有把凳子就行，就能睡！”我一下子想起了总是困得可以用任何姿势睡着的高三，那时我好像根本就是也不怎么认真学习，上课的时候脑子也不跟着老师走，也消耗不了那么多脑袋里的氧气，但就是困，就是想睡觉。记得有一天的数学课是安排到了上午的最后一节上，我从早自习开始睡，睡过了三节课和一个课间操，别说，到了第四节课的时候还真的不困了。刘子的，也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还是刘子的亲爱的班主任说，怎么大家都昏昏沉沉的，就我一个人精神，刘子一听不干了，他怎么能忍受班主任夸他以外的其他人呢，包括我，即使不能完全算夸，有夸的趋势也不行，他当场揭穿我说，我都睡了一上午了！但无论如何，那是我记忆中最精神的一堂数学课，众人皆醉我独醒，尽管那堂课还是什么也没听进去。
小袁说：“困急了站着都能睡着，不过先别睡，十二点的时候，警戒护卫队该来查岗了。”
我说：“不是查劳教吗？”
小袁说：“和咱们一起。”
我想我真的和劳教没什么区别了，我说：“这一宿查几次？”
“四次，”小袁想了一下说，“十二点，两点，四点，六点，两个小时一次。”
我无奈了，说：“那怎么睡啊？两个小时一醒啊？”
小袁说：“按规定咱是不让睡，可是谁坚持得住啊？时间长了男的都精神衰弱，女的都月经不调了。”
我说：“这要两口子都是干这个的，生出孩子都不健康。”
小袁“嘿嘿”地笑了，说：“值一宿夜班了，都软绵绵了，生什么孩子啊，种都种不上。”
我想，无论如何，我身体上有骨头的地方都不会软绵绵的，可没骨头的地方就不好说了。
小袁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我也被感染跟着打了一个更长的哈欠。小袁又伸了一个大懒腰，尽管在他身上不太容易找到腰的准确位置。
十二点刚到，护卫队如期而至，他们拿了个本子让小袁在上面签了个字，又到筒道里转了一圈，就去别的队了。
我说：“这活儿不赖啊，也不用管劳教，每天转转就行了。”
小袁说：“光看贼吃肉，不看贼挨揍，他们净训练，绕着大墙跑五公里。”
我想了想，要是每天只跑个五公里，然后什么也不干，倒也还不错，就是短不了跑，又少不了值夜班，这活儿就不那么地道了。
小袁说：“哪儿最好啊？机关最好，半个月值一回班，晚上还能睡觉。”
我说：“那你怎么不去机关？”
小袁说：“那是谁想去就能去的吗？”
我说：“我说那咱所有的人都去机关其实也行。”
小袁说：“那劳教怎么办？”
我说：“散养着啊！让他们自己在这里形成一个小社会不就行了。”
小袁说：“你以为放羊呢，真能想。”
我一想，也是，与其费脑子想这些，不如干点实际的，看看怎么着睡觉舒服吧！
就在我还左歪右扭地怎么着都找不着个舒服姿势的时候，小袁的呼噜已经打起来了，我叹了一口气，有的时候，我是真的挺羡慕这些闭上眼睛就能睡着的人的。
可我也无处可去，无事可做，我想这时候，如果有个人能和我踢场实况或是有个电视能看场欧冠还是不错的，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小猫这个时候也正睡得香呢，我也不能找她说说话，劳教倒是有俩值班的没睡，我和他们聊聊？还是算了吧。隔着那个可以互相看见的大玻璃，我看到他俩坐在小凳子上，困得很难受的样子。我和他们一样，三更半夜的都没法好好睡个觉，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我决定跟自己较个劲，虽然睡不着，但我闭上眼睛楞睡，有几次都想睁开眼了，但我还是强忍着没睁开，于是伴随着监控器稳定的“嗡嗡”声，蚊子忽远忽近的扇动着小翅膀的飞行声，还有小袁有节奏的呼噜声，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困，眼皮也越来越沉，我知道，我终于快要睡着了。
就在这时，“咔”地一声，门开了，小袁“腾”地一下儿从椅子上弹了起来，不像光盘从光驱里弹出，更像孙悟空从石缝里蹦出来，这吓了我一跳，我还迷三倒四地睁不开眼呢，就听见小袁说：“政委好！”
我使劲晃了晃脑袋，又更使劲地睁开了眼，看见我们的面前站着一个人，还真是我们所的政委，三十岁出头，还很年轻。
政委看着我俩说：“今天你俩值班啊？”
小袁说：“是，今天我俩大夜班。”我什么也没说，一是因为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二是即使知道，也没有小袁说得快。
政委看着我说：“小伙子新来的啊！”
我的嘴刚做了个张开的动作，小袁便说：“是，今年刚从学校毕业，分到我们队了。”于是我也只做了个张开的动作，像在水里呼吸的鲤鱼一样。
“嗯，”政委点了一下头，他看看四周，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了，就扭头出去了，小袁一直跟在后面，把他送到了门外。
等小袁回来了，我说：“他不睡觉啊？”
小袁说：“指不定刚才干什么呢，这想起来了，来里面转一圈，这回去以后他就踏实睡去了，咱们可不行，护卫队还两个小时就来查一回岗呢！”
我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迅速地闭上了眼，这次我决定要在小袁睡着之前睡着，但很遗憾，还是让他的呼噜先响了起来。
于是这一夜的两点、四点、六点的时候，每当值班室的门“咔”地一响，小袁总能瞬间停止他的呼噜，然后一下子睁开双眼。我不知道他的这个本事是怎么练出来的，我只知道我很困，还有我隐约的，也只是隐约，不是很强烈地感觉，总有一天，我会和他一样。
在护卫队查完六点的班之后，小袁说：“睡不了了，就到这儿了，该组织劳教起床了，一会儿还得带着他们出操呢！”
我已经没有了说话的精神，只是点着头。
于是透过大玻璃。我看到筒道里一片繁忙，劳教们像出洞的蚂蚁一样，排着队去放茅，又排着队去洗漱，然后在大厅里面列好了队。
这个时候，小袁说：“走，带他们出操吧！”
我说：“你歇着吧，我去吧！”
伴随着每一个人走出筒道门都洪亮地报上一个数，我们都站在了楼外。现在还是夏天，天都已经亮了，也不冷，我想要是到了冬天，黑着天，喝着从西伯利亚刮过来的西北风，那感觉一定会很不一样。我已经有几年没这么早起过床，出来活动了，腿是软的，有骨头的地方都软了，更别提没骨头的地方了。
在操场上跑了几圈之后，劳教们都回到了筒道，我回到了值班室，小袁看上去比我精神得多，他说：“你也歇会儿吧，我去给他们打早饭。”
我想，如果长此以往的话，我一定会失去某些能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