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十一、谪仙楼(1 / 1)
金陵。
小院内,白衣少年“钰儿”正持剑与人缠斗。他只有十几岁的年纪,身量还未长足,一套剑法却已舞得绵密而灵动,显然得蒙名师指点,小小年纪就颇有名家气度。他的对手看上去比他大了好几岁,个子也高出许多,一身暗红色短衣,头上绑着同色的头巾,束起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用的同样是长剑,招式却偏刚猛一路,出手简洁有力,剑光到处,呼啸有声。
但是明眼人皆可看出,高个男子力虽大,招式也沉,招式转换间却有些笨拙,不如白衣少年圆融灵活,剑随意转。这一战,他怕是要输给小他几岁的弟弟了。
果然,两人又拆了十几招,双剑猛烈地撞击震得空气一抖,高树上几片刚长出的嫩叶簌簌飘落下来,“当”地一声,高个男子的长剑已落到地上。
“我不过偶尔赢了你一次,却被你赢了这么多场。这下该满意了吧?”高个男子也不以输赢为意,拾起剑来擦拭着。
白衣少年却摇头:“我不是为了赢你。五哥不在家,七弟太小,能旗鼓相当比上一比的,就只有四哥你了。”
“老五?”高个男子把剑送回鞘内,“便是五弟在家,你也没机会赢他的。”
“嗯。伯父常说,若是认真比试起来,也许连大哥也赢不了五哥。”白衣少年似有一丝羡慕,“其实又何止剑法,我们兄弟不管做什么,五哥都能拔尖儿。”
“嘿,六弟你也不赖。伯父不是常夸你聪明,和五弟旗鼓相当。至于剑法,你还小呢,再过得几年,未必不能超过他。”
白衣少年苦笑摇头,没有说话,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小钏姐前几天不是一直嚷着要跟我试试身手,怎么好几天了却不见人影?”
高个男子闻言一愣,压低声音道:“怎么,你还不知道么?她出门去了。”
“伯父不是说,这些日子都不许小钏姐出门吗?”少年很意外。
“她那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高个男子唇边露出一抹笑容,“说起来,小钏这次出门,还是因你而起。”
“因我而起?”
“你忘了?上次你神神秘秘地给我和七弟讲江家约战伯父的事,被小钏那丫头偷听去了。”
“难道,小钏姐找江家去了!”白衣少年惊呼。
“哎你小声点儿,别传到伯父耳朵里去了。”
白衣少年急得顿脚:“不行不行,这回顾不得那么多了。我要禀告伯父,赶快把她给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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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扬州城。
“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为什么她一听就走了呢?”这已经是芸双第六遍问这个问题,莫含仍然只是笑说他忘记了。芸双自然不信,撇撇嘴:“你跟她认识,对不对?”
“嗯?谁?”莫含继续装傻。
“那个何小钏啊!”
“金陵何大小姐,当然认识。可她不认识我啊。”莫含还是笑,“我只是告诉她,一会儿说不定要下雨,不想淋个落汤鸡的话还是早些回家比较好。”
芸双自然不信,把脸扭到一边。此时他们正坐在扬州最有名的客栈“谪仙居”里,这家客栈临瘦西湖而建,除了前面大堂以外,后院单设几间水阁,就建在湖面上。每到入夜,水阁里红烛高照,一排排红灯笼与明月一起倒映在深蓝色的湖面上,影影绰绰,似一片琉璃世界,煞是好看。常被扬州城里的富商或是官宦人家用来宴客赏月。
此时芸双与莫含身处的水阁,就是被杨天磊包下来摆宴的。昨日芸双与莫含告别后回到杨家,杨天磊却忙到半夜才回来,第二天一早又出门去,听杨府下人说,少当家这是在忙着联络武林好友。果然,这日傍晚,芸双被邀请到谪仙居,说是沈三公子和武林中的好朋友都会到场。
其实杨天磊并没有这么阔气,谪仙居的水阁即便在挥金如土的扬州城里也是标价最高的地方之一。只是父亲和妻子的相继失踪,显然让这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乱了方寸,不惜重金广邀武林人士,只为了寻找家人的下落。
而莫含——芸双默默瞪了一眼身边那一脸开心的人——分明是蒙混进来骗吃骗喝的!
这还要从半个时辰之前说起。那时,芸双正踏着蜿蜒的游廊,走向水阁。
“这位公子,您也是杨公子邀请的客人?”小二伸手拦住了一袭黑衣的莫含。这人从刚才就在附近转来转去,探头探脑,现在又想混在客人里遛进水阁,小二心中得意,暗道你这种伎俩瞒不过我去。
“我是……”莫含有些为难地环顾四周,忽然看到了什么,眼睛一亮,“是啊是啊,你看到那位姑娘没有?我们是一起来的。”
然后他夸张地高举左臂挥动着,口中喊道:“阮姑娘,阮芸双!别丢下我自己走啊!”
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芸双吓了一跳,回过头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眼见周围人的目光向自己聚拢过来,芸双脸上微微发烫,她快步走到莫含面前,一把扯下他还在挥舞着的手臂,向小二丢下一句:“我们是一起的!”然后把莫含拽进了水阁。
“你在这里做什么?”芸双没好气地问。
“我住在这里啊。”莫含一脸无辜,“正好肚子饿了,既然姑娘也在,就叫你一起吃晚饭啦。”
芸双白了他一眼,愈发确定此人从头到尾没有一句实话。不过落座以后,芸双倒是有些感激起莫含来。水阁里满座全是杨天磊找来的江湖朋友,除了上座几个还有些名望外,其余大多是些粗壮汉子,芸双一个小姑娘坐在其中,感受着四面八方难以言说的视线,实在是相当不自在,若不是有莫含在旁边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两句,说不定她就直接一走了之了。
杨天磊和沈三公子都还未到,轻纱的帘幕后面,两个妙龄女子弹起了琵琶。琴声清透,滑过水阁里的嘈杂人声,穿过半卷的竹帘送到湖面上,映着月色,愈发显得孤旷起来。莫含本就不住嘴地夸赞这里临湖赏月风景极佳,此时听到琵琶声更加欢喜,面前的酒杯满了又空,宴席还未开,大半壶酒已被他灌进肚子里。
如此过了一会儿,门帘掀起,走进几个来,当先的两个正是沈三公子和杨天磊。众人见正主到了,纷纷起身见礼。
杨天磊挥手让琵琶女停了琴声,命她们退下,然后与沈三公子一起行至水阁正中:“今日得蒙朋友们赏光,大驾光临,杨某心中甚是感激。杨家发生的事,诸位想必有所耳闻,杨某如今心中焦急万分,只能仰仗诸位了。”说着抱拳行礼,向着四方宾朋深深一揖。
下面立刻有人喊道:“杨少当家不要客气,兴威镖局的事便是我们巨鲸帮的事,有什么能帮忙的兄弟们都会尽力而为。”此话一出,下面响起一片诸如“我们某某帮定当全力相助”或是“某某派兄弟但凭杨少当家吩咐”等等,不一而足。
杨天磊又是行礼表示感谢,等下面安静下来,又继续道:“其实这次请各位好朋友来,也是想请诸位做个见证。事实上家父和拙荆的去向,并不是无迹可寻,杨某在九江府多方查访,终于找到了犯人的线索。”
他抬手轻击双掌,只见一个人从他身后走出来。那是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留着八字胡须,衣着华贵,身形有些发福,似乎是哪里来的富商。果然,杨天磊介绍道:“这是九江的顺天布行的余掌柜,家父这一趟镖便是送到余掌柜府上。”
也许是因为紧张,余掌柜的额头渗出不少汗珠来,他掏出手绢一边擦汗一边道:“没错没错,杨大当家的镖我们最是放心的。”
杨天磊又道:“余掌柜,家父在九江府时发生了什么事,请你当着好朋友的面,给大家说说。”
“好的好的。”余掌柜又擦了擦汗,磕磕绊绊将那日收镖之后如何设宴款待兴威镖局,杨震庭如何身体抱恙没有出席,他如何在夜半送粥过去,碰巧遇到行踪诡异的黑衣人,这些过程一一说了。
他说的很是罗嗦,提到黑衣人的时候,眼中流露出难掩的惊恐。杨天磊耐心听他讲完,问道:“这么说,那些黑衣人就是劫走家父的犯人,他们手中麻袋里装的就是……家父和几位镖师?”
“应该就是这样了。我躲在墙边等了很久,确定再没有黑衣人出现,急忙跑到客栈楼上一看,杨大当家和各位镖师都已经不见了。”余掌柜擦着额头不断涌出的汗珠。
“那些是什么人?可有什么特征?”杨天磊问。
余掌柜摇头:“穿着普通的夜行衣,武功应该都不错,我是个门外汉,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他们扛着麻袋撤离的时候,有个看起来像是领头的人,抬头朝着客栈窗户望一眼。那个角度,月光正好照在他脸上——”
说到这里,余掌柜胖胖的脸上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我看清楚了,那领头人的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