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校园上岗:留下我们的羞涩与光彩(2)(1 / 1)
《中国青年报》三名记者曾经报道了在武汉几所大学的几则见闻——
四号楼的尴尬
爬完最后一级楼梯,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股难闻的气味扑面而来,只见楼道里面条、橘子皮、废纸屑、易拉罐扔得到处都是,几个学生正大声嚷嚷着在楼道里玩足球。
一个多月前,武汉某高校四号楼作为该校勤工助学的第一个试点曾引起大家的关注。
“你是来采访四号楼的?搞不下去,没搞了。”学生公寓科科长神情沮丧地说。
听说五楼有个姓李的贫困生参加了这次勤工助学,干了几天就不干了,便想找他聊聊。
小李不在宿舍,他的一位同学正在复习功课,我们便和他聊了起来。
“小李为啥不干了?”
“不好说呀……”他挠了挠头。
“他是贫困生吗?”
“是,不但是贫困生还是特困生。”他说。
据这位同学说,小李来自广西农村,进校三年多来,因为没钱,仅回去过一次。家里平时很少给他寄钱,没钱吃饭,常常一天只吃两顿,有时只吃一顿。班主任知道了,借钱给他,他已经在班主任那里借了四五百元了。这次学校在四号楼搞勤工助学试点,将每层楼的卫生包给特困生干,班主任推荐了他。
这位同学说:“开始那个星期他干得还挺好的,每天早上5点多钟就起床开始扫地,可是第二个星期就不想干了,早上睡到快上课才起床。”
“他饿着肚子,为什么轻易放弃这个挣钱的机会?”记者问。
“是呀,我们也不理解。”他说。
科长告诉我们,四号楼的试点只进行了两个星期,就有两名学生提出不干,剩下的四名特困生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楼道里脏乱不堪,学生反应强烈,学校只好将他们全辞退了。
“他们不干,是不是待遇低了?”
科长摇了摇头说:“原来请临时工,一人扫两层楼面,月工资180元,现在学生一人只扫一层楼面,一个月160元。我们将工资标准定高些,一是对学生带有补助性质,二是怕标准定低了学生不干。”
谈起试点失败的原因,科长说,客观上是清扫时间与上课时间有点冲突,但那是可以调整的,个人主观原因是主要的。一是觉得在同学面前太丢面子,二是觉得付出的多,得到的少,不划算。科长心情沉重地说:“当初我们搞这个试点时,曾设想,如果成功了,便将所有的学生宿舍、教室和校园卫生都包给贫困生,没想到干成这样……”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推动勤工助学的阻力竟来自被援助的贫困生。
这样的尴尬,在上海一所高校也发生过。1996年该校有本科生6307人,每月生活费低于上海地区最低基本生活费185元标准的贫困生,占24。2%。为了给贫困生广辟勤工助学渠道,该校专门成立了勤工助学服务中心,义务为贫困生寻找勤工助学的机会。一次,机会来了,上海一家百货公司要举行开业典礼,主动与该服务中心联系,想请几位大学生去帮他们做宣传,一天给每人发40元劳务费。
“中心”将招聘海报贴出去后,几天竟无一人来报名,就连那些贫困生也一个没来。“中心”的老师很纳闷儿,便去问他们,回答说:“让我们穿卡通服在门口蹦蹦跳跳太没面子,而且出这么点钱,谁愿去?”
这样的尴尬,记者在校园里也碰到过。记者采访一个贫困生时,听说他家里很困难,父母都有病,为了他和弟弟上学,家里已借了4000多元债,便问他:“如果现在有份扫地的工作,你愿不愿去干?”
他睁大眼睛说:“扫地?我不能因为穷,就忽略自己的人格和尊严呀!”
在武汉一所高校采访时,我们听说这样一件事。一位来自湘西的女生,由于家庭贫困,每月的生活费不到70元,学校为了帮助她,给她安排了一个勤工助学岗位,负责清扫学生宿舍楼周围的卫生。按规定,她的清扫时间应该是早上6点半到7点,下午4点半到5点。可是,只有到晚上,当夜色笼罩、校园里少有行人时,她才开始清扫……
两张工资单
在某高校,我们看到了两张工资单,一张是临时工的,一张是勤工助学学生的。
翻阅这两张工资单我们发现,同样的岗位,学生的工资比临时工要高出一倍,同样的岗位,学生工时少于临时工,工资却比临时工拿的多得多。
该校负责勤工助学的同志告诉我们,造两张工资单是怕临时工闹意见。
该校女生宿舍楼原有一名临时工值班,为了照顾贫困生勤工助学,暑假期间又在每栋楼安排一名贫困生协助值班。临时工值一个昼夜班,工资5至6元,学生只协助值白班,工资却拿8元。
这样的不公平,我们在大学校园采访时并不少见。
某高校原有校园清扫工十余人,为了帮助贫困生,他们又设立了100多个“协扫”岗位,清扫工每天工作8个小时,承担着主要的清扫任务,月工资不到200元,而学生每天只在早、中、晚各协助扫半小时,每月就能拿到80-100元,仅这100多个“协扫”岗位,学校一年就要支付10多万元劳务费。
我们在采访中还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所有设立清扫助学岗的学校,无一例外地将厕所排除在外,扫厕所的,都是从外面请来的临时工。
那天一大早,记者来到某高校学生楼,正碰上早起的几位学生在扫地,一问,是搞勤工助学的。
“你们扫厕所吗?”
“不扫,我们只承包楼道,不管厕所。”
“厕所谁扫?”
“临时工。”
后来我们问该校一位负责人:“厕所为什么不包给学生干?”
“我们担心将厕所划到卫生区里学生嫌脏不愿干,所以承包时先明确规定厕所不在承包范围,另外请临时工干。”
在各大专院校采访,我们处处能感觉到学校对贫困生的这种特殊的爱:一高校在学生食堂安排10名贫困生做伙食管理员,每人月工资120元,中午还享受一顿免费午餐。一高校实在无岗位可设,便成立了一个国旗班,安排了19名贫困生当升旗手,每周升旗一次,每人每月发勤工助学费50元。一高校有10个阅报栏,便安排10名贫困生当报栏管理员。
劳动的象征意义,在这里已远远高于劳动的价值。而特殊的照顾和优惠未必能使他们顺利地走向社会。
前不久,在武汉市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南方一家公司在武昌开辟了一个儿童乐园,公司主动与一所高校联系,招聘10名贫困生到乐园搞安全护理。没想到工作了几天后,大部分学生放弃了这份工作,只有一名学生暂时留下来。为此,公司、校方、学生各有说辞,争论的焦点是:贫困大学生是不是一个特殊的打工族?
学生认为该公司提供的工作耗时较多,而且风吹日晒,比较辛苦,报酬却偏低,把他们当成廉价劳动力。公司方面则认为,公司提供的工作只是耗费了学生的体力劳动,而并非脑力劳动。而且因为劳动强度不大,耗时多一些也是合理的。至于说到辛苦,他们说,很多贫困生都是从农村来的,这种工作难道比种地还辛苦吗?
学校认为,大学生的主要任务是学习,勤工是为了助学,用工单位应考虑这些因素,给这些大学生以特殊照顾。公司方面则认为,学生既然受聘于公司,就是公司的员工,在管理和工资待遇上应同其他员工一视同仁,如果允许一个特殊群体的存在,公司的许多管理条例在执行时就会成为一纸空文。他们认为,优先为高校贫困生提供工作机会已经是对他们的照顾了,一旦上岗,大学生就应该放弃自己身份的优越感,同企业其他员工一样遵守企业的规章制度,接受企业的管理。
特殊风险金
96级新生进校不久,校团委将《关于进一步拓宽勤工助学渠道、增设勤工助学岗位的报告》送到校党委书记的案头。
要在校内增设勤工助学岗位,必然会挤掉临时工的饭碗,学校后勤管理一直搞得比较好,如果在各个岗位换上学生会不会使后勤工作受到影响?这种种考虑,使书记不敢轻易拍板。
书记将这个问题带到全校中层干部会上。他说:“学校今年实行并轨招生,学生贫困面大了,贫困生已占学生总数17%,冬天来了,有的学生连棉衣棉被都没有,有的学生一日三餐只能吃馒头咸菜。最近,团委打了个报告,要在校内增设勤工助学岗位,大家看怎么样,同意的请鼓掌。”会场一下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响起了一阵掌声。
书记笑了,说:“既然大家同意了,就这么办,以后校内凡是能让学生干的活就不要请临时工了,优先贫困生。”
虽然学校领导和各部门都支持勤工助学,但是学生愿不愿干?能不能干好?起草这份报告的团委书记心里没底,与本校一墙之隔的某大学也曾将学校的卫生包给贫困生干,结果失败了,如果这次也搞失败了,怎么向学校后勤部门交代?人家后勤部门本来搞得好好的,是硬从人家那里挖一块地盘出来给学生。为了稳妥起见,他决定在某系学生宿舍5号楼先搞试点。
接受试点任务的系党总支压力很大,如果试点失败了,责任非同小可,会直接影响学校勤工助学的发展。分管试点工作的系党总支副书记,主动向学校交了1000元个人风险抵押金,将学生干得好不好的风险扛在了自己身上。也就是说,如果学生干得好,学生拿钱,如果干得不好,他来承担风险。
贫困生正式上岗的那天,他亲自带着系党总支干部、辅导员、学生干部、党员学生共60多人,拿着扫帚陪同贫困生一起上岗,并规定,以后每隔10天,党员干部必须轮流到这里陪同勤工助学的贫困生搞一次大扫除。
虽然有人开玩笑说这是“大家出力、学生拿钱”,但是每到规定时间大家仍自觉地前来“陪扫”。系党总支副书记对记者说,之所以这样做,是为了从道义上支持他们,减轻他们的心理压力,让他们的心理得到平衡。
为了从道义上支持他们,系里发现有学生站在窗口向楼下吐瓜子壳,罚他陪扫一周,发现寝室有人将茶叶水泼在楼道里,罚这个寝室的学生轮流陪扫一周。
为了试点成功,他们确实使出浑身的劲儿,可是仍有人不好好干。承包三楼楼道卫生的两名贫困生,常常不清扫,各个寝室扫出的垃圾堆积在门口。几次警告无效后,他们只好辞退了这两名贫困生。
……
之后,《中国青年报》针对上面所述的现象,开展了题为《面对贫困》的大讨论。这场讨论的参与者有社会学者,有普通工人农民,更多的是大学生特别是贫困生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