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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chapter 26(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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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没能给你幸福。

她躺在床上,望着一片漆黑。

缓缓拉了被子盖住一身冰冷,她的眼睛慢慢的阖起。

他说,对不起,没能给你幸福。

他的声音像是一只有力的手牢牢地掐住她的心脏,想要狠狠地把它从她的心房拖出来让她心痛至死……

他说,相信我,我耿诺今生就算负尽天下人,也绝不负温思璇。

沉重的呼吸声,心跳声,那么痛,那么难受。

耿诺,只要他想,没有女人可以拒绝得了他。

如果他生气,他咆哮着要她离开他,他们之间一定还有转圜的余地。

然而,他不是。

他真挚的请求她,放开手。

这样的耿诺,她拒绝不了,也没有理由跟办法说服自己不放手。

即使如此,她也还是想要争取到最后一刻。

只是,他开始不见她。

就算温思璇来了几次,通过唐旭泉说想要见耿诺,有话要对他说,最后都被唐旭泉客气地请走了。

此时,日上云梢。

耿诺单手支额,坐在桌案前,一脸面无表情地翻看着手中的文书。

他的面无表情近乎森冷阴沉。

铁南芯,他真是小看了她的野心。

她结合郎中令秦郎早在与他成婚之时,便一直策划如何扳倒他了。

难怪,以秦郎的个性,怎会在他悔了秦家的婚约之后还对他和颜悦色。

只要铁南芯摊出手中的筹码,他就不得不就范。

眸光一敛,他的薄唇勾起一抹冷笑。

很好,没想到,他也有栽在女人手上的一天。

不过,他更没想到的是,一个女人的爱竟可以如此深沉,翻转过来竟可以如此可怕。

门外,温思璇失落的声音,他并非没有听见,但他听而不闻。

不多久,“爷。”唐旭泉入内,揖手低声唤道。

“她走了吗?”耿诺合上文书。

“没有。”唐旭泉维持平静的语调,“但是,铁爵妃已经来了。”

耿诺扬起眸,眼神冷然,“请她进来。”

“是。”

进来的不是铁南芯,而是温思璇。

耿诺的脸色一变,“出去!”

温思璇脸蛋上的血色瞬间消褪。

耿诺只看了温思璇一眼,便转向唐旭泉,“旭泉,以往,只要我一个眼神你便知我的意思,现在是什么情况?故意惹恼我?”

唐旭泉在心中暗自流汗,面却不改颜色地道,“爷想见的,不是温爵妃吗?”

耿诺知道唐旭泉是故意的,闷吭了声,“我跟她已经无话可说,把她带出去,让南芯进来。”

温思璇立在一旁。

她咬着唇,把自己给咬痛了却完全不自觉。

几日没见他了,明明有着很多的话想要告诉他,想要说,想要挽回。

如今,想好的那些话,她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心酸得……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默然转身,在唐旭泉还在想怎么帮她跟耿诺的时候,便往外走。

铁南芯进来。

铁南芯与温思璇擦肩而过。

铁南芯故意以肩相撞。

铁南芯习过武,温思璇踉跄了一下。

铁南芯露出很抱歉的神情,道,“不好意思。”

温思璇回过头,望了耿诺一眼。

耿诺看见了一切,可是他却没有开口帮她。

是啊,他都说出那种话了。

以后,她在他心中只怕再无丝毫分量与地位。

他是否已经准备要把心给铁南芯了?

他向来对任何事都能拿捏分寸,收放自如。

是否,连他的心,他也能如此理性?

她的胸口仿佛被人重重一撞,闷痛得紧。

难道……他真的能收放自如?

她走出去,她在廊外听见他说,“旭泉,你也出去,我有话要单独跟南芯说。”

她的胸口就像被人刨了一个大洞,再迈步往前,足下犹如千斤重,如履薄冰。

他视她为陌路人。

不过数日光景而已,就斯以至此。

唐旭泉出来,不知何时,跟上她。

她停下来,对唐旭泉说谢谢。

唐旭泉摇首,再摇首,他说,“爷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希望爵妃能相信他,谅解他做的任何决定。”

然后,唐旭泉离开了。

温思璇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在这里,她回头望,望不到耿诺的所在。

在这里,她往前看,看不到璇舞阁何在。

在这里,她是往回走,还是前进。

她发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已经……进,退,两难。

风儿依旧从容。

人却无法依旧。

铁南芯走到耿诺面前。

耿诺站起身来,他挑起铁南芯的下巴捏紧,“好了伤疤,忘了痛!嗯?”

耿诺冷然的神色及语气并没有吓着铁南芯,铁南芯咬牙切齿道,“你说我能忘吗?!”下巴感到疼痛,她也只是稍稍蹙起眉,“耿诺,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现在,你感到后悔了吗?”

铁南芯突然动手撕裂自己的衣裳。

那原本雪白的肌肤上条痕列列,她不因赤着身子害羞,而是充满恨意,“我这伤,我要温思璇百倍,千倍的偿!”

耿诺的手松开了,他轻柔的为铁南芯将衣物披戴整齐,“你敢!”

铁南芯哈哈而笑,“我不敢?你都能毁了我,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耿诺揽过铁南芯,吻上她。

一阵颤栗滑过铁南芯的身子。

铁南芯拒绝这样的诱惑,她的手不停的拍打耿诺的后背。

耿诺的吻太具杀伤力。

铁南芯缓缓地,还是,屈服了。

一直在他后背捶打的小手,不知道什么时候,软软地揽住了他的脖子。

她抬起头,让他可以更深地吻她。

炙热的呼吸喷在她耳旁,他在她耳边挑逗轻喃,“做那么多事,不就是想得到我的爱?”

她的眼朦胧。

他说,“铁南芯,两败俱伤,没有利益可言的事,你大概不会愚蠢得想要尝试吧?”

她的心被迷惑。

须臾,他嘴角含笑,“我会休了她,你会得到你想要的。”

整个天空是灰沉沉的,失了生气。

红叶跟在温思璇身边。

温思璇蹲在地上,观察在花圃草丛里爬来爬去的毛毛虫。

她从璇舞阁一直跟着那只毛毛虫到了这里,毛毛虫往哪走,她就跟着。

她看得入了迷。

蝴蝶真的是这么丑的东西蜕变的吗?

温思璇看得悠闲自在。

红叶却不能理解,她不住地望着那在天边隐隐闪动的光亮。

“主子,咱们回去吧,恐怕要下雨了。”

红叶再一次提醒。

温思璇却头也不抬的回道,“不,我还想再呆一会,你先回去吧。”

毛毛虫又爬到了另一片叶子上,藏了起来。

温思璇把它揪出来,又放在叶子上。

毛毛虫似乎被她搞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一直在原地打圈圈。

温思璇看着,觉得好有趣,笑起来。

“主子!”

红叶一脸着急,只差没敢拉主子的手,赶着她快点回璇舞阁。

主子要是真的淋了雨,那可就糟糕了!

这段时日,主子原本就单薄的身子一日比一日柔弱,要是再淋到雨感染了风寒,只怕会小命休矣。

“好、好,我知道。”

温思璇嘴上说着,脚步却没有移动。

到了最后,红叶再也忍不住,把毛毛虫抓放在温思璇手中,半推着温思璇,好言催促。

当她们才走不远,就听见声响。

下意识转头,温思璇突然停下脚步。

在她身后的红叶一时没停住脚,撞上了温思璇的背。

“主子……”红叶转头,心里立刻有数了,“爷……”还有铁南芯。

温思璇定定地站在原地,就像生了根似的,听不见红叶的声音。

耿诺和铁南芯正从转角走出来。

他们偕立的模样,好……般配。

温思璇的娇颜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掌无意识的握紧,再握紧。

她的心脏也跟着手掌的握紧而收紧又收紧。

她没开口出声唤他。

红叶也没开口出声行礼。

最后,是耿诺与铁南芯说话之时,他的眼眸微转,先看见了温思璇就站在数尺之遥。

耿诺的眸光冷淡,一语不发地瞅着温思璇。

跟随在侧的铁南芯发现了耿诺不寻常的静止,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看见温思璇就在那一端,她笑道,“不过去打个招呼吗?”

耿诺恍若未闻般,扯着铁南芯,转身头也不回的往另一个方向离去。

没料到耿诺会将温思璇当成不存在般忽视,铁南芯朝温思璇露出一个与胜利者有关的璀璨笑容。

温思璇看着耿诺与铁南芯逐渐远去的双双俪影,未动分毫。

红叶吃了一惊,但,她只是一个侍婢,没有言论权,无计可施。

“主子……”

红叶看着温思璇脸色苍白得就像是随时都会晕过去。

她担心的低叫,“主子,快下雨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蓦然,一记轰然巨响的闪电划破了整个天际。

狂风肆扫,雨落如虹。

又下雨了。

天气就是这样,变换多端,如爱情,如人生。

雨水冲刷着初雪,无法停止。

温思璇站在雨中,定定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雨水浇湿一身。

无论红叶如何努力劝催,温思璇都没有反应。

她表情木然的摊开手掌。

手掌心里,横躺的是毛毛虫的尸体。

毛毛虫的血不是红色的。

她的手掌心却有红色。

雨水打下来,毛毛虫的尸体被雨水打散,很快就消失不见。

美丽的蝴蝶……

并不是所有的毛毛虫都有机会,都可以蜕变成美丽的蝴蝶呵。

毛毛虫不见了。

雨雾一重又一重,层层叠叠,随着风儿飘摇,似乎并没有停顿下来的迹象。

她站在雨中,像是被雨水淋湿的花朵,似乎脆弱得下一刻就会消散枯萎。

雨,什么时候会停呢?

究竟,这场雨还要下多久?

是不是,只要她再多等待一会儿,雨就会停了?

如果一柱香的等待太短,那就一个时辰,或者可以更久都没关系……

要等待多久?

等待多久,她才能够等到雨过天晴?

等待多久,她才会等到她心爱的男人回心转意?

多久都可以。

只要不是永远就好了。

要她等待多久都可以……

都可以的。

她想……还是想再赌最后一把。

老天爷也帮了她。

她生病了。

可是,有老天爷帮忙的她,还是没有敌得过耿诺的铁石心肠。

她生病,她知道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他就是没有来看过她。

她这样的失策让她在床上躺了十五天。

事后,她很后悔。

她原本可以利用这十五天与他好好相处,留下最美好的回忆的。

因为她的贪心,因为她的赌气,她就失去了这么多与他相处的时光。

黄历挂在窗台,风一扬,就吹了起来。

那是今年的最后一页了。

过了今天,明天就是初一了。

耿诺见到的,是温思璇站在窗边,撕下最后一张黄历。

听到推门声响,她转过头来。

看到他,她无法反应,手中的黄历缓缓飘落在地。

他把一纸休书放在桌台,不发一语,转身就走。

她赶紧冲过去,抱住他。

猝不及防地,他被她从背后抱住,全身僵硬。

一双细臂宛如藤蔓般紧紧地锁住他的腰腹。

他的手抬了抬,还是握住了她的手腕,想要强行将她扯开。

但她不肯放开。

她更努力地将他抱得更紧,她说,“我不能失去你,失去你,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久违的嗓音从他的背后闷闷地传出,一双纤臂更用力地抱住他。

他回眸,“一无所有吗?真的是一无所有?杜予纬愿意接纳你,不是很好吗?为什么你硬要缠着我不放?!你是要我禁欲一辈子?!别天真了。”

说完,他就扳开她的手。

“试一次,再试一次。”

她卑微的,这么说。

“诺,我们再试,最后一次。”

她的心情是紧张的,慌乱的,无措的。

他知道,他全部知道。

他,成全她。

他顺势把她压在那一纸休书之上,双臂支在她的两侧。

眼对眼、鼻对鼻、唇对唇,他魄力十足地将她困在身下。

她主动的迎上去。

他火热的吻上她,辗转在她柔滑细腻的肌肤上。

温思璇身子轻颤,被耿诺滚烫的身躯和男性气息紧紧的缠绕包围。

她晶莹如玉的肌肤随着被解开的衣襟一一坦露出来。

他的吻越来越狂热,他的手越来越放肆。

他的动作陡然停了。

她的呼吸猛然一窒。

他把她拖到铜镜前。

她在镜子里看见了衣裳不整的自己脸上的惧意。

她的泪,滑出了眼眶。

他浑身僵硬,脸变得铁青。

他的声音冷淡得不能够再冷淡,“温思璇,你知道何为负心吗?”

她在镜中读他的脸色,他的意思。

他说,“我休了你,你是否在心中埋怨,认为是我负了你?”

强大的失落感猛烈袭来,她的心乱成一团,泪落得更急了。

耿诺低头一笑,“什么是负心?你想听听,我认为的负心是什么样子吗?”他的音色哑然,“在我心中的所谓负心是索取了对方的心,却丝毫不珍惜,反而还把对方的心抛弃,践踏!”

她的心重重紧抽。

他的薄唇扬起冷酷的弯弧,“温思璇,我耿诺负了你吗?!我有索取过你的心吗?就算我曾践踏它,那也是你自愿奉上的,我从未让你将心交给我,如果照你认为,我只是不想接受强硬推销的心,我只是用我的方式去拒绝我不想要的心,那就是你认为的负心,我说过,我耿诺今生负过的女人不计其数——”

俊美的脸庞瞬间阴沉冷魅,“我自问,婚后,我并未负过你,是你,一直在负我!温思璇,你说,你有珍惜我交给你的心吗?!有吗?!”

不自禁的,他吼出他全部的痛苦,“温洛锋!孩子!对我的不信任!拒绝我的碰触!这里面有哪一项不是在凌迟我的心?!”

她想碰他,他用力推开她,把她推得远远的。

“别碰我!”他看着她受伤的神色,讽道,“我这样推开你,你就受伤了,那我呢?!我就得活该忍受这些,活该被你践踏吗?!”

她哽咽得无法成语,心难受得几乎无法顺畅呼吸。

他的怒火越燃越旺,“你怕什么?我难道那么危险?所以,你的身体要防备我!我是你的丈夫,杜予纬又是谁?!你不怕他,却怕我!我是怎样疼宠你!你居然怕我!你说,这难道不是天下最大的笑话?!”

温思璇痛苦的垂下眼。

耿诺冷冷地眯起眼眸,“事实上,你是想投入那个男人的怀里的吧?!但是需要一个借口,是不是?!”

心坎一凉,“是。”她答得斩钉截铁,毫不迟疑。

她被伤害了,也要还击回去。

爱,很多时候只是互相伤害的武器。

只有一个字,却像是锐针般,深深刺进耿诺心里。

“我就知道。”耿诺的眼神越发凌厉的逼近温思璇,他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脸蛋,喃喃道:“温思璇,我以为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可人的女人,却没想到,你是这个世界上最无情又无义的女人。”他说,“这一次,你负了我。你想做贞洁烈女,很可惜,你的身体背叛了你!”

冷不防地,温思璇扬起纤手,掴上了耿诺的脸颊。

一记清脆的响声在安静的室内回响着,久久不绝于耳。

耿诺的舌尖尝到了血丝的腥甜味道。

他抬起右手,用大拇指擦过唇角,拈起了鲜红的颜色。

那抹红色映在他的瞳眸深处,而后,他听见她说,“耿诺,我明日就跟杜予纬走,不会妨碍你找别的女人寻花问柳,不会再强迫你忍受禁欲之苦!你可以放心了!”

耿诺看着她,静默了许久,终于开了口,他说,“那就好。”

然后,翩然离去。

温思璇退后一步,崩溃的坐落在地。

风和落叶可以在不同的季节里无数次无止境的纠缠在一起。

人有的时候,很笨,认为那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温思璇把已经掉落在地的休书捡拾起来,死死捏住,心底那根不敢触碰的弦在刹那间,断了。

人,有的时候,很傻,认为只要把自己和心爱的人用婚约的承诺绑在一起锁进去就安全了,却忽略了,承诺是不是能把两个人的心锁牢。

手抚眼角,她以为会有泪,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真的……真正的绝望是连哭都不能了的那种吧。

君生我未生。

我生君已老。

前几日,枝头上有几株不畏风雪的花蕾无声无息地开了。

待人细看之时,花儿已经无声无息地落了。

璇舞阁的院子里,满地都是落花。

廊下,温思璇坐在檀木红交椅上,抿着嫩唇,她已经坐了许久,许久没开口了。

红叶站在她身旁,心里满是担忧。

新年,已经又是新的一年。

温思璇静静地看着那轮红日冉冉升起,光芒越来越普及。

风儿拂过阳光吹得树梢轻轻发响,拂过她颊畔的发丝,隐隐作痒。

会哭吗?

眼,似乎有些干涩。

事已至此,她也没有什么好哭的了……

朦胧能看见那些过逝的光景。

她却已经忘了如何去哭泣,就像她的身体忘记了如何去爱他,接受他,一样。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有人来通禀。

她搭上红叶伸出的手臂,一步步缓慢地走出璇舞阁。

他说,思璇,你知道为什么我将它命名为璇舞阁吗?

她问,为什么?

他说,你在我心中是蝴蝶,是从毛毛虫蜕变过来的蝴蝶,我希望自己能给你一个新的世界,一个你可以尽情飞舞的世界。只是,我似乎做得还是不够好,是不是?

蝴蝶?

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她不是蝴蝶。

她还是……没有学会飞翔。

“温姑娘,不介意的话,让我送你。”

唐旭泉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温思璇。

温姑娘?

已经变成温姑娘了。

下堂妻还能得沧骊王收容,她是不是该觉得上天对她还是不错的?

勉强自己微笑,温思璇扶着唐旭泉的手坐上辇车,启唇道,“不用了。”

她的了悟,她的镇静,在辇车缓缓移动之后,一瞬间变成了惊慌。

她立即拂起车帘,帘外没有新年该有的热闹。

热闹被侍守隔离在人群之外。

她想到当初自己嫁给耿诺的时候,心里也有着这样的惊慌。

那时候,她爱到不敢再爱。

现在,她的心里充斥着对那个男人不舍的悲伤。

这时候,她爱到不能再爱。

“主子,爷在那里!”

红叶惊讶的喊声从车外传来。

温思璇听见了,她来不及多想便匆忙地拂开遮挡在眼前的车门。

顺着红叶的指引,她看见了站在城台上的耿诺。

她的视线与他深沉的双眸对个正着。

辇车在前进,不停的前进。

他在上,她在下。

他们交错而过。

已经交错而过了。

“她已经上路了吗?”

耿诺低沉的嗓音有刻意的轻徐冷淡。

他躺在长椅上,闭眸假寐,耳边听见了唐旭泉轻巧的脚步声。

“是。”唐旭泉禀道,“我亲眼见到温爵妃上了沧骊的车队,车队出了关闸,一路往北而去。”

“嗯。”耿诺道,“你啊,要改口了,唤她温爵妃已不恰当。”

“爷,我心里有话,不知能问不能问?”

“问吧。”

“爷,您现在的心情,我能问吗?”

耿诺睁开眼眸,淡然挑眉,“我的心情?”

唐旭泉欲言又止,半晌才道,“是的,我一直以为,温姑娘对爷而言是不可割舍的,您为了她宁可负了圣上,如今却做了这样的决定,想必定是万分难受吧!我可以知道您这么做的原因吗?”

“你不会是认为我可以守着她,忍受着,不能触碰她,不能吻她的煎熬吧。”

“我觉得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

“虽然爷休了温爵妃的理由再正当不过,可我还是觉得它不是真正的理由。”

耿诺再次闭上双眼,试图忽略胸口泛起的疼痛。

沉默了很久。

唐旭泉以为耿诺不会回答之际,耿诺回答了他。

他的回答既轻又慢,仿佛只是淡然的陈述并无太多的情感。

他说,“她的身子不能再接纳我的原因实际上很一目了然,她不敢再承受我给的爱,她恨那个爱我的自己。如果,爱不能够带来幸福,只是带来痛苦,在这种情况下……再这样下去,不是我亡在她的手里,就是我会被迫杀了她……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无论我怎么做,她都会受到伤害,我从来就不想惹她哭,但是,却一直在看她掉眼泪……况且,铁南芯这边很棘手,我怕对方会向她下手,这样的关键时刻,一点小小的差错都会让我疯掉,我的心里绝对不容许再有一丁点的杂乱。”

如今,她离去了。

只要忽略掉心里的苦涩与酸涩,就可以了。

他的怀抱已经不再安全,而,那个男人可以给她安全的怀抱。

唐旭泉认真地看着耿诺,“爷,您只要如实告诉圣上不就成了吗?圣上一定会相信您的。”

一听这话,耿诺笑了一声:“你以为秦郎是吃素的吗?还有铁将军,这次,他们是拗足了劲要扳倒我,他们之所以还没有行动是因为有铁南芯在拖着,只有她有钥匙,她以为有机会得到我的爱,才迟迟不动手。”

唐旭泉沉默了片刻,还是道:“与您半点关系都没有,圣上会相信您的。”

“圣上会相信我?”耿诺苦笑一声,“怕就怕,最想扳倒我的人是圣上啊……”

唐旭泉一惊,“怎么会?!——”

耿诺道,“或许还有转机。”

唐旭泉神色一僵,“如果没有转机呢?”

耿诺云淡风清,“如果没有转机……你就把我的骨灰洒在有她在的那片土地上吧。”

满园春雪,晶亮晶亮。

转眼,已经是三月了。

金碧辉煌的大殿,空气沉窒。

雕着云霄飞龙的石柱静静的支撑着这个尊贵而华丽的宫殿。

偌大宫殿,只有两个男人。

一名身着明色黄袍的俊美男子便是万泓。

万泓坐在红木浮雕大案前,耿诺站立在他跟前。

“你,没有什么话要对朕说吗?”

殿下的青铜香炉缓缓地飘散着清雅的香气,舒心宜人。

耿诺道,“臣只想问圣上一个问题。”

“很好!”万泓抚弄着大拇指上的翠玉扳指,“你问吧。”

“铁南芯是圣上从一开始便挑准的对象,安排到臣身边的,对吗?”

宽阔的殿厅里,鸦雀无声。

万泓那戴在大拇指上的扳指那翠绿的色泽无瑕通透。

好半晌,“没错。”万泓承认了。

耿诺笑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万泓扫了他一眼,“你就只有这一个问题?”

耿诺掩去了黑眸中那耀眼迷人的清辉,“虽然猜到了,但是,听圣上这么说,臣还是松了一口气。”

“哦?”

“起码,我输给的,不是女人,而是……天。”比较甘心。

“朕也有一个问题要问你。”

“……”

“铁南芯中意你,把钥匙藏在手中,你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了她灭口,为何不这么做?”

耿诺望着近在眼前不远处那在石柱上栩栩如生的漫天飞龙,他并没有回答。

无论如何,他都该给铁南芯一个警告。

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你没有爱上过一个不爱你的女人,所以,你不会体会到那种心情!永远都体会不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原本就是一件不幸的事,铁南芯永远都得不到回报的爱情就是她人生中的一个很大遗憾,从她嫁给你,她就压抑自己,生怕你瞧出端倪,只能被迫搁在心里,一直蛰伏,独自痛苦。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伤人吧?在我追着你跑的那些年,我天天都有想要爱上别的男人的念头。

我当时在想,你不要我又如何?!我不稀罕的!多的是人对我有好感,我天天想着要找其他男人住进我心里,然后把你赶出去。

可是,只要想到你不喜欢我,心里就觉得好痛。想到不能喜欢你,心里就觉得好涩。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真的很痛苦,那样的痛苦,你尝过吗?你知道吗?!你懂吗?!

你不懂,向来只有女人对你投怀送抱,只要是你想要的女人,没有哪个能逃走,所以,你不懂,但是,我懂!我懂铁南芯的痛苦,我懂她的挣扎,我都懂!

就当作是看在温思璇曾为她求过情的面子上,他给了铁南芯最后一点仁慈。

他不愿,也不想,温思璇再被他所属的这个肮脏阴暗的世界污染。

就是这一点仁慈,他把自己亲手推向了死亡悬崖。

可是,他,并不后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万泓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恐怕会是遗言了呢。”

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揉了揉俊眉,耿诺说,“我想要亲自到沧骊走一趟,这个要求,会不会过分?”

沧骊是一个疆土并不大的国家。

她在这里。

耿诺站在沧骊的土地上,慢慢地走着。

他并不是来见她的。

他只是想在踏上另一段旅程之前,再感受一下,与她同在一片天的滋味。

偷偷看看她,看她是不是幸福,就好了。

他是这么想的。

宁静的小镇。

淳朴的百姓。

她并没有跟杜予纬在一起。

她呆在沧骊的一个边陲小镇。

这里,处处洋溢着温暖的味道。

杜予纬为她准备的屋子不算太大,但左邻右舍都十分热忱。

她喜欢这里,他知道。

默默地,他看着她与一群孩子在一起。

她女扮男装,在一个小师塾教孩子们认字。

当他看到她脸上那久违的笑容,他也露出久违的笑容。

离开他,是正确的决定。

她全身散发着一股在他身边所没有的,消逝许久的活力。

她现在不是很幸福吗?

她脸上的笑容是幸福吧。

可以放心了。

他,落寞地,轻轻地,缓缓地,慢慢地,转身。

心灵一阵激荡,温思璇以为自己的眼前出现了幻觉。

因为,她似乎看到了那一抹熟悉的飘逸的白色影子。

她往前追,几步便停下。

摇摇首,她笑自己,太多心。

那影子就这样消失在转角。

她没有追上去。

“先生,先生,快来,快来,小胖又欺负人了。”

一个小女娃扯着温思璇的衣袖。

“嗯,先生这就去教训他。”

空气里的声音轻灵荡漾。

春花,在身后,纷飞,乱舞。

又一年的开春。

很热闹。

很久没有过一个这么热闹的年了。

温思璇忙进忙出。

大伯,大婶,孩子,老爷,全在温思璇家里,嗑瓜子,聊天。

温思璇听着他们聊,看着他们的笑脸,心里却有一个小小的洞,正空空的,发虚着,想用什么东西去填满。

所以,她争着,抢着帮忙,做任何她可以做的事。

一旦闲下来,她会胡思乱想。

她会想,他现在是不是跟铁南芯一起过新年。

她会想,他们是不是已经孕育了一个生命共同体。

鞭花炮竹,轰鸣不断。

在中原的京城,有人陷入另一番的挣扎中。

唐旭泉轻抚骨灰坛。

他仰首望向天上的明月,轻轻喃道,“爷,答应你的,恐怕我不能做到。”

再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唐旭泉迅速换了身轻便的服装,然后到马厩里牵出坐骑,以最快的速度离京。

和一年前,耿诺离开时的情景相仿。

浓密的黑云掩遮日光,无雨,只有雷声与闪电。

四周一片寂静,惟有疾风拂动树枝所发出的沙沙声。

唐旭泉不停地鞭策着身下的坐骑。

急促的马蹄声踏破了小径的宁静……

唐旭泉风尘仆仆来到沧骊,他知道温思璇在哪。

他毫不费力的便来到了温思璇的住处外,静静等候。

清晨,准备去私塾的温思璇一开门,就见到了唐旭泉。

他递给她一个骨灰坛,转身就走。

温思璇的心弦震颤,她不解地追上唐旭泉,“你……这……我……”

她连话也说不清楚。

唐旭泉红着眼睛,声音却冷淡得不近人情,“爷死了,你手上的便是他的骨灰,他说要把它洒在有你的土地上,我做不到!要怎么做,怎么处理,你来吧!”

温思璇愣愣地接收唐旭泉传递给她的信息。

起初,她的脑袋只有一片空白,还不能确定自己究竟是听见了什么。

然后,唐旭泉说的那些话,一个字一个字,不断的在她的脑海里重复又重复,那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深深地钉入温思璇的心头。

原来……

原来……

终于,她听懂了唐旭泉的话,身子摇晃了一下,眼前一黑,差点站不稳。

而,唐旭泉已经不见人影。

她的双手像是捧着怪物般刺手,缩了回来——

啪——

小小的坛子掉在地上碎裂了。

里面的细灰洒了一地。

寒风骤起,盘旋着。

一颗颗剔透的泪珠滚落颊畔,她飞快地伸手拭去。

手摁住心口,她缓缓蹲下。

卷起衣摆,她开始抓起地上的细灰往衣摆折皱处放。

心口划过尖锐的疼痛,像是被栓了绳索,稍一动弹便会收紧抽搐。

她慌乱地抓着,不停地抓着……

眼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泪水滴落的地方融化了一方尘灰。

风雪轻扬,一阵又一阵。

“先生,先生,您真的要走了吗?”

“嗯。”

“先生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

“先生去办什么事?”

“先生要去找一个人,找到了,就回来。”

“那个人对先生来说很重要吗?”

“嗯。”她说,“很重要,很重要,很重要。”

“先生会找到他吗?”

“会吧。”

“如果找不到呢?就不回来,不要我们了吗?”

“……”

“先生?……”

“小胖是笨蛋啦,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先生,你说对不对?”

“对,小月,说得对。”

找不到的话当然就一直不停地找,总会找到的。

冰冷的雪花落了她一肩,浸透她的衣裳。

撑伞,她出了沧骊的城门。

生命太昂贵,她浪费不起。

城门外,有一辆马车等着她。

“你早就知道了,是吗?”她问那个站在马车旁的男子。

男子衣着普通,但气宇不凡。

杜予纬答非所问,“已经决定了?”

“嗯,他在等我去找他。”

温思璇上了杜予纬为她备好的马车。

寒风刺骨,而,杜予纬就这么站在原处。

他问她,为什么肯定耿诺没有死?

她说,这么容易就死掉的话,不会是耿诺。

他没有反驳,她的眼神不容许他反驳。

还会回来吗?

他想问,没有问出口。

他专注的注视着,远望着,直到马车完全消失在大雪之中,再也看不见。

随身侍从为他撑着伞,提醒他,“王上,我们该回宫了。”

久久,杜予纬并未回应。

时间会悄悄的愈合着伤口,还是,伤口并未愈合却在悄悄的扩散着?

她回来了。

她以为,她不会再踏上这片土地。

她离开,因为他。

她回来,因为他。

现在,她回来了。

沿着当年和耿诺走过的热闹市街,在他们曾经停留过的每一棵树下,每一条河边,她寻找所有那些记载着他存在过的地方。

找了一个月,又一个月。

她坐在从前的诺爵府前。

诺爵府已经成为过去式。

如今,是富丽堂皇的将军府。

温思璇将脑袋埋进自己的双臂,疲倦的等待自己恢复勇气再去寻找。

下意识地,她握握腰间的链坠,那是一个特制的木制小盒子,盒子里面是所谓的,他的骨灰。

她不相信,那是他。

即使她只有一成的把握能找到他。

她也害怕错过。

如果他真的……真的……

说不出口的疼痛在心脏抽了抽,鞭打着她的神经,不知道哪里吹来的风,让她的冷透进骨头里。

她站起身,茫然的走。

突然,她停下来。

吸引她的是一个精致的陶瓷男女心连心娃娃。

那娃娃一直盯着她,她也一直盯着那娃娃。

心,狠狠一震。

她伸手,准备去拿的时候,娃娃却被一只纤手拿走了。

“老板,这个娃娃怎么卖?”女声就荡在耳边。

转眸,温思璇看着那个拿走娃娃的女人。

温思璇蓦地僵停住。

时间仿佛冻结了。

铁南芯却不以为然,她付了钱,把娃娃塞进温思璇怀里。

温思璇紧紧地,紧紧地抱着那个娃娃。

铁南芯笑道,“我跟着你很久了,都没注意到吗?”

温思璇颤抖而沉重的呼吸着。

客栈的包间,很安静。

半晌之后,温思璇才缓缓开口用过度冷静的声音问道,“你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吗?”

铁南芯的视线不知落在哪里,恍惚且伤痛。

铁南芯道,“温思璇,我输了,但我不是输给你,我输给的是他。”

他说,他会休了温思璇,给她想要的。

她以为,他会给她,他的心。

却没想到,他给她的,是他的命。

一滴泪水滑落脸颊,滴进茶水中。

“你知道耿诺习毒的原因吗?你想不到吧,他习毒是为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杀害他的父亲。”铁南芯笑着说道,“耿诺并非你想的那般光明,他的内心极为扭曲黑暗,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其实,他最讨厌的便是白色,这些,你都不知道吧?在他临近死亡的时候,他跟我说对不起,他竟然跟我说对不起,他说,‘南芯,你一定很不甘心,对不对?我也很不甘心呢,可是怎么办,她让我真的爱上白色,我想在她的心中永远都是正直、仗义、完美的,我不想自己黑暗的那一面被她知道。现在,她不知道的,你全部知道了,心里有没有觉得好过一些?’”

温思璇的心乱作一团。

铁南芯继续道,“他风流成性,处处留情,这些都是因为他爹有恋童癖,他幼时曾经被他爹当过泄欲对象,深深地被他爹伤害过。他表面上虽然优雅潇洒,但内心深处是挥之不去的梦魇,所以,他对亲密关系特别随便,乱来,因为自己的伤口痛,所以不自觉的就去制造别人的伤口,用伤害别人来消除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与不安。你是唯一一个说他长得美还没被他毒死的女人,他对你的特别从一开始就彰显了,只是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他说,直到你住进他的心里,他心里的黑暗才奇迹般的一点点消散,光与黑暗怎么能并存呢?光进来了,黑暗就无所遁形。他不知道自己是值得爱的,他不知道也会有人真心的爱他,是你让他觉得自己是值得的,是你让他觉得自己也有价值。温思璇,你知道吗?他在牢狱之中有多么狼狈,但他的微笑却又那么耀眼,他谈论你的时候,我真的好嫉妒,我捂住了耳,不想听,他却一直说!温思璇,我讨厌你!听他说你们之间的故事,我真的更加讨厌你!”

温思璇震惊得脸色雪白,环着茶杯的双手止不住颤抖,心乱得,没了头绪。

铁南芯注视着温思璇,眼里闪过一抹痛楚,“温思璇,我讨厌你既然得到了耿诺的心,为什么不珍惜?!为什么那么容易就被我击溃?!如果你们的感情牢不可摧,我又怎么可能有机可趁?!我告诉你,我跟耿诺去大漠那两年,耿诺根本没碰过我!你与杜予纬同床,耿诺尚且相信你,可你,却因为我有心机的几句暗示便毫不怀疑的怀疑耿诺!你配得到他的爱吗?你配吗?!”

铁南芯的话一出口就刺中温思璇的心脏!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这样的,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过往,我不知道他有那样的童年……我不知道。”温思璇茫然重复,胸口紧得无法呼吸,“他有前科,他背叛过我,负过我……太多次……我怕了……我——”

“你只是一个胆小鬼!”铁南芯吼道,“温思璇,你只是一个不能坚持到底的胆小鬼!”

温思璇白了一张脸,像被刺着最痛、最脆弱的那一处,倏然掉了泪。

铁南芯深吸一口气,说道,“树大招风,圣上对耿诺几分忌惮,我是圣上安排到他身旁的,诚然,我爱他,但,我并非全心全意,或许,这也是你赢我的一个原因,我没有办法像你一样毫无保留的去爱一个男人,去追求一份不知道会不会开花结果的爱情,我没有那样的义无反顾,我讨厌你的义无反顾!”

温思璇僵了一僵。

铁南芯看着温思璇,一句一句的说着,“耿诺是被陷害的,被我,被我爹,被郎中令秦郎,被我们陷害的,他可以不选那条路的,只要他爱我,我就不会把钥匙交出去,一切发生得很快,在你离开之后,以让人难以料想的速度顺利地发展,后来,我才发现诡异,他是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我问了他,他笑而不答。我问他有什么遗愿,他说,他答应他娘的使命已经完成,在这个世界上,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了。我问他,‘那温思璇呢?’。他答我,‘没有我,她也过得很幸福。’”

温思璇陡然起身,就要走。

她不能再听下去……再听下去,她会崩溃得疯掉。

铁南芯不让她如愿,铁南芯拦住她,硬让她听完,“圣上实际上并未要置耿诺于死地,是耿诺自己硬要把脖子往前凑,不给圣上留任何余地,到那一刻,我才明白,他所谓的没有牵挂是什么意思。”

温思璇奋力挣扎,“我不要听了!我不要听了!”她不停摇首,泪如雨下,“请你,不要再说了!”

铁南芯却残忍道,“不行,重点还没说呢。”

温思璇一动不动,眼泪却一颗又一颗的落下。

铁南芯凑到温思璇耳边,轻声道,“温思璇,接下来的话,你听了之后,别太感激我。”

温思璇没有回话。

铁南芯目光痴迷的望着窗外斜阳,“我怎么会让他死得那么容易呢?就算是掘地三尺,我都要他没有全尸。”说着说着,她的声音竟哽咽了,“在夜里,我用铁铲挖了将近十个时辰,终于把他挖了出来,他身上到处皮开肉绽,我准备要把他丢到海里去喂鱼的时候,惊异的发现,他还有鼻息,虽然很微弱,很微弱。我背着他,他身上的血染得我的衣服全湿了……”

“我害了他,我也救了他,温思璇,如果你是真心感谢我的一时心软,那就自此终身都不要再跟耿诺出现在我的面前,而且……尽你所能给那个家伙幸福吧。”

离去前,铁南芯轻轻地说,“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那样轻的一句话,那样重的撞击温思璇的心。

脚一软,她再也站不起来。

他还活着,而且,一定就在你的附近。

为什么不出现呢?

为什么不出现在她面前呢?

“为什么?”

睡梦中,她喃喃泣语。

有人为她轻拭泪珠。

他没死。

是的,他活下来了。

月光飘然洒落,银白得不似人间。

耿诺看向床上正熟睡的女人,心再次悸动。

铁南芯找她,跟她说了什么?

思至此,他的剑眉微蹙。

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脸颊,缓缓滑动。

他想将她拥进怀里,他想吻她,亲她,抱她。

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在这样的夜晚,偷偷的,静静的看着她。

他的出现,他的爱,只会带走她的笑容。

门外传来轻微的骚动。

耿诺的冷眸一眯,手迅速收回,破窗而出。

床上的人儿,长睫眨动一会儿之后,缓缓睁开,美眸清明。

她的手紧紧地揪住身下的床单。

寂静中,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激动狂烈,快得几乎要跳离出胸。

那她从沧骊回到京城之后就开始感受到的无数次被注视的感觉原来并不是思念的幻想,是他一直在她身边,跟着她,看着她,守护她。

她泪眼模糊,喉咙一阵酸楚。

“笨蛋……”

她轻轻地,轻轻地,笑中带泪。

河边。

这条河,她和耿诺曾经来过。

在这里,他问过她,为什么爱上他,选择他,认定他?

当时,她说,因为他很美。

她看到他的脸色变得铁青,却不明白原因。

缓缓地,她取下腰间的小铁坠,打开铁坠下的木制小盒。

她将里面的尘灰全部洒入河流之中。

她大声喊道,“耿诺,我要嫁人了,再嫁了,如果你在天有灵,要让我幸福哦。”

然后,温思璇扔掉了铁坠,也扔掉了木制小盒,大步离去。

不远处,耿诺僵立地站在那里。

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为他周身镀上一层浅浅的光晕。

风,轻轻地吹动着他的黑发。

略微凌乱的发丝拂过他的面颊,遮掩了他的眼,他的颊,他的表情。

温思璇离开了京城。

京城是一个繁华的地方,但太过复杂,不适合她。

这里,叫焰炎镇。

好山,好水,好秀美。

焰炎镇,似乎不错。

她就在这里停下来了。

第二日,她便上街求亲。

来来往往的路人是那么的多,看到一个还算顺眼的男人,她把人拦住,劈头就问,“你愿意娶我吗?”

嘎?

对方很显然,像木头一样,一怔。

“你愿意娶,我就愿意嫁!”温思璇说。

男人看着眼前容颜秀丽恬美的女子,他的黑眼珠瞬间瞪大。

不敢相信,天下竟有此等好事。

机会稍纵即逝的道理,还是懂的。

男人赶紧忙不迭的点头,“当然……当然愿意。”

没想到,第一个就成了,温思璇露出笑容,清艳美丽,“谢谢。”

瞧见她的笑,男人俊秀的脸竟然红了。

“我叫温思璇。”她轻快地道。

男人也赶紧报上姓名,“在下柳孤城。”

这一切都被另一个男人纳入眼里。

俊美的白衣男子,虽然面容略显冷清,却掩不住眼中所流露的震惊。

他全身紧绷而轻颤,这热腾腾的转折,像个地震一样,震得他思绪空白。

她……认真的吗?

她是认真的。

柳孤城,口碑不错,是这个镇上的大夫,二十又九且并未娶妻。

她的运气,很好。

耿诺喝醉了。

喝了一种掺杂嫉妒的女儿红。

他消失不见了。

她感觉不到他的注视了。

她心慌不已,会不会没逼得他现身,却把他逼走了?

在床上,温思璇辗转反侧。

直到她即将出阁的前一天深夜,温思璇再也捺不下性子安心等待,准备收拾包袱款款而逃。

毕竟,她并未打算真的嫁给柳孤城。

如果她要嫁给别的男人,耿诺都无所谓,她……

砰!

门被撞开。

熟悉的气息飘过来。

温思璇禁不住满心酸楚。

她赶紧闭目假寐,嘴角不自禁的微微上扬。

耿诺颠簸的来到床前,那一袭披挂在床边的红色嫁衣刺得他眼睛生痛,负气的将其挥开,却是一个踉跄不小心绊到椅子,狼狈地往床板倾跌而去。

他倒在她的脸侧,透过迷蒙的醉眼,他还是认出她嘴角的笑。

她的笑狠狠的刺伤了郁郁郁寡欢的失意人。

这几日,他夜夜失眠,她却好梦方酣。

要忘了他,要嫁给别的男人,这么幸福吗?

她要与别的男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吗?

说嫁就嫁,他的思璇很狠,很无情。

燃起熊熊妒火的如玉黑眸划亮了深沉的夜,那原想掐死她的洁白玉指,不自觉改以恋慕游走在她的粉唇上。

不!

他不能忍受她属于别的男人!

“思璇,起来……”过度的借酒消愁,醉出耿诺难得的孩子气,难以克制心中那股翻腾的醋意,他试图摇醒她,“起来,你不可以无忧无虑的做着再嫁的美梦,起来……起来……我不准你做那样的梦……给我起来……”

她可知,他好痛苦!

不许她与别的男人沉浸在欢愉里,放下他一人!

他不许!

不许!不许!不许!

屏息了好久的温思璇听到耿诺孩子气的支使,心好涩,涩得泪不停掉。

她嗅到他身上有浓浓的酒味。

原来是喝酒了。

若不是喝酒了,他会来找她吗?

说不出哪里受了伤,但她就是觉得有一股痛楚从骨髓开始蔓延。

醉醺醺的耿诺被温思璇的眼泪惹得不知所措。

他低哑的嗓音,好不委屈,“思璇,你怎么哭了?糟糕,我又惹你哭了,我还是走——”

温思璇勾下他的头,用唇堵住他的话。

被酒意趋使,他听任感官冲动,一把拥她入怀,压在身下。

她轻抽一口气,紧紧揽住他。

他的体温,熟悉的体温,这久违的熟悉让她顾不得矜持,忙乱的扯他的腰带。

她想靠近他,她想拥有他,她想拥抱他……想到,心都痛了。

他的手探进她的衣摆,沿着肚兜边缘游走,非常不规矩。

“思璇……”他呢喃沉吟,“我的思璇……”

分不出究竟是谁比较主动,当温思璇的泪水滴落在耿诺的脸庞上时,他们的唇已紧紧地贴在一起,翻搅,缠弄。

疯狂的亲吻,拥抱,恨不得立即与对方融为一体,这一生都不要品尝分离的痛苦。

月光下,他的肌肤不再无暇,而是伤痕交错。

她的手轻轻滑过,感觉他的僵硬。

她在他的身下忍不住阵阵轻颤,又哭了。

他还在……

幸好,他还在。

“……怎么了?”声音沙哑,他紧贴着她的身躯欲离开。

她抱住他,不让他离开。

“……可以吗?”强忍着,他不敢挺进。

“嗯,可以。”她心中的阴霾已经消散。

“确定?”

“嗯。”

他深情款款,“思璇,我爱你。”

她的心融化了,“嗯。”终于,可以再接受他的爱。

他有力的双臂抱住了她的身子,狠狠挺进,和她成为一体……

她用温柔包容他的一切。

这一夜,极致缠绵。

醒来,已经日上三杆,掀被,她衣装整齐。

身侧是凉的。

若不是她的身子酸痛,抚开衣袖,上面还有未褪的吻痕,她会以为昨夜是一场梦。

忽然看见日光照到的地板上有泥土。

温思璇狠狠拧了自己一把。

好疼。

可是,她傻傻地笑了。

环望四周,是陌生的。

下床,她悠闲的转了转,是一个清幽静谧的山庄。

从正午到夜晚,再从夜晚到正午,除了少许两个仆佣侍女,温思璇并没有见到耿诺。

她的心泛起无力感。

跑到院落中央,她在阳光下嘶喊,“耿诺,你再不出来,我真的不会给你机会了!我真的会嫁人,真的会离开你的哦!这样的结果如果才是你想要的,你说一声就好!我不会再像从前一样让你为难的!”

只有风儿静静吹过。

她伫立许久,没有得到回应。

转身,她要走了。

在她要踏出最后一道门槛的时候,被一个熟悉的怀抱环住。

温思璇挣开来,她冲进内室,又冲出来。

她的手里端着一个茶壶,打开壶盖,用茶水泼向他的头。

“混蛋!”她早就想这么教训他的自以为是了。

冰凉的清水自他头顶往下滴落,耿诺用力甩掉发上的水珠。

滴水的俊容缓缓绷起,“思璇……”

“别叫我思璇!请叫我温姑娘!”她吼道,“我们是什么关系?我们现在可是什么关系都没有,你已经把我休了,不是吗?!”

他轻轻抬起她的脸,笑起来,“气我?别气了,我只是……太久没跟你在一起,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你。”他也是……会害羞的。

“我要嫁人了。”她闷着声,感觉到他的身子猛然僵直,“他叫柳孤城。”

“你不会。”不,他不会再被她的话弄得失去理智,“你是我的,你爱的是我。”

“这么自信?!”她恨他的自信,从以前到现在,一直恨。

“我坚持的话,你当然就是我的,毋庸置疑。”他理所当然。

“你坚持不代表你就能得到。”她很容易被他的狂妄挑出不甘。

他目光灼灼地接近她,“通常,我坚持的便能得到,只因能让我坚持的东西实在少之又少。”清雅的声音带着失落,“但是,唯有坚持让你获得幸福这一点,我怎么也做不好,要不,你告诉我,怎么做好不好?”

眼泪掉下来,即使她不想示弱,泪腺却不听指挥。

她晶莹剔透的泪珠像石头一样的压在了他的胸口,他说,“如果你觉得离开我比较好,跟那个叫柳孤城的……在一起会比较幸福,你可以走的,那天是我喝醉了,你还是可以——”

“你还说!你还敢说!”她不停拍打他的胸膛,“不是所有泪水都是伤心的,你懂不懂啊?!懂不懂啊?!”

“你现在活生生的在我的身边跟我说话,我觉得很幸福,幸福到心都要爆了,这是幸福的泪水,你懂吗?!耿诺是个大笨蛋!”

耿诺呆呆地看着温思璇此刻的表情。

泪水把美美的脸蛋染得湿湿的,生气怒吼的神情,还有吓人的咆哮,她这样子——真的是幸福的样子吗?

“你明明说过爱我,那么就一辈子都不可以再改变了!”温思璇咬住他的肩头,尝到血后才松口,“我不允许你改变,你听到没有?!”

“我……听到了。”好半晌,耿诺才僵硬地点了点脑袋。

好的好的。

孰是孰非。

谁对谁错。

或是虚伪。

或是受伤。

一切的一切。

统统都忘掉。

重新开始。

轻轻地,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他的脸色变了,“只是为了激我?”随即,他的眼闪现宠溺,“思璇,你变坏了……”

带着在阳光映射下闪现的银色泪痕,她捧起他的脸,“耿诺,只要你在我的身边,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除了你,我谁都不要。”

“孩子呢?”他的心胀得满满的,这就是幸福到心都要爆了的感觉吗?“孩子不会比我更重要吗?”

“没有你,哪有孩子呢?”她笑,“我就要你给我的孩子,你不给,我就不要,但你,我一定要!”

缓缓张开眼睛,他静静地看着她沉睡的容颜。

她的双手贴着他的胸膛,她的头窝在他的颈侧,睡得好安心。

他忍不住凑近,吻住她唇畔粉粉的颜色,温柔的吻慢慢转为火热。

她是被他吻醒的。

她跳下床,用薄被圈住身子,面红耳赤的警告道,“别再发情了,我需要休息。”

他笑着下床,“是谁昨天夜里一直叫我别停下的,现在倒怪起我来了?”

他意有所指的让她看他的后背。

“这里都血流成河了,你不补偿我的话,说不过去吧?”

他的声音充满诱惑,她全身发烫,干脆往外跑。

当然是被逮住,又被他压在身下。

“在地板上试试,好像也不错。”

“不错个鬼……”

“那在椅子上做一做?”

“耿诺,你好色……”

她,哇哇大叫。

不一会儿哇哇大叫便转为细软□□听得艳阳都羞红了脸。

终于……他把她的笑容找回来了。

艳阳取代了黑暗。

又到开春,鸟儿欢快吟唱。

他还深深地埋在她的身体里。

她在艳光之中绽放笑颜。

他听到她清甜而不腻的声音,恰似水中的呢喃划过他的耳际……

耿诺,我会给你幸福的。

花开花落,花谢花开。

花开了还会落,花谢了总会开。

微风吹过,吹起漫山繁花一层一层涟漪。

会给你幸福的。

——END

郝幸福•非凡三少,情三烙之断魂篇•负心烙•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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