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徽音(2)(1 / 1)
耿清泽讲完电话,身形一侧,目光堪堪与包厢那头走来的人撞个正着。
黎纪葳单手插袋,缓缓踱到他面前,“战果如何?”
耿清泽看了看他,虽不发一言,眼里却闪过一阵犹疑。
“听凌老师说的。方才进门时,正碰见严太太。”黎纪葳弯起唇弧,淡淡一笑。
凌海若和夏如风好得情同姐妹,自己相亲的事自然瞒不过他们。他点了点头,“在这件事上,黎大少果然经验丰富。”
似赞的话语中夹杂着明显的讥讽,黎纪葳并不以为意,仍旧温和地浅笑道:“我一向认为,你比我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微滞片刻,耿清泽看着他,“怎么?来看笑话?”
“我有那么闲?”黎纪葳敛容,黑眸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沉沉与他平视,“只是作为一个具有丰富失败经验的过来人,告诉你一个前车之鉴。耿清泽,当你遇见那个人之后,所作的一切决定就不再只是你一个人的事了。”
是谁说过,比一个人更了解自己的恐怕只有他的对手——即便是曾经的对手。
耿清泽垂了眼,不再作声,直至黎纪葳将要走开之际才喊住他,“黎纪葳——你是不是有全套《和平之月》?”
黎纪葳施施然回首,脸上又是谦谦君子的招牌笑容,“‘曾经’有。你要?”
他点头。
“找令堂的干女儿借去吧。”言罢,黎纪葳扯扯嘴角,回身离去。
“小鱼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在一个寝室里住了四年。虽然她比我还小一个多月,却一直像姐姐一样照顾着我……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时,还是她替我整理的行李……”
“她念书不算用功,拿奖学金也只是为了向她奶奶交差。有空不是看闲书,就是在画一些奇奇怪怪的图……”
“小鱼的爸爸为什么不在了我不清楚,只知道她妈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抛下她走了。同她比起来,我真的幸运得多,至少我还有妈妈,身边还有外公外婆舅舅鸿哥哥那么多亲人,可小鱼只有奶奶……”
“后来才听说,她奶奶得了很严重的老年痴呆,有时连自己的孙女也不认识了。老人家不肯进疗养院,小鱼只好在城郊给她买了房子,雇了个什么远房亲戚照顾她……”
“……”
对着面前一桌丽笙的招牌菜,习梓桑娓娓说着耿清泽知道或不知道的易漱瑜,可他想知道的远远不止这些。
“那她……就没有关系亲密的朋友?”
“我啊。”习梓桑眨眨眼,笑得灿烂无比。
耿清泽擦着手嗤道:“你都快不是陆家的人了,还能一辈子跟她在一起?”
“你是指这个。”了悟的习梓桑摇了摇头,肯定地给出答复,“没有。至少念书的时候她没有交过男朋友。记得那时她说,人生短短几十年,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不想在这上头浪费时间。”
耿清泽一怔,“那她跟归鸿算什么?”
习梓桑亦是一怔,放下筷子将他打量了足足五秒钟,突然展颜笑道:“早说嘛!兜那么大圈子干什么。我说你一个当老板的,用个秘书也犯不着查她三代吧。还不赶紧从实招来!”
耿清泽声色不改,“说什么?”
“耿二啊耿二,你现在果然不乏资本家本色,这算盘越打越精了啊。”习梓桑嗔笑,“实话一句没有,还指望从我这儿套情报?”
听了这话,耿清泽也不恼,只看了她一眼,一只手已缓缓伸出去取桌上的手机,“不知道立言现在有没有空。”
“二哥二哥,”被将军的习梓桑赶忙按住他的手,“我说就是了——你这不肯让步的脾气还想追女孩子——告诉你吧,小鱼不是我哥的女朋友,也从来没喜欢过他。这个……说来话就长了……”
耿清泽换了个姿势靠于椅背,一声不发。
习梓桑觑了觑他的脸色,这才继续道:“说起来,这事也算是因我而起——我上大学的那一年,我哥已经念四年级了。有一天,我去建筑学院找他有事,听别人在背后议论他,说土木的陆归鸿那么出色却从来没有交过女朋友,别是取向有问题。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当时我一听就火了,恰好小鱼陪我一块儿去的,我就拉她垫背,说她是我哥的女朋友……”
她借喝橙汁偷偷看了他一眼,“整个建筑学院都知道我是陆归鸿的妹妹,没有人不信我的话。起先只是临时救急,没想到一来二去我哥认了真。为了这事,小鱼差点没跟我翻脸,她那个六亲不认的模样你是没见过,对不招她待见的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我这心里正七上八下呢,谁知人算不如天算,恰恰是老天偏要成全——”
见耿清泽眉头微动,她又道:“那时他们经管学院僧多粥少,对小鱼有兴趣的不在少数,她的性子也比现在更冷,对不熟的人都爱搭不理的。但人就是有这么个拗性,她越这样,那些男生越好奇,成天围追堵截,搞得我们整个寝室都不得安生。后来那年寒假,她回了一趟她奶奶的老家,碰巧土木系也在那里调研。不知我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了她,跟她定了君子协定,他帮她挡掉那些男生,只要小鱼做他名义上的女朋友……”
耿清泽慢慢喝着茶,仍是不说一个字。
“……其实做到这点很简单,小鱼的生活跟以前并没什么两样,只是偶尔跟我哥吃个饭看场电影,十次里还有八次要叫上我。那时我哥已经内定保研,开始替导师代一些基础课,只要小鱼经常出现在土木系的教室里,别人就没理由不信。
“二哥,不瞒你说,”习梓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落寞,“我毕业后没多久,我们就断了联系,直到今年年初我在这里又见到她,才知道她跟我哥还有来往。我以为他们之间多少会有些进展,谁想还是像从前一样泾渭分明,好比她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水木嘉苑,那是我哥前两年买的,你知道吧?”
耿清泽不置可否,她又摇了摇头,“我哥举手之劳而已,小鱼却每个月付他房租——你说我哥还缺这几个钱么?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我哥从来没有一点机会,直到那天小鱼说,感情没有对错,重要的是找对人。我才意识到,她是宁可一辈子不动心,也不肯爱错,我哥可能真的不是那个人……”
……
她轻轻地说,他静静地听,桌上的牛腩煲里已结出油花,依然未见他出声。
习梓桑托着腮,凝视着那支插瓶的白色玫瑰,如思如忆,不自觉缓了声,“小鱼说过‘人生苦短’,所以她才要‘有所为有所不为’。但不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更要珍惜么?她这么好的一个人,不该孤孤单单走一辈子。”她顿了顿,伸出另一只手扣住耿清泽雪白的袖口,定睛看住他,“二哥,你要不要试一试?”
耿清泽没有回答,也没有抽回手。
出了丽笙,他开车送她到水木嘉苑的楼下。道别之际,他降下车窗叫住她,“小兔子,我们今天说的话,不要告诉她。”
车外的习梓桑看着他深海般的双眼,重重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