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十一 【青峰淬游魂】(1 / 1)
这样的冲突矛盾不只是两兄弟的,也是两种人的两种选择的。
此时他应该在化月崖祭拜江千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宾客皆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王府的亲兵虽然不敢妄言,却也各个满腹疑惑。
这个在戚王府生活了十六年,几乎无人不识的“云爷”不但孤身直闯阵中,还胆敢对戚王府的王爷如此出言不逊,他是滇南的霸主,更有可能是将来称霸天下的帝王。这个云栈,当真不想活了么!
戚绍却不恼火,他的神色从容而惋惜,“我养了你十六年,你就这样回报我啊!”
今日的情景他早已料到,云栈并非池中物,怎会久居人下!
听到了这样的话,众人必定会以为是云栈不仁不义反叛恩人,戚绍到落得个宽仁厚德的美名。
云栈昂首大笑着,笑的众人只以为他疯了。
就在此刻他突然将莫炎刀狠狠插入地下,在那不断颤抖的刀柄旁,狂笑的人一把撕开了胸前的衣衫,在众人错愕的唏嘘声中,他尖锐的目光直射人群中的戚王爷,“我为你戚家卖命十余年,这些够不够还!”
他古铜色的肌肤在暗淡的天光下发出温润的光泽,可上面却蜿蜒着无数条深浅不一的伤疤,它们静静的盘覆在这个年轻健硕的身体上,毫不在意面前围起的铜墙铁壁。
众人有些不忍,别过头不愿再看。
颜歌却抬起颤抖的指尖,她想去安抚这一寸寸深可见骨的伤,却生怕轻轻一碰会牵扯起他曾经锥心刺骨的痛。这些伤疤无声的陈诉着这个剑冢第一高手所经历过的杀戮,昔日九死一生的画面仿佛历历在目。
久经沙场的钟离青辉却想不通,如若云栈只是戚王府的下属,又哪至于年纪轻轻便这般伤痕累累!他斜眼的望向身旁的戚王爷,这个老狐狸绝不像他表现的那样简单。
戚绍始终不愿他人察觉到自己的野心,因此这些年来一直低调处事,但云栈现下如此口无遮拦,怎能不惹众人怀疑!
虽然他苦心栽培了他许久,如今却不得不削断这个臂膀!戚绍眯起猎豹一样的双眼,杀意也愈蓄愈浓。
戚行之深知父亲一旦下令诛杀,局面必定会一发不可收拾,当下将身子转至戚绍面前,“云栈性情刚烈,只是救人心切才会一时失言,父亲宽容,定不会与他计较。”
“行之吾儿!你太仁慈了。”老王爷冷笑着指向云栈眉心,他不是要救人,是要造反。”似是不想给他任何机会,戚绍抬起的手臂猛的向下甩去,“放箭!”
伴随箭矢飞射而出的还有惊呼声,这样的变故却出乎所有人意料。
在喝令下达的同时,四面八方竟涌来了数十名黑衣人,他们紧握着手中的利剑毫不犹豫的切断了外围弓箭手的喉咙。
原本坚固的防线顿时被对方出其不意的袭击所击破,这六十余人各个出招狠辣,转眼间地上便多了近百具尸体。
数百名亲兵微微一怔,随即怒吼着冲入阵中与这群不明来历的黑衣人杀做一团。
浮影目不转睛的盯着场中不断穿梭的黑衣人,瞳孔却不断放大,“这……是剑冢的人!总部并没有任何号令,是谁调动的他们!”
剑冢管理一向严格,若要出动十人以上,定要有宗主手谕亲自许可才行,但此事并没有戚行之授意,那么能以一己之力调动六十名精英的人——只有云栈。
这是戚行之最不愿面对之事,可事实就在眼前,这等反叛之意已昭然若揭,容不得谁人置疑!
咽下了嘴边本欲劝和的话,孤傲的剑冢之主眼中只余下了刺骨的冰冷。
然而如今再面对这个朝夕相处的人,云栈心中却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他不再需要虚伪的掩饰,不再需要忍耐,他坦然的笑着,眸子里不再有那些压抑在心底的怒吼。
虽然他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行动,但这一刻,他总算为自己做了一件事!
老王爷回望向儿子,鼻子发出一声冷哼,“现在明白了?为父几时骗过你!”
积压在胸口的怒意终究磅礴而出,戚行之猛的仰天长喝,“住手!”
这振聋发聩的声音夹杂着雄浑的内力回荡在空中,震得众人脑海中嗡鸣不断。
王府的亲兵不由得停住了手中的刀,向后退到阵营中去。
来自剑冢的那六十余名黑衣人也收回了手中长剑,缓步凑到了云栈身边。
“咳咳……”激烈的咳声在喉咙不断响起,戚行之抬手捂住嘴角,殷红的鲜血却仍旧从指缝中流了出来。
运力压下肺部的痛楚,他平静的抬眼凝视着面前曾同甘共苦的兄弟,“你……终究还是背叛了我。”
“不是要背叛你。”云栈挺直了背脊,脸上却毫无愧疚之意,“我只是想忠于我自己!”
他话音刚落,浮影及其手下便瞬间拔出手中长剑反指向云栈。他们这些忠心不二的人宁可付出自己的生命,也绝不许任何人背叛主子!
戚行之将目光转向云栈身后一排排的黑衣死士,“你们,也要反?”他仿若波澜不惊的深潭,任由众人如何咂舌惊叹,他的脸上除了平静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表情。
距云栈最近的黑衣死士抬手抱拳,“鸿影楼——孟清!”
紧挨着他的下一名黑衣死士也毫不退缩,“浮生楼——洪乐!”
“东皇楼——韩彻,太乙楼——程笑南……”待得五十八名死士一一报上姓名之后,众人齐声道:“不是背叛主子,只是想终于我们自己!”
他们从成为剑冢死士的那一刻起就做好准备随时为组织牺牲性命,然而他们还年轻,还有梦想,他们不甘心,不想做傀儡。他们要奋斗!为了自己的自由!
这份视死如归令人肃然起敬,在场的众人竟无一人敢去打断。
“那好。”剑冢的少主人轻阖双目,长长的吸了口气,“浮影,你们退回去。”轻柔的声音仿佛只是深夜时的呢喃。
在他的命令下,浮影等人立刻干脆的收起长剑向外退去。
老王爷抬手抚上儿子的肩膀,“既然忠奸已分,你那几个下属劫走顾颜歌的事我便不再追究。”戚绍转身望着那六十张被重兵包围的面孔,声音中满是浓浓的杀意,“至于这些叛徒——就由你自己处置!”
戚行之猛的睁开双眼,眼中却已再无半分往日的情谊,“定不叫父亲失望。”
“要反叛也算上我!”明黄的身影一晃,景阑珊已然几个翻身落在了云栈身旁。
几日不见她的踪迹,戚行之早已生疑,他负手走下长阶,“景姑娘去搬救兵,看来是不想报那个仇了。”
阑珊自愧的垂头一笑,“报仇是我毕生夙愿,公子的能力也的确从没让阑珊失望过。但戚王爷的做法恕我实在不能苟同,所以想来想去,还是以往悬壶济世的日子自在舒坦!”
云栈放下了揽着颜歌的手,质问中满是讥讽,“你所谓的照顾——就是支开我,要她的命?”
面对这样的指责,他却并没有丝毫辩解之意,戚行之抬眼望向颜歌,在这双干净的眼中,他心底的冷漠总会在一瞬间化解殆尽。
小歌儿,刚刚我没能救下你,你可会怨我?
然而他却突然自顾地发出了一声嗤笑。是了,他没能救她,云栈却为了她而提前反叛剑冢,命运就这般阴差阳错的将三人分隔开,清楚而明了。
兄弟或是仇人,红颜或是陌路,再没有半点含糊。
顾颜歌转身张开手臂挡在了云栈和小戚面前,望着数日来苦苦思念的面容,颜歌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一丝温暖,“云,不要怪他,他已经尽了力来保我周全。”
戚绍看出儿子心中仍眷恋着颜歌,上前一步张手道:“各位宾客!没想到我儿大婚之日,竟将府里几个心怀不轨的叛徒引了出来,这也算喜事一桩!既然新郎官不宜开杀戒,就让本王代劳!”
云栈的衣襟被狂风撕扯的哗哗作响,他坦然一笑,抽出身前卷曲的莫炎刀,“戚绍,你给的恩我还完了,现在——我们算算怨!”
戚绍苍老的双眼变的雪亮,他不屑的拂袖冷笑一声,“铁甲侍卫!杀!”
他的话音犹在空中徘徊,戚王府的大门中便涌出了数百名铁甲长刀的侍卫,沉重的甲胄在奔跑中发出叮当的声响仿若滚滚而来的惊雷。
带兵无数的钟离青辉面上也透出不尽的赞许,这样的步兵就算遍寻整个大晋朝也无能出其右者,那些反叛的黑衣死士虽然勇猛,却怎能抵住装备精良的军队!
戚王爷平日足不出户,没有人能想到他手下竟会有这样的精锐。
云栈凝眉挡住众人向后缓缓提去,他低声对身旁仅余的数十名黑衣人叮嘱,“铁甲兵动作迟缓,避免正面冲突想办法脱身,不要恋战!”
“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中,戚行之回身对戚绍躬身一拜,“父亲,留下顾颜歌,此女可操控人心,儿子有办法让她为我所用。”
“你是有办法?还是舍不得?”戚绍嘴角牵起冷笑,。
“不过是个女人,有何舍不得。”剑冢主人那看透人心的双眼再度亮了起来,“父亲不也想要缥缈城吐纳之法。”
戚绍凝视着儿子,终究开口下令,“留着那女孩的命!”
数十名死士虽然经过极为艰苦的训练,但大多只擅于刺杀与伏击,当面对数量几倍之多的军队时,众人也都再无胜算。
铁甲兵是重型步兵,身上坚硬的铠甲更是刀剑难破,一路而去更是锐不可当,反叛的死士们只得在躲避王府亲兵砍杀的同时,寻着良机刺向铁甲兵的软肋。
转眼间云栈一方又折了三名好手,而铁甲兵却只死伤了一名。他深知这寥寥六十人无论如何也挡不住这样疯狂的绞杀。颜歌轻功超群,加上因了戚王爷的那句话,她在漫无天日的厮杀中竟也能游刃有余。
所有的攻击几乎压倒性的逼向云栈,他周身四面早已被团团包围起来,若想逃脱几乎是不可能。云栈绷紧身上的肌肉,将莫炎刀密不透风的挥舞开来,在凌厉的刀光下,所有人都难以靠近。
他却丝毫不给敌人喘息的机会,踏着铁甲兵的头盔便一路砍杀而去,转眼间便放倒了数人。
王府众亲兵在同伴一个个相继倒下后,竟无人敢再贸然上前,他们阵型陡变,竟化成两个圆阵,向云栈缓再度逼去。
此时手中的莫炎刀已经卷曲的不成样子,云栈手臂的血管在难以负荷的力度下也显出了深紫色。
阑珊深知他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猛的凌空一跃,淡黄色的长袖中挥洒出一片亮黄色的青烟。这烟雾反射这刺眼的光芒,随即竟融入空气中消失不见。
伴随着不知所踪的黄烟,与云栈缠斗的十余名铁甲兵接连倒在了地上。
云栈虽看出黄烟有毒,却也在打斗中吸入了少许,他顿觉头脑混沌,脚下一沉险些也倒下去。
景阑珊借此空荡凑到云栈身边,反手将塞入他口中一粒药丸。
那药丸入口即化,云栈立刻清醒过来。虽然毒雾争取了短暂的缓和,但是密密麻麻的铁甲兵又再度围了上来。
颜歌张开手臂高高跃起,从上方执箫横扫而下,搅乱了围困云栈的阵型,为众人争取时机。
王府亲兵们挥舞着刀剑向颜歌抓去,可她身子灵活,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时,她便已闪到了敌人的身后。
仗着各自的优势,众人勉强支撑住了局面,可这样下去,始终不是长久之计,随着体力的消耗眼见众人已越发力不从心,可前有铁甲兵缠斗,外有弓箭手蓄势待发,他们又能怎样脱身?
几个人入过幽冥,闯过大荒,难道就要死在这昭陵郡内么!
突然戚王府院内燃烧起了冲天的火焰,火势呼啦一下子铺开,熊熊燃烧着,浓烟滚滚翻过了高墙,院内的惊呼声随即此起彼伏的响起:“新房起火了,小王爷的新房着大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