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十二 【幽冥鬼蜮】(1 / 1)
二人就如被吸入了时空的浮萍,无处借力,不知要飘到哪里。
唯有双手所传来微弱的温度,让她感知到自己还是活着的,颜歌的心神也随着这份安定变得安静下来。
眼前是前所谓见的黑暗,比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还要黑,顾颜歌将双眼瞪的圆圆的,却不能透过这黑幕看到半点端倪。
忽然耳边传来不驻的水流声,腥臭的味道随之而来,还未来得及细细思索,已感到冰凉刺骨的水从下蔓延而上,转眼间便将二人湮没。
随着沉入那深蓝色的水域,黑雾也缓缓退却,二人此时才透过水域上方投射的昏暗光芒辨认出大致景象。
顾颜歌向水底一望,惊得张开嘴“咕”的一声便呛了水,腥臭的液体灌入喉中,使得她胃腹中一顿翻江倒海。
云栈顺着颜歌的目光向水底深处望去,只见底部堆积着高高的尸体白骨,水中还隐隐漂浮着血肉残肢,腥臭的死亡气息充斥在大脑每一根神经。
别说颜歌,即是杀人无数的云栈心中也暗暗发寒,脑海中只荡出一个声音:“逃!”
然而这些在水下沉睡已久的枯骨似是被这两个外来客突然吵醒,在水流的波动下,二人竟能窥见森然白骨在暗暗蠕动。
一刻也没有停留,云栈将锦盒塞入怀中,一把抓起颜歌,拼命向头顶的光芒划去,颜歌也回过神来,强忍着心中厌恶,随着云栈向水面游去。
那些尸骨的腐肉大多早已外露,有些头骨只剩下一半,皮肤还漂浮在水中泛着腐烂的气息。望见二人渐行渐远,沉寂的枯骨竟都裂开森然白牙。
顾颜歌向下望去,竟也看不出那是哭还是笑,顿觉头皮发麻。她紧紧握住手中的观天箫,好像有它在,就如同姑姑还在保护自己。
然而就在这垂头的一瞬,颜歌却瞥见,那本是动作缓慢的尸体正从水底堆砌如山的白骨之中挣脱开,向二人游来。
眼见腐尸离自己越行越近,颜歌忙用力拽了拽一直奋力向上游的云栈。
云栈回头望去,心中虽然惊讶,但面色仍旧沉着如常,他弯身从靴中拔出一柄短刀,那短刀才刚一出鞘,刀身便在昏暗的水中映出一片雪亮的光芒。
腐尸似是许久未见到光了,被刀光一晃,身上竟如灼烧般刺痛。
云栈抬眼向上望去,此时距离水面还有数丈,着实难在这些腐尸到达之前脱离,唯有利用自己阻住这些魔物,颜歌才有可能逃出去。
她本非尘中客,若不是自己牵扯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云栈缓缓将内力凝在右手,奋力一推将顾颜歌向上送去。
被水流及内力带动,颜歌瞬时向上飘出数米,她回身望向云栈,眼中满是不解。
云栈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抬手指向颜歌,又挥向水面上方。
颜歌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望着那看似冷漠的脸颊,心中却泛起异样的温暖。
刚刚他明明可以趁机逃走,可云栈却仍没放弃她,自己又怎么可能将他丢在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
颜歌握紧观天箫转身向云栈身边游去,眼见指尖即将触摸到他,云栈却皱起眉一把将她的手打开。
即使是在水中,颜歌也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愤怒。
云栈手握短刀转身望向不远处的腐尸,他没有半丝退让和惧怕,如若屹立在深海之中的顽石,固执的挡在颜歌面前。
那些尸体是饥饿许久的恶魔,如今终于见了食物,贪婪的嘴立刻大张,暗黄色的唾液也从那丑陋的尖牙之中缓缓流出,向云栈飘来。
云栈凝视着左手拇指上乌黑的扳指,微闭双眼心中默念:千念,就让萨盘之神保佑你我,可在地府相见!扳指古老的图腾在幽暗的水域之中隐隐鸣响,似在回应着他。
此时距离他最近的尸体一跃窜起,借着水力眨眼间便将腐烂的脸伸了过来,云栈却不躲不闪,双目如箭般射向那空洞的眼骨。
腐尸缓缓张开了嘴,咬向云栈的脖颈,云栈却挥手一握住腐尸的头骨,掌心微微加力,那腐败多时的头骨哪经得住如此巨力,立刻被捏的粉碎,头骨四散在水中的同时,云栈右手短刀“唰”的横切而过,将那腐尸生生裁成两截。
余下的腐尸见状不由得一滞,但也只是略微的踌躇,片刻数以万计的腐尸便群起而攻,将云栈团团围住。他却右手执刀,刀刀劈斩,左手为拳,招招重击。
短刀虽将腐尸切断,那魔物余下半截身子仍旧挣扎着扑向云栈,相反,被那乌黑色的戒指击中的腐尸,却如同被业火焚烧,苦痛难耐,向下沉去,如此境况下,那腐尸也占不到些许便宜。
可毕竟身处水中,身体的反应和控制力都大大下降,云栈又用的闭息之法,气力更是频频告竭。
此时他的身后早已空门外露,腐尸密密麻麻争相而上,眼见尖骨利爪就要刺入云栈肩胄,一道幽绿的光芒闪过,竟似在水中燃起了幽绿的火焰,偷袭云栈的腐尸立刻被火焰烧化。
幽绿的光芒将水域照的更加明亮,云栈感觉背后温热的体温代替了冰凉的水,心下明白颜歌终究没有选择离开,就算此刻想推她走,也再来不及。
突觉腰间一紧,云栈低头望去,颜歌已将随身携带的粗绳从他腰上缠过,随即在自己身上紧紧打了处死结。
云栈回头正对上颜歌清可见底的眸子,那灵动的双眼满是坚定。
她尚且如此看淡生死,云栈又有何犹豫!他用手画了一个半圆,复又向水面上方光影指去,颜歌点头表示明白。
二人回身俯视着水底数之不尽的腐尸,他们背脊相贴,在这茫茫水域之中而立。
面对不断涌来的腐尸,顾颜歌将十多年来所修炼的全部灵力注入观天箫内,观天箫顿时通体绿光大盛,金色的符文随着若隐若现,所过之处如同一道业火之墙,将靠近的腐尸具具化为灰烬。
在观天箫的帮助下,颜歌寻得空隙便向上奋力游去。
而云栈则抗拒着水的阻力,将功力运行到最快,在她身后阻挡腐尸的一轮轮攻击。
水中弥漫起数之不尽的血肉残肢,渐渐的遮住了颜歌的双眼。
随着离岸边越来越近,颜歌感觉到体内的气息也在一点点消耗殆尽,观天箫的光芒缓缓黯淡下去,可腰间不断传来的颤动,不停告诉她身后那个人在拼命护她周全。
望向眼前不远的光芒,顾颜歌咬咬牙,涣散的眼神一扫而光,当体内仅剩的灵力全部注入其中,观天箫的光芒便再度燃起。
她尽了最后的力气向上游,然而身体已经到达极限,“在近一点!前面……就是生路!快……”
光就在眼前,她几乎已经能触摸到空气了!颜歌奋力伸出双手,距离水面不到一寸。
可催动观天箫太过消耗气力,她功力尚浅,终究枯竭,颜歌轻轻阖上双眼,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她眼中只映入云栈不停拼杀的侧脸。
观天箫的光芒骤然黯淡,云栈感觉到背后的颜歌重重压向自己,心中明白她终究支撑不住了。
难道二人难道就要永远沉在这肮脏腥臭的水底,做这些腐尸中的一员么?
“不!”
他云栈若如此认命,哪还能活到今日!云栈反手用锋利的短刀切开腰间的绳索,不顾身后不断伸来的爪印,回身抱住颜歌奋力向上游去。
那些无边的尸骸枯骨哪肯罢休,紧随着云栈向上追去。
只这一瞬,云栈用力一擎,终于把颜歌推出了水面,几乎在同一瞬间,身后爪印也已插入骨血,绕是身经百战的‘剑冢云爷’也疼的双目圆睁,浑身肌肉猛的紧缩。
可他却不肯放手,咬紧牙关用尽全力将颜歌推到岸上。
这时岸边突然荡出一个鹅黄色的身影,一双纤细的手臂抱住颜歌顺势将她拉出水面。
云栈无瑕思考那鹅黄色衣衫的女子是谁,在颜歌安全到达岸边的那一瞬,他猛的回身,用短刀划向身后。
刀锋所过之处,切下断臂无数,腐尸吃痛微微退缩,随即新的一批又再度扑了上来。
这时那鹅黄色的衣袖破开水面一把抓住云栈的肩膀向岸上拽去,借着女子的力道,云栈双腿微弯,用力一蹬跃出水面。
夹带着飞溅的水花,他单膝跪地重重的落在了岸边。
此时云栈背后的衣衫早已被撕烂,爪印带着尸毒在身体上留下暗红的伤痕,剧痛使得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然而刚毅的男子仍旧没有发出半丝□□,他闭目忍住疼痛随即抬手取下腰间的药瓶。
“牛皮做的药瓶,看来你还是个身经百战的江湖中人,可惜这伤有尸毒,你的金疮药能止血却不能解毒。”黄衣女子的身影在耳畔响起。
云栈微微挑眉扫了女子一眼,便恍若无人的反手将瓶中药倒在背上。
突地感到背上凉风骤起,云栈回身一把捉住那女子捏着金针的手臂,“干什么!”
那女子眉眼生的精致秀丽,也不回答他,只用下颚轻点了点不远处的房屋。
云栈这才抬首望向周遭景致,此处雾气弥散天空昏暗,不见日月星辰,更分不出是什么时刻,周围皆是亮着微弱光芒的黑色木屋,一群群面容僵硬,眼珠幽绿的“人”正在屋前向云栈徐徐招手。
“我倒是第一次见到中了阴灵尸毒,还这么有力气折腾的人。这里可是幽冥结界,到处都是行尸走肉,来人不把活人的气息闭掉,谁都别想走出去!”鹅黄衣衫的女子说罢便抬手为云栈施针。
随着背后金针传来阵阵酸麻的触感,云栈背部的剧痛也减轻些许,那些尸体寻探不到活人的气息,幽绿的目光也变得空乏起来。
云栈望着黄衣女子的侧脸,淡淡吐出了三个字,“景阑珊。”
黄衫女子手中的金针一顿,“你怎么知道!“
“闻名中都城的小医仙景阑珊以二十四枚金针闻名天下,她出针力道精准,极快且轻,又天生喜欢风信子的香气。”
景阑珊抬手嗅了嗅自己身上淡淡的香气,蛮是警惕的望向云栈,“你到底是什么人?在幽骨江里泡了这么久还能闻出风信子的香味。”
“我不过是个过路人罢了,多谢姑娘相助。”云栈起身拱手一礼,算做答谢,随即他望向昏迷在旁的颜歌,“我朋友如何?”
“她只是体力消耗过多,元气受损,好好歇息几天就没大碍了,倒是你……”景阑珊双手环抱悠然的望向云栈,“你尸毒入体,再过三炷香不治,就必死无疑!”
云栈却毫不在意,只是整了整衣衫,将短刀收回鞘中。
突地一直静静躺在地上的颜歌“呕”的一声吐出满口污水。云栈立刻收住脚步,蹲下身将指尖搭在她的经脉之上,杂乱的脉息忽急忽缓,云栈脸色猛的一沉问道:“你不是说她没事了?怎么会这样!”
景阑珊在江湖上早已颇有盛名,她行医十余年,从未误诊过,颜歌明明只是虚耗体力过度,哪至于呕吐不止?景阑珊满目疑惑的走上前拾起颜歌手腕一探,眉头骤然凝了起来,“脉象刚刚还很正常,怎么此时竟如此怪异,按理说,纵然是她喝了这幽骨河的水,在我的金针调理下,也早该好转了。”
颜歌昏迷中只感到五脏六腑也被拧成了一团,体内承受的痛苦使得她脸颊不断抽动。云栈眼神一亮,转身道:“她自幼从未吃过五谷杂粮,会不会是因此难以接受幽骨江的污水。”
景阑珊脸上显出难以置信的表情,“那她靠什么生存?”
“露水花瓣”
景阑珊心中愕然,寻常人只吃这些根本不可能活过一年!然而此时已由不得深思,阑珊低下身,从腰间取出一排大小各异的金针,抬手按向颜歌胃腹上的穴位,将金针一一刺入。
景阑珊手法极快,指尖起落时二十四枚金针已全部刺入颜歌体内,她将双掌压在金针之上,试图用内息将金针缓缓导入颜歌体内。
腹中的痛楚使得颜歌在昏迷中仍不停颤抖,然而她体内却有一股纯净的力量不停的抗拒着外力,景阑珊掌心刚刚用力便被重重弹开。
年轻的女医者一个踉跄站稳身形,诧异道:“我娘给我的二十四枚金针还从没失手过。她这古怪的内力来自何处?至纯至净,清灵的无法染指分毫!如果不能用内力疏导金针排出她体内的污物,大罗神仙也救不了她!”
云栈望着颜歌思索道:“内力……难道是那个姑姑?”对于这个谜一般的女孩,他所知道的太少了。
正在二人不知如何是好时,远处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她有的不是内息,你当然救不了!”
二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一个鹤发鸡皮的老妇,正拄着拐杖一瘸一拐的向此处走来。
“柴婆!”景阑珊忙起身迎向老妇,“您知道这姑娘的来历?”
柴婆点点头,仔细打量起云栈怀中的颜歌,直到望见她手上紧握着的观天箫,柴婆血红干涸的双眼也有了光芒,“果然是啊,小嬛儿,你什么都算到了,你对她可真好啊!”
“小嬛儿”景阑珊仔细咀嚼着这个从未听过的名字。
“您口中所说的,是否就是传说中的缥缈城主……嬴嬛?”云栈毕竟在江湖漂泊多年,何况剑冢对于江湖之事的资料不少,关于嬴嬛这个人,止于数十年前坊间的传说。现如今随着岁月的沉淀,又因传说无迹可寻,知道的人越发少了,云栈虽曾有耳闻,但当这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也足以让众人颤栗。
柴婆望着云栈的目光透着些许赞许,“你竟能知道缥缈城主的名号?”
“只是在坊间听说书的讲过。”云栈随即揽紧颜歌,“请问婆婆是否有法救她?”
柴婆俯身用粗糙的手掌抬起颜歌的手腕,细细查看后笑道:“不怪阑珊,这姑娘不能用寻常法子医。”
云栈望着颜歌:她口中的姑姑竟是缥缈城主嬴嬛,难怪她体质特异,轻功超群,她手中的短箫定然也不是俗物。
景阑珊听罢也不解问:“不是寻常人,那是什么人?”
柴婆叹道:“她?是个死人。”
“死人?她有心跳有脉息,怎么可能是死人?”
柴婆摇摇头,“是小嬛儿,她总要逆天改命,改了人家的,却改不了自己的。这位姑娘体内有的也不是内力,而是修炼所得的灵力。她自幼不能吃五谷,就是不能沾了地气儿。花瓣凝结日月精华,自是不同的,可惜这姑娘根基尚浅,加上平时饮惯了清风露饮,怎么能受得了幽骨河肮脏的尸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