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〇七 【千山暮雪】(1 / 1)
云栈到也罢了,但那女子如此绝美脱俗,居然也这般豪爽,片刻之间,两坛佳酿竟一饮而空。
赵丘见状,心下自然明白了:这便是云爷要等的客人,看上去,二人早已熟识。
当年“那件事”的惨烈,他也略微耳闻,自从那个名叫江千念得纳普族少女离世,云栈身边便一直佳人环绕,多少姑娘费劲心思想留在这位剑冢第一高手身边,但却都是镜花水月。
纵使是他赵丘也看得出,那个江姑娘在云爷心里早已深入骨髓,无人能替!
想必这位容貌绝美的姑娘也是那众多女子之一罢了,可赵丘怎么也想不通,以她桀骜高雅的气质怎么肯能是那种胭脂俗粉。
然而赵丘明白,主子不想自己知道的,就不要去揣测,也许只有这凤凰般夺目在上的女子才能令云栈动心吧!他当下也不再深思,忙起身向众人赔笑,“小店主子有贵客来访,各位乡亲朋友还请继续饮酒观雪,今日喝的五坛以上的客人,小店将送出烧牛肉一份!”
众人听罢只得回桌边饮酒,却仍旧恋恋不舍的偷瞄向黑衫女子。
姬谋姿却浑不在意,好像众人眼光与她豪无关系。
桌上酒香四溢,云栈轻声道:“回想起来,你我相识到现在已有八年了吧。”
“第一次见你便打了整整三天,却没想打来打去,结果竟不分上下。”谋姿回忆起往昔,会心一笑。
“你自幼和你师父住在招摇山,醉心于铸剑之术,若不是我那日不得已带着只剩半条命的小万闯到山中,我们还真难在这偌大的江湖上相识相知。”
“说来也怪,师傅脾气一向古怪,他竟会破例同意你们留在山下。”
“许是你师父早就看出来你我必会成为酒中知音!”云栈端起碗,一饮而尽。
“说到酒……”谋姿轻皱了皱鼻子,“酒味依旧,你身上却多了份花香,难不成最近爱上了扑蝶花间?”
听了此话,云栈心下想起颜歌,心中不由得有些触动。
谋姿察觉到他神色有异,“山野间还会有让你动容的女子?”
云栈收定心神,“都是些山野村妇,不足挂齿,何况剑冢的规矩,不得与外人相交。”云栈顿了顿,“我仇家无数,做我的朋友朝不保夕,谋姿,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份本事。”说罢他拍开一坛新酒,将二人手中酒碗倒满。
“事情过去许久,你还在介怀!”谋姿叹了口气。
是啊,那场血祭太过惨烈,纵使是她姬谋姿,过去五年之久,想起来,仍觉心寒。
看到他最爱的人一瞬间轰然炸开,他连抱着尸体痛哭的权利都没有,叫他如何释怀。
云栈听得此话,握酒的手一抖,香醇的酒液都洒了出来,他微微沉默一瞬,便端碗一饮而尽。
作为相交多年的知己好友,还是她最明白他的心思。
谋姿轻叹了口气,“纵然你不想爱惜自己,也要爱惜把命交给你的人。”
云栈放下酒碗,望着炉火幽幽道:“小万此次又给你添麻烦了吧!”
“和你说话就是省力,竟猜到了我来此的缘由。”姬谋姿捻起酒碗一饮而尽,“麻烦倒不算,取一样东西而已,但你知道我不愿参合你们这些事。”
“却总会帮朋友一把!”云栈笑着接道。
谋姿眯起眼睛夹起一颗茴香豆送入口中,“小万此次伤的不轻,让他修养一阵子。你要的东西我放在红墨酒坊唯一的一坛金浆酒中,回头你自己取了便是。
现在追随你的人越来越多,招摇山也越发热闹,我知你心思,但隐忍多年,不差这一时半刻了。”
谋姿的话音犹在,长明饭庄二楼的雅间内突然传出一声叫骂,众人还没等回过神来,便见一道身影夹杂着碎木重重落在正厅中央,饭庄地下所铺的石板也被震裂了几块,那人摔的不轻,一口鲜血自嘴角喷出。
赵丘心中大骇,被打伤那人不正是楚九骏!他急忙上前搀扶,此时的楚九骏胸前受了青鹰一掌,又从高处摔在石板上,一时脚步踉跄难以起身。
随即便见一脸得意之情的青鹰从楼上缓步踱下。
众人愕然,却唯有姬谋姿依旧垂头吃着小菜,对发生的一切恍若未闻。
云栈握着酒碗的手渐渐发力,瓷碗被握的咯咯直响。
青鹰望见到云栈,得意的神情顿时一扫而光,他哪里想到云栈会在此时出现,慌忙冲赵丘大喝道:“云爷什么时候回来的!你怎么不告诉我!”
赵丘何其无辜,哪个也不敢得罪,一时也不知如何应答,只得扶着楚九骏低头受训。
“青鹰,你过来!”云栈冰冷的声音终止了他的咆哮。
青鹰略微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过去。
云栈起身,轻拍了拍青鹰肩膀,右手关节略微用力,只听咯蹬一声,青鹰的肩胄顿时骨骼错位,立刻矮了下去,剧痛使得青鹰眉头也纠成一团,他却仍咬紧牙关倔强道:“我不服!担心云爷的安慰,楚九骏知情不报!属下罚他有何错!”
云栈拍了拍他肩骨断裂之处,“无错,你错就错在,太过不知好歹!”说罢拿起桌上酒坛,砸向青鹰头骨。
鲜血自青鹰发间溢出,他不由得摇晃了一下,却仍勉励支持。
一旁的谋姿神态自若的拨弄着煮酒的木炭,放佛身边什么都没发生过。
“扰了我的客人!给他们赔个不是!”云栈一把推开青鹰,缓缓坐下。
青鹰踉跄的站定,眼里满是杀气,随即握着拳头转身从大门扬长而去。
“是个莽撞的傻小子,倒是蛮有野心的。”谋姿拂去桌边酒坛的碎片,淡淡道:“公子戚找了这么个人来牵制你,果然好计。”
“这野心怕会让他死的更早。”云栈缓缓扫过众人,示意赵丘收拾残局。
赵丘见青鹰负气离去,忙差人去唤大夫为楚九骏疗伤,随即又向堂中众人道:“今日店中有些误会,扰了大家酒性,我老赵向各位赔个不是!”说罢他向众人深深一拜,“今日各位酒菜,都算在小店身上,我家主子请客,大家继续尽情享用!”众人这才又回到酒桌上,渐渐恢复了谈笑。
“这赵丘倒是个做生意的料子。”谋姿饮了口酒。
“九爷,我扶您上内堂歇息,大夫随后就到。”赵丘上前扶起楚九骏,楚九骏却不答话,那一副面容依旧是万年不变的淡漠,他纵然被青鹰打伤至此,也只是用衣袖将嘴角鲜血拭去。
在赵丘的搀扶下楚九骏脚步仍是虚浮,然而此时的他,眼神却不停的望向云栈身前的那名女子。
姬谋姿感到了身后炙热的目光,一反常态的回头望去,只见那刚刚被打伤的男子虽然只穿了粗布衣衫,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眼中却透着异常的光芒。
楚九骏见女子回过头来,漠然的表情也有了些许动容,但不似他人的痴缠,他只定定望了女子一眼便转过头向内堂走去。
“你甚少理会闲事,竟为他侧目?”云栈斟满酒碗。
谋姿这才收回视线,面色仍如往常般平静,“我只是有些好奇,楚九骏若是你的人,你怎会如此为难他?可他若不是你的人,他又何必护着你?看来他与那青鹰之间矛盾已久了吧。”
“这个人,是敌是友,至今仍未可知!”云栈望向地上破裂的石板。
“你怀疑他才是公子戚真正的棋?”
“就算不是他布下的棋子,也绝不是自己人。何况,公子戚心思如此缜密,我哪敢大意。”
“有趣!有趣!他以青鹰九骏和你三人互相牵制,你却以他二人互为平衡,这样你才有些许空隙筹谋大计,我倒真想看看,你们两人谁能笑到最后!”谋姿竟如拍手看戏,似乎全然忘记这是一场好友的生死博弈。
云栈无奈的叹道:“如若我输了,烦请你将我葬在千念墓旁,每年祭日一柱清香便可。”
谋姿闻言举起酒坛,“今夜你喝赢了我,我便应了你这麻烦的要求!”
“又要讹我好酒!”
“你谋的是江湖,又怎差几坛清酒?”
“江湖?”
“怎得?江湖不够,还要江山?”谋姿听罢,秀眉一挑。
“天下虽大,却没有自由大。这条路无论对错,已然是离弦之箭,毫无回还余地!”云栈举杯大笑道:“管他江湖江山!你我今朝只管一醉!”
谋姿没有半分犹豫,端起酒坛昂首便饮。
云栈望着清酒划过女子细长的脖颈,心中叹道:自己身上背负太多,如深海漩涡,稍微与自己走的近了,便会粉身碎骨头,难以周全。
唯有这般强悍的奇女子方可破开巨浪,安之若素的做他朋友!
至于山间少女颜歌,她拥有一切自己求而不得的安逸,但自己着实不该再与她接触下去,否则必会害了她。
窗外落雪不驻,此时已然将董村覆盖尽白,月光顺着银河流淌而下,将皓雪染上了一层银光闪闪的纱衣,然而长明饭庄果然昼夜长明,喧闹声不绝于耳。
唯有窗边那两人在青灯下细语漫谈,偶然发出几声轻笑,酒坛也歪斜着倒了一地。
***
黎明已至,大雪依旧未停。
“去内堂给我收拾出一间客房!”云栈望着已有些许醉意的谋姿,向赵丘吩咐道。
似是突然想到什么,云栈复又道:“今日起,长明的所有酒价全部翻长一倍。”
赵丘惊讶:“云爷,这样定然会影响饭庄生意!”
“照我吩咐去做!”
赵丘怯懦的望了望云栈,欲言又止,只得应声而去。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些事情,随后来看你。”云栈转过身,对谋姿俯身道。
“云爷,屋子已然备好。”身后的侍从俯身禀报。
此时谋姿脸上已微有红晕,“也不知怎了,平日里千杯不醉,一喝这宜州九酝便如此不堪,算了,此次算你赢了!那事我答应了!”说罢,脚步虚浮的随着赵丘指引走向内堂之中。
云栈望向谋姿的背影,低声道:“若不是你身上有伤,又奔波一日,我还真难赢你。”说罢他扶住桌脚,此时的他头也有些许眩晕。
待得见谋姿身影没入门后,云栈起身淡淡吩咐,“拿杯解酒茶来!让九骏去我房里见我。”
片刻之后,在长明饭庄后深远的内堂中
云栈此时正端着茶盏,轻轻按在头部跳动的血管,闭目静听着九骏的汇报
“事情已然查清,一切如云爷所料。遍查董村也没有陆万知的消息,是因为他已经进了琅峫山。”九骏垂头禀报,递上一张路线图,“前几日有村民见过他入山,随即他便再也没有出来,想必是藏在琅峫山中某处。”
云栈睁眼接过地图,琅峫山周遭的地形一览无遗,但惟有琅峫山的轮廓模糊不清,难见端倪,当眼神落在这座不知屹立了多久的神山上时,颜歌温暖的笑意顿时在脑海中绵延开来,云栈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见云栈一直凝望着琅峫山,九骏继续道:“属下几次派人进过琅峫山查找,但山系太过庞大,勘察多日,也不过是在外围徘徊,仍旧查不到陆万知的踪影。”
云栈放下路线图幽幽道:“之前我让你查琅峫山的来龙去脉,查得如何了?”
“琅峫山本为荒芜,据传之前多有妖邪不断出没,待得二十年前不知何人缘故,妖魔骤然肃清,此处才开始渐渐通商,董村也建立于那时,西南方向行六百里便可到达丹凤山,再向南下行去则是昆吾。
琅峫山脉宽广,据传深山之中仍有奇珍异兽,颇为骇人,因此当地居民也几乎从不上山。村中还一直流传着一个传说,就是琅峫山没有后山,从来没有一个人去过后山还能活着回来,那里终年黑雾环绕,阴森恐怖,直到现在也没人胆敢靠近。这几日弟兄们各处搜罗的关于琅铘山的消息就是这些。”楚九骏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
云栈抿了口手中清茶,从坐上起身,“后山……就从后山下手。”
他从没听颜歌提过这几日有其他生人进入,想必陆万知并没留在山中,而是绕到后山,巧妙的避开他们的查探。
“是!”九骏得令便要转身离去。
然而他身后却传来了云栈的声音,“她很美吧?”
九骏自然知道他说的是昨日那名一起饮酒的女子,顿了一顿,复又低头道:“是!”
云栈仔细的望着九骏脸上每一丝表情,片刻后方道:“你走吧,我休息片刻。”
楚九骏应声退出房门,当房门轻合的那一刻,淡漠的男子眼里少有的闪过一抹寒光,稍纵即逝。
***
阳光恍若缎带透过雕花的木床轻覆在女子的长睫上,感到了丝丝暖意,睫毛微微颤动,女子缓缓睁开双眼,望着湛蓝晴空中高挂的艳阳。
雪花仍旧不断翻飞零落,些许轻落在窗前的梳妆台上,这许久不见的大雪竟然下了一天一夜。女子不闪不躲,就这样径直望着空中炫目的阳光,突然,平静温婉的双瞳猛然收紧,随即响起了轻轻的叩门声。
“进!”
门房被吱嘎一声推开,楚九骏此时已换了一身灰布长衫,着了一件鹿皮的短袄,他项间挂着七枚银白色的狼牙挂饰在日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光辉,“云爷请姑娘过去。”
此时谋姿已然起身,却只着了一件红色的里衣,但她毫不在意,冷冷望向面前俯首立定的楚九骏。
仔细的端详这淡漠的男子,他已不似昨夜的狼狈,雪光映出他刀削般的脸颊,纵然一身粗布麻衣,也遮盖不住他周身散发的傲气。
见对方没有答话,楚九骏方抬头望向谋姿,他目光坦然没有丝毫避讳,更少了旁人对她容貌的唏嘘惊叹,只是语调平稳道:“烦请姑娘尽快收拾更衣,属下回门外候着!”
他话音未落,谋姿已然打断他,“不必了!”
只这三个字的时间,一抹红影回旋之间,谋姿已将衣衫穿戴整齐,略微正了正宽大的腰封,“走吧。”说罢她抬手便从妆台上取起一枚银色发梳,随手将长发挽了一个髻,便向门口走去,再也不望楚九骏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