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第 12 章(1 / 1)
元嘉三十九年,慕容听雨二十六岁,她准备成亲了。对方未曾见面,是慕容连生意上的朋友之子。家世清白,未曾娶亲,时年二十有九。
慕容听雨开始失眠,夜里总是睡不着,反反复复想起多年前的事。一会梦见儿时同慕容夫妇泛舟湖上,岸边垂柳随风摆动如少女姿态。一会又梦见山坡上慕容季远远地独自放纸鸢,她走过去纸鸢却突然朝她坠落,隐隐约约看见上面有一个“夙”字。
盛夏南方炎热,夜里沉闷的很。慕容听雨坐在莲池边,池中锦鲤偶尔擦过她腿部肌肤,带来沁凉之感。荷香揉着肿起的眼睛走到她身旁不满道:“小姐,你不睡我也不敢睡啦,小筑里寂静的怕人。”
慕容听雨笑她胆小,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她和慕容季在山脚下简陋房屋中的日子,慕容季夜里听闻她的哭声难以入眠,也不知道是真的害怕还有有意嘲笑她。如今他离家三年还未有归的意思,当真一点也不留恋这里罢。罢了,她本就告诫他男儿志在四方,如今炎夏独坐,也是理所当然。
“成亲那日,不知季儿可会赶来。”慕容听雨喃喃自语。
荷香答道:“小姐心心念念都是少爷,只可惜少爷晚生了那么些年。”
慕容听雨哭笑不得,转身捏她脸颊:“死丫头,让你胡说八道!”
“呜...小姐我好痛啦...不说就不说嘛...反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哎哟!我不陪你说话了...困死了,真是的。”说完荷香那小丫头跑走了。
慕容听雨坐在莲池边出神许久。
她日日看见慕容夫人一脸喜气地替她准备嫁妆,慕容老爷弄来了不少那位公子的文章,文笔清奇确实小有才气。一日慕容听雨在绣一对鸳鸯枕,荷香跌跌撞撞跑入房内说道:“小姐,来了!”
她一惊,慕容季这么快便赶回来?然而荷香喘一口气接着说:“表少爷来了!”
原来不是他。在那个瞬间,她心中有种感觉,似是失落。
慕容听雨将绣活放在一旁站起身,“领我去看看。”
慕容连去米庄视察生意,一身白衣的刘奇勋站在门前同老管家说话,慕容听雨的衣裙刚从回廊后露出一些,他的目光便直过望来。他是骑马赶来,一头黑发有些凌乱,清秀面容带上倦意,眼睛却亮的吓人。
慕容听雨觉得,此刻她再装作若无其事就太不妥当,但若表现的早已心知肚明,却也觉得羞愧。她凑在荷香耳边令她备茶,向刘奇勋打个手势。于是他跟在她身后,二人走去“枯荷听雨”外的亭子里品茶。
慕容听雨喝的是铁观音,而刘奇勋品的是君山银针。她不知如何开口,刘奇勋却淡淡一笑先她一步:“慕容听雨,看来我不得不再次恭喜你,但我不想恭喜你。”
慕容听雨接口:“多谢你的恭喜。”
“你爱慕那位公子么。”
“让表弟见笑,我未曾见过他。”
刘奇勋的手突然覆了上来,干燥,带着丝丝温热的手。“是什么让你突然改变主意,慕容听雨,你告诉我。”他一直以为她终将嫁她所爱之人,所以他认了,并相信总有一日她会越过人群只看见他。现如今,他恐怕等不到那一日了。
莲池中的锦鲤灵活穿梭,一只有小手臂那么大。慕容听雨看一会锦鲤开口说道:“只是觉得时辰已到,而正好有这么一位不错的公子愿意娶我,一切便顺理成章。”她的手移开了原地,手背上的温暖消散了。
刘奇勋的眸子,她不敢直视,只低头看着茶中水雾,听他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考虑我?现在我可以说一千个理由,请你嫁给我。”
慕容听雨纹丝不动。她的表弟向来才思敏捷,说一万个理由她也不惊讶。然而他却说:“第一个理由是,我爱你。第二个理由还是,我爱你......”
多少年来,她第一次听见有人说爱她。这句话仿佛天生具有魔力,不论何人听见,都能触动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慕容听雨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湿润起来,但她硬起心肠平静地说。“我只有一个不嫁给你的理由。刘奇勋,你听好,因为你太好,值得真心爱你的女子,所以今生我不能嫁给你。”
后来他什么话也未说,茶凉香尽,他走了。
慕容听雨看着他颀长背影,柔柔一笑。将来再见,他必然忘却前尘,儿孙满堂了罢。含在眸中的眼泪,还是未止得住,缓缓落下。
夜里荷香为慕容听雨梳头之时仍止不住叹气,“一份好姻缘就摆在眼前,小姐却不伸手握住,平白让它溜走了。”
慕容听雨故作恼怒。“行了,烦着呢,死丫头少说两句。”却不想荷香微微一笑,神秘兮兮道:“不过我看小姐面相便知,最好的姻缘还在后头~”
慕容听雨回身轻敲她的头,自顾睡了。
她的生辰庆在出嫁的日子前,慕容连见她这阵子不太高兴,本想热热闹闹替她过生辰,但慕容夫人却对他摆手。“让她自己做主罢,我看她也未必想热闹。”
慕容听雨自己做主,便是不过。其实是她忘了,三天后赏荷时才想起这么回事。她倒未在意,正巧池边侍女们在摘莲蓬。慕容听雨觉得年纪小的那几个眼睛只顾盯着荷花,她心下了然,亲自弯起衣袖替她们摘。
侍女们的嬉笑声萦绕院中,慕容听雨倒也觉得开心。只是脚下突然打滑,倾身要落入池中。她听见婢子的惊呼,腰却被圈入一个臂膀里。一股陌生气息袭来,有着淡淡松香的气味。
慕容听雨吃了一惊,身后那人在她耳边轻笑,伸手摘一朵近处荷花递给她,“姐姐一向可好?”
是慕容季回来了。慕容听雨回过身,却觉得十足的惊喜。一别三年,慕容季逐渐成熟,身量长高不少。身边侍女们都静悄悄地打量着慕容季,小手帕捏在手里扭来扭去,面容微红。慕容听雨觉得有趣,却看见慕容季目光扫过府中侍女,一脸似笑非笑,似乎也觉得有趣。
慕容听雨沉默一笑。
慕容连想替慕容季换一间大些的屋子住,但慕容季说原来那间便很好。因此他还住在离“枯荷听雨”最近的厢房中。他此次回来只在家中住满两日,慕容听雨夜里同他在莲池边说话,教训他道:“一年到头望不见人影,才回来便又要走,家中是委屈了你还是怎的?”
慕容季微笑。“姐姐不是说,男子总不能成日处在家中。”
“我是说了,可我没说让你永远不在家中...别拿我当盾牌用。对了,上次那红衣女子究竟怎么回事?”
慕容季笑容再自然不过,“旧识而已。”说到这里他不打算继续说下去,话锋一转道:“虽然迟了,还是要说生辰快乐。”
慕容听雨看着满天繁星下年轻他的脸,微微一笑:“先不说礼物未曾见到,哪有生辰过去才给祝福?”
慕容季笑而不答,慕容听雨觉得眼前这张脸既陌生又熟悉,不知不觉竟然有些脸红。她起身走回小筑,却听慕容季道:“一份好礼,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姐姐眼睛擦亮一些。”
慕容听雨回身,见他似笑非笑,俊逸如画中人。她只能回给他一个微笑,若是平时随便同他说笑便好。但此刻有些话含在口中,无法诉说。
果然慕容季只在家中待两日便赶回书院,至始至终他都没有提及有关她出嫁的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