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八十人团（1 / 1）

“六十人团”中自动化天赋最高的是金国正，但李庄很少与他聊私事。原因很简单，金国正是个闷葫芦，不怎么说话，老实内向。相比之下，天赋稍差的计同能说会道，讨人喜欢，外加又是自动化班的班长，所以成了团体的代言人。

这桩破事说来话长，跟H大和李庄的要求有关。好为人师的家伙在H大面试时被人挑衅，知道大张旗鼓容易惹来麻烦，一再要求弟子们低调，否则有些人会不舒服，进而使绊子。

计同读研时就很出色，是H大的知名人物。让人大跌眼镜的是，他读博仍然选择H大，即使D大院士级导师愿意免试入学仍无动于衷。很多学生都有强烈的出身意识，H大和D大上下见怪不怪，很快平息。

与成名早的师兄相比，大计算机方面不错，高手多，有些书生气的王程敏和外向的钱林大三时只是中偏上，不过他们的底子非常扎实，在这边有针对性地增强后大四便光芒四射，顺利取得免试读研的资格。让老师们惊讶的是，王程敏选择读AI方向，而不是一向擅长的软件工程。钱林则有些离谱，从计算机网络直接跳到机器人，还拒绝了D大伸出的橄榄枝。前者还好，毕竟AI热门，王程敏又有些理想化。后者难以理解，H大的机器人研究远不如D大，钱林虽然长着一张娃娃脸，但相对成熟，很实际。

第二个风云人物再次做出类似的选择，H大领导开始重视了，顺藤摸瓜，发现以前几乎不往来的计同、王程敏和钱林现在关系颇好，又与另外一批在“挑战杯”和大学生数模竞赛中的获奖学生来往甚密，很明显是个小团体，便找计同询问详情，准备聘教他们的人做兼职教授。

威森科技的保密制度日益严厉，公司员工知道李庄教这批学生的目的，嘴巴很严。计同一帮人虽然过来上课，但平时只在六角大楼培训室和食堂及靠近保安部的公共区活动，不怎么了解内部的情况。李庄在公司有两种称呼，一种是“李组长”，中高层主管及熟悉的博士级研究员叫的；另外一种是“李总”，普通员工一般叫李总，公司有公司的规矩，再说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开玩笑。

计同知道“李总”只是尊称，“李组长”才是正职，便照实说了。负责起草聘书的秘书想，“李组长”不够气派，还是叫“李总”比较合适，本来是想问好名字的，但领导催得很急，便直接发了过来。

欧阳坦力主正规化，上任不久便开始大整顿，公共关系部人不多，加上建立迟，主要在外奔走，值班的新人便直接转发到威森安装公司总经理办公室。李志森看到传真很诧异，虽然自觉能力不错，但做兼职教授还是有点怵，便回绝了，说自己水平不够。

H大是名校，自然有身为名校的傲气，拒绝就拒绝吧。大学内部的官僚习气现在是越发的严重，被人拒绝脸上不好看，有些人的嘴巴便不那么干净。学生们听到后不舒服，同时也有些奇怪，调查了一番，隐约觉得哪里不对，所以这次过来细问。

李庄和计同对了一遍，教室里一片哄笑声。

钱林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老师，公共关系部的人怎么会觉得是李志森呢，威森科技的内部管理有些乱啊。”

李庄正色道：“李志森硕士毕业于BIT，精研通信，是智能生产实验室管线项目组组长，人事部的能力测定为博士级工程师，经验丰富，比H大普通教授不差。”

钱林一愣，“真的吗？”

李庄点头，“威森科技内部以实力为尊，管线项目组有十多位研究员，应用工程师都在威森安装公司的编制中。李志森虽然看起来有些傻，但那是性格造成的，实力可不差。”

学生们恍然大悟，计同犹豫半晌，“老师，能给我们介绍一下智能生产实验室吗？”

李庄说：“你们迟早会知道的，智能生产实验室共有五个项目组，自动化、计算机、机器人、智能家庭和管线，每个研究领域都有经验丰富的博士级研究员或工程师。自动化项目组组长是我，常务副组长叫贝天戈，博士毕业于亚琛工大。计算机项目组组长叫苗兴彦，博士毕业于GaTech。机器人项目组组长叫宋吉泽，博士毕业于HIT。智能家庭项目组长叫岑奇世，博士毕业于日本东北大学，管线项目组组长李志森刚才讲过。”

学生们大惊失色，计同自嘲，“我们太看得起自己了，先前还以为您希望我们到公司工作。”

李庄哈哈大笑，“我有那么功利吗？”

计同赧然汗下，戚正解围，“老师，您是怎么让这些高手跑到K城这么偏僻的地方工作的？”

李庄笑笑，“贝天戈是我一个德国朋友推荐的，苗兴彦的硕士导师是Z大的邹院士，我们以前就认识。宋吉泽老婆是S市人，岑奇世是一个沪上朋友推荐的，李志森老婆是我高中同学，就这么简单。”

钱林接上，“威森科技除了您还有学历不高的主管吗？”

李庄呵呵直笑，“七八个吧，学历和能力不能等同，比如威森自动化副总雷浩成高中毕业，动手能力一等一。我发小余奋勇中专毕业，加入公司前是一家电子厂的销售经理。”

“研究员里有学历不高的吗？”陈镇问。

李庄说：“计算机项目组有一个，智能家庭项目组两个，都是自考生。总体来说，现在的教育制度虽然有些问题，但民间的高手远没有受过高等教育的多。”

陈镇不以为然，“数量和质量不能等同，至少您是例外。”

李庄蹙眉，“我例外什么，我师父是台大硕士，经验丰富的高级电子工程师，前前后后教了我三四年。不说了，上课。”

学生们立刻正襟危坐，比话题开始前明显认真了许多，看来小插曲不是没有效果。李庄知道这帮人进度不一，公共课半个小时后便转入分组讨论，按照爱好和特长综合分组，主要解答问题，外加帮他们理清学习思路。他上课没什么架子，教室内的气氛很热烈，幸亏隔音好，又是没什么人的九楼，否则肯定有研究员要抗议。

基建处正在园区外围兴建一幢十层专用培训楼，预计十二月份完工，以后培训类都将转移到培训楼上。七所实验室的新办公楼已竣工，研究员陆续搬离，六角大楼正在改建中，以充分利用空间和减少投资。

全身心投入时间过得快，一晃到了十点，李庄准时下课，将学生们送到接待中心休息后在园区里散步。走了一阵，想起了教学进度，有些头疼，学生中最大的计同是博士一年级，最小的王琛和阮秋云才上大二。算了，送佛送上西天，凑够八十人，也算尽了义务，估计以后没什么机会了，也没有时间。

高级修理工一向是说干就干，从不拖延，国庆长假刚结束，便带着专业小组将各大学再次搜刮了一遍，又找到二十人，清一色的电子类及相关，不是大一就大二。这厮喜欢偷懒的毛病从没改过，找到学生后首先将较出色口才又不错的老学生挑出来给新学生讲课，尤其是读研和读博的老生们。

计同和戚正第一时间找到老师抗议，李庄再三保证，“就这一批，你们放心，再说这样做对你们有好处。”

计同悻悻然转身想走人，戚正拉住他，“等等，我有事问老师。”

计同顺势停住，戚正说：“老师，我听说生物实验室的研究成果正在拍卖，我们可以参加吗？”

李庄将一脸正义感的大个子打量了一番，“你是不是打算让我帮忙，用员工家属的身份？”

戚正笑得很诡异，“我们是您的弟子，也算员工家属。”

李庄正色道：“说说原因。”

戚正忙做恭敬状，“我老家那边正在搞科技农业，但省城的研究所要价很高，而且实力不如这边。如果您同意，我可以让老家那边派人过来学习，费用照付。”

李庄沉思片刻，“没问题，你找业务部生物处，他们会处理好的。”

戚正大喜过望，连连道谢。李庄摆摆手，“去吧，这批成果的档次不低，你运气好。”

戚正傻笑一阵，拉着计同直奔业务部。李庄望着背影苦笑，计同和戚正年纪都不小了，有些习惯已根深蒂固，恐怕会影响他们进一步的成长。相比之下，钱林一帮人尤其是王琛和阮秋云上升的空间更大一些。性格对学术成就的影响不容小觑，一旦性格和特长错位，往往事倍功半。计同比金国正的智商略高，但在自动化领域的成就将来肯定不如金国正，也许会改行。

想曹操，曹操就到。衣着朴素的黑瘦小个子畏畏缩缩地敲门，“老师，我有事跟您说。”

李庄皱了皱眉头，“坐吧，想喝什么自己倒。”

金国正挠挠脑袋，“我不渴，我有事跟您说。”

老实蛋吞吞吐吐，李庄一愣，“家里有困难？”

金国正摇头，“家里没事，我个人的问题。”

李庄服了他，“要是经济上有问题，你老师我现在不缺钱，可以借给你，你工作后慢慢还。如果是感情上的问题，我帮不了你。”

金国正傻笑，“不是的，我跟我女朋友关系蛮好的，这次找您主要是工作问题，我明年就毕业了，不打算读研究生，想在威森科技找份工作，不知道您能接受不？”

李庄哑然失笑，“你是怀疑自己的实力还是我的眼光？就算你不怎么出色，我也可以把你带到普通研究员的水准。过来也好，工学院大四下学期没什么课，你边学习边拿工资。”

金国正连连鞠躬，李庄哼了一声，“没出息，你女朋友做什么的？”

金国正有些忸怩，“大二的学妹，读工商管理。”

李庄似笑非笑，“长得还不错是不？”

金国正的脸立刻黑里透红，李庄哈哈大笑，“没想到真人不露相啊，你这方面比程敏强多了，他到现在还没找到正式的女朋友。”

金国正跟着笑，“他是要求高，挑三拣四，不像我能找到就很庆幸了。”

李庄正色道：“国正，我知道你以前有些自卑，但现在没有必要。论实力，你不比师兄弟差。论出身，我连大学都没读过，却比大多数人都强，工学院不应该成为你的心理障碍，实力才是最重要的。论经济，如果你不松懈，一两年就会收入颇丰。”

金国正沉默半晌，突然鞠了一躬。李庄摆摆手，“你不要觉得我是你的恩人之类的，我受不起，只是觉得工学院的老师会浪费你的天赋。换句话说，教你们只是我的理想主义情绪发作。”

金国正挠挠脑袋，吭哧吭哧地蹦出一句，“可是您确实是我的恩人。”

李庄很沮丧，“你以后就会知道我的性格，走吧，不要影响我工作。”

学生如释重负，飞也似地出了办公室。老师叹了口气，起身关门，然后泡了一杯咖啡慢慢品。

招“八十人团”的成员进公司有利有弊，表面上好处大于坏处，实际难说。这批学生都已成年，性格受自己的影响小，一旦出事，会让自己进退两难，纯洁的愿望将瞬间落空，甚至走向反面。如果是别人提要求，还可以委婉地拒绝或者让他们继续读书，但金国正不行，工学院的档次不高，他找不到很好的工作，如果不继续学习，过些年将流于平庸。麻烦在于如果他加入威森科技，会给弟子们带来一个先例，以后想来的就不容易拒绝了。

“我现在怎么前怕狼后怕虎的，因噎废食不是我的风格，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谁怕谁！”

李庄伸了个懒腰，刚准备继续工作，计同来电话了，“老师，那个兼职教授您还想要不？”

李庄哭笑不得，“我很忙，没空去大学，你直接帮我回掉吧。”

计同嬉笑道：“校领导的态度很诚恳，要不您再考虑一下？”

李庄很无语，“大学老师什么时候脸皮这么厚了？你帮我找个理由，我正忙着，没空。”

计同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您放心。”

李庄挂了电话，坐在椅子上苦笑，H大现在不知道是什么人在管，完全没有了以前的气势和知识分子的矜持。公司里的博士级研究员在K城大学和K城工学院做兼职教授的不少，接受聘书最多的是周奇森，有五份，都是省城几所知名大学发的。他因为工作关系常去省城，每次抽几个小时出来教教学生。

读书的也有，比如张凯，在H大读管理学博士。公司员工除了少数人现在都很勤奋，比如李志森，虽然因为忙没读博士，但每天只要有空就拿起书本充电。

想到充电，李庄忍不住了，忙打开机器人项目组的内部数据库查看进度。不长时间，皮若水状若疯狂地从外面闯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