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蝉吟(中)(1 / 1)
第十七章 蝉吟(中)
课外实践回来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大多数的同学还是由于被同样的话题牵引而共同沉浸在了某种该称作怀念的气氛里。怀念成片的农田,怀念农舍屋顶的炊烟就连当初被大家叫苦不迭的农活都成了回忆中美好的桥段,反复被提起不断被谈及。
连凯连续三天都没来,每次抬头看黑板的时候视线里总会突兀出那么一块不太协调的空间,陆航以为自己很快便可以不去注意,可事实却是经常有几秒或更长的时间里自己都是看着那个空位愣愣地发呆。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似乎只有一种脑海深处徘徊的声响真切地回荡着,“哗哗”的雨的声音由远而近然后几乎狂暴地俘虏着耳膜。那个下着雨的午后,微凉的雨水贴着发际流淌,被淋透的身体突然加重了好几倍。那时的自己也像现在这样,脑袋里什么都没有,耳朵里只漫进“哗哗”的雨的声音。
而在那样的场景里,石绍杰仍然是那个背后灵一般的存在。之前加上现在那些画面就像吸饱了水的棉团在他心里渐渐坠出重量。他刻意地回避去想那到底是什么感觉,在午饭的时候努力地和郭英雄说笑话,说到自己的嘴唇浮出白烟对面的郭英雄笑得惊天动地,身边的陆航却仍旧是一张刻板的死人脸。讲到最后一个笑话的时候,石绍杰都有哭的冲动了。
然后,光辉灿烂的学生会会长便大驾而来,并且想都不想就坐在原本连凯坐的位置上。那时,石绍杰看见陆航的筷子在半空停了那么一瞬。
“三缺一啊,早叫我来嘛。在学生会本部吃饭吃得闷死了。”
“啊!你!你怎么会出现,要倒胃口了!”石绍杰依然像见鬼似地指着萧宇。
“会么?郭同学以你英雄的见解来看,我和石同学比较起来究竟谁容易让人产生不太美好的想法?”萧宇侧头望着郭英雄,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露出一脸邪笑。郭英雄看看他又转头望向石绍杰,没作声地把目光戳回自己面前的饭盘上。
“英雄,快过来,被那个变态的魔爪搭上就算是男人也会怀孕的。”
“嗯?”语调的尾音轻轻向上,萧宇脸上的笑意又深了一层:“你有听过关于我不好的传闻?还是你觉得同样身为男人的我身上有种非常危险的性感。或者你就直说是我光鲜的外表让你感到危机以及自卑。其实不用这样的,石绍杰同学你本身也非~常地撩人。”
“啊——不要听!恶心死了。”石绍杰把双手都蒙在了头的两侧。
“头一次听到夸奖也能恶心人。”
看到萧宇调侃的目光朝向自己,陆航放下了筷子,面前的饭盘已经差不多扫荡光了。因为在意着另一件事而机械地重复着夹菜扒饭的动作,吃到最后舌尖居然连一点回味都没有留下。
“我先回教室了。”
“那个……阿航等等……我也……”
“陆班长,吃完饭要多走动不然很快肚子上就会长坠肉的。”
“这个问题,不劳会长操心。”神情漠然地离开,石绍杰和郭英雄胡乱吃了两口也紧跟了上去。萧宇面对三个空的位置,摸着下巴轻叹:“会长我的魅力对男人果然还是非常有局限性的。”
第四天,当连凯的身影出现在教室的时候,陆航确实从心底松了口气。维持着一贯的笑脸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却在细微的地方觉出一些沉重感来。
“我想转校。”白昼又被拉长了一截,墨色的影子拖过校门口一块崎岖的地面,之后嘎然而止。
“啊?阿凯,你开玩笑吧。”
“如果这是我想了三天的玩笑,绍杰,陆航你们觉得好笑吗?”
陆航沉吟着,视线触到某个点然后转回,反复了许多次后才慢慢开口:“有理由吧,是因为那天我……”
“不,这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阿凯,难不成是你父母?”
“和他们更没关系了。”
“那是什么,究竟为了什么!”偏出轨道的情绪,在一刹那后又返回原道,陆航紧紧地咬住了嘴唇,双手牢牢地攥着。
“还记得那个因为我的一时冲动而变成残废的人么。”
陆航和石绍杰对视了一眼,一个回应以肯定的鼻音,而另一个则连连地点头。
“他死了,就在我们去课外实践的前几天。他从自己学校的教学楼上跳下来,听说那时正是放学的时候,好多人都看见了。”
“怎,怎么会这样?”
夕阳终于突围,肆虐般地侵蚀不一会儿便占领了整片天空,三个身影重叠了又分开然后又重新融在一起。
连凯敛去了笑意,眼睛被刘海的阴影覆盖住。
“他一直被学校里的同学欺负,书包经常被扔进厕所,早上交上去的作业本下午会变成一堆碎纸出现在他的课桌上,还有嘲笑和奚落。可这些早就算不上什么了。他已经连着好几个月都没吃过午饭,饭钱全被学校里的小混混给挖走了,不能反抗,只要说个不字,就会换来一顿暴打。”
“这些学校应该都知道吧。”
敛去笑意的嘴角,对着陆航显出一抹冷笑:“知道,但知道的都是那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们只是一再规劝他要和同学多交流,要学会交朋友。”
“校方从来不会把过多的注意放在这个上面。”
“是的。”
“难道,就任他们欺负?”
“绍杰,如果全校几百个人里只有几个受欺负的或是欺负别人的,那所有的问题都会归结到他们个人身上。那样一个被班级排斥的同学,被所有的人都不喜欢的人,症结便很容易归属到他的身上。就连他的父母也不以为然……”
“直到……那次,在教学楼的天台,那些人威胁着让他把所有的衣服都脱光,然后用打火机点着,要他就那样光着身子走回去。他看见衣服被点着的时候就再也忍不了了,拖着腿大叫地冲向那个点火的人紧抓住他,带着他一起跳了下去。”
“两个……都死了?”
“不,他死了,另一个活了下来。不过,摔得很重。”
“连凯,你要转校是……”
“一切的恶果都是我种下的,就因为他的残疾才会被别人另眼相对,被别人当狗一样……”
“阿凯,这些跟你根本没关系。”
天际深处的血红色,一点点渐渐变浓。笑容重新显露然后又没进一片阴影里:“我说服不了自己,去参加他葬礼的那几天里,我实在想了很久却想不到任何可以让我解脱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