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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傍晚,便传来好消息:秦阿姨已经度过了危险期,再观察一个晚上,就可以转入普通病房了。
我妈终于露出了笑容,我也松了一口气。
陆君彦接到消息也很快赶来,与我们一同坐在观察室的门外,静静的等待着秦阿姨苏醒。
他的情绪照比之前平静了不少,脸色也略有缓和。前些日子的疲态一扫而光,又变回了从前进退有度,斯文有礼的模样。军绿色衬衫搭配墨色长裤,不显土气反添清爽,整个人都透着一种勃勃生气。
我看着陆君彦,忽然有一点点羡慕他,幻想如果十二年前我爸也能够最终转危为安,那么现在又是怎样一番光景。
只是可惜,世界上本就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陆君彦似乎察觉到我的恍惚,略思索了一下,便起身坐到我身边,轻轻的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惊,本能的想要挣脱。
可是他握的那样紧,很坚定的样子,诚然不顾我妈已经快要飞出眼眶的眼珠子。
这样的局面再强行挣扎那就尴尬了,于是定了定情绪,干笑一声,就垂下头不再管他,自顾自想我的心事。
陆君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沉默了好半响,才又道:
“晓晓,不要再想那些不开心的事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心里不由一暖,攒出一个自认为很灿烂的笑容,不在意的抓着头道:
“没有不开心……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反倒是你,要尽快恢复过来才是。”
陆君彦怔了怔,刚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就见护士疾步向我们这边走过来。看到我妈,微微一笑,温和道:
“是秦若愚的家属吧?她已经清醒过来,想要见你们,你们可以进去探视病人了,但是探视时间不要过长。”
我妈闻言忙不迭的跟护士道谢,而陆君彦早已经起身向观察室奔去。
护士看着陆君彦急匆匆的背影,又嘱咐我们道:
“病人才刚刚苏醒,家属千万不能引起病人的情绪波动。”
说完礼貌的点点头,转过身走进了身后的病房。
秦阿姨恢复的还算不错,第二天便可以自主呼吸,虽然还不能下床走动,但气色已经恢复了许多。
我妈和陆君彦一直在医院看护,再加上请来的一个看护,人手并不缺短。可是我妈现在毕竟上了年岁,总是这样熬着也有支持不住的时候,而且这几天正和我大姨商量着我心蕊姐结婚的具体事项,实在是有些分身乏术,所以我从刚开始的偶尔顶替变成现在已经全职代替我妈照看秦阿姨。
但我妈还是会常来,然后变着花样的带补品和补元气的食品,只是不在医院过夜了。陆君彦除了偶尔不得已要回学校处理一些必要的事情,其他时间一律留守医院。
而这期间,方竞一直没有打电话来。
我并不是十七八岁喜欢胡乱猜测的花季少女,不会因为没有联系就会幻想天灾人祸第三者插足什么的。只是,因为郭可人先前的大放厥词和方竞近期的表现,我还是开始有些心灰意冷。
我妈总是坚信阿胶和红枣是让女人容光焕发的秘密武器,为了使失血过多的秦阿姨尽快恢复熟女风采,自然会不遗余力的把这些东西大把大把的往秦阿姨身上招呼。而秦阿姨也相当买账,只要是我妈带来的东西,无论多少,都会全力以赴的吃一吃,只是受客观条件的约束,总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今天带来的是一罐子阿胶红枣乌鸡汤,还有一碗猪肝面线。我看着我妈手里层层叠叠的一大堆,不禁汗颜:妈哎!你这是要给秦阿姨坐月子催奶么?
秦阿姨看到这阵仗,居然临危不乱的微笑起来,伸出枯瘦白净的手,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我妈坐过去。
我妈将手里的东西放到窗边的桌子上,转过头笑着问道:
“若愚,你今天感觉怎么样?”
说着拿起纸巾仔细擦了手,然后走到床边握住秦阿姨的,环顾四周又问道:
“君彦呢?”
秦阿姨笑了笑,轻声道:
“今天感觉好了不少,便让君彦回学校处理积攒下来的事情了……”
说着轻叹了口气,哽咽起来:
“……都怪我,一时糊涂,反倒拖累了你们……”
我妈闻言眼圈一红,转过头缓了好半响,才又佯装生气道:
“说什么呢!君彦是你的儿子,我们是这么多年的姐妹,说这话伤人心不?”
说完抹抹眼睛,又道:
“成天净想拿有的没的,把身体赶快养好才是正经!那些不开心……这次就当是一个新开始,以后都要好好的,别再折腾自己了,你不知道你出事的那天君彦急成了什么样子?也真难为了这孩子。你这么大的人了还老是这么任性,要多为孩子想想,知道了么?以后可不许再干傻事!”
秦阿姨早已经泣不成声,拉着我妈的手只能不住的点头,眼泪扑簌滑落,打在身上的病号服上,很快晕开成一大片。
我看着这一幕,眼睛发酸。忽然有些羡慕起妈妈和秦阿姨……如果爱情会使人伤筋动骨,那么友情就是无微不至的治愈你,就算生活不如意,能有一个这样不离不弃的朋友,那么就是最富有的人。
我正这么感叹着,陆君彦一推门进来了。
我妈赶紧给秦阿姨抹了抹眼泪,对着陆君彦嘱咐一番,转头交待了看护阿姨一些事宜,就又急匆匆回去给我心蕊姐收拾新房去了。
陆君彦风尘仆仆,显然赶得很急。秦阿姨红着眼眶看着他,愧疚道:
“君彦,妈妈真对不住你。”
陆君彦只是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安慰道:
“妈,别这么说,你现在还能在我身边,我很高兴。”
秦阿姨闻言眼泪反而落得更快了,陆君彦不明所以,只好不停的轻声安慰着。
末了,秦阿姨终于平静了一些,擦着眼泪缓了一会,转头看了看坐在椅子上不知所措的我,摆了摆手对陆君彦道:
“君彦,你先出去,我有些话想对晓晓说。”
我和陆君彦闻言都是一愣,陆君彦奇怪的看了看我,还是听话的向外走,只留下我在原地更加奇怪。
我不明白秦阿姨到底有些什么话是不能对着亲生亲养的儿子和我妈这个二十多年的铁杆老友说,而非要说给我这么一个与她基本没有交集的生活阅历也不丰富的低情商女孩,于是只好迷茫的看着秦阿姨。
秦阿姨不说话,我自然也不敢自作主张,只好任她看着,尽量做到坦然的回应她的目光。
她还是静静的看我,似乎在用目光轻柔的描摹着我的五官,沉默半晌,才道:
“晓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像你爸爸?”
问题太突然,我一时之间有些仲怔,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道:
“是有很多人说过,不过那是以前了。”
我看着她,隐约猜测出她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事了。
果不其然,秦阿姨继续说道:
“我与你的父亲,年轻的时候是一对恋人……是我后来做错了事,辜负了他……”
我闻言不以为意,坦然的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
“这件事情我知道。”
看到秦阿姨似乎有些惊讶,想了想又解释道:
“小时候有一次不小心听到我妈和我大姨说话,后来也隐约知道了一些细节,联系一下,这不难猜测……秦阿姨,其实那些都是你们上一辈的事情,你不用对我解释的,再说,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点故事呢?这点我早就想开了。”
秦阿姨闻言默了默,才又轻缓道:
“……你能这样想真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只是这并不是全部……”
说着好像下了什么决心,继续道:
“我那个时候,是嫌弃你爸爸家庭没背景,经受不住诱惑,才离开他的……”
什么事情只要有了开始,接下来便会容易很多。秦阿姨说出这一句,便仿佛再没有什么顾忌。
“我小的时候家里条件不是很好,后来学了舞蹈,总是被人捧着,所以长大了很虚荣,想要的更多……最初跟你妈妈交朋友也是觉得她是高干子弟,结交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我有些不可思议,真想不到这么优雅娴淑的秦阿姨竟然也会有那样的阴暗面,可是她今天能毫无保留的说出来,我还是有些佩服她的勇气。
只见秦阿姨叹了口气继续道:
“我那时候很优秀,做什么都比其他人强上一些,虽然得到了很多荣誉和赞扬,可是也容易招人嫉妒,所以我交不到朋友……你妈妈却不会,能真心的为我的成功而高兴……”
“记得有一次我得到一个省里舞蹈大赛的资格,你妈妈却落选了,可她还是拉着我高兴了好半天,最后还把自己珍藏留着比赛的舞鞋送给我。从那以后我才真心的把她当成了朋友……我有时候总会感慨,她那样的性格,真的不像是那样背景出身的孩子。”
说着叹了一口气,有些失落道:
“也许我就是仗着她这一点,才明知道她喜欢着信阳,还是不管不顾的吸引着信阳的注意,不管不顾的跟信阳在一起,就是因为我知道,爱莲一定不会说什么,会原谅我……”
我闻言坐直了身体,心想这秦阿姨年轻的时候心眼儿可真不少啊。
秦阿姨却不说话了,似乎已经陷在了回忆中不可自拔,良久才道:
“我当时太年轻,重名利轻离别,后来还是没有把握好你妈妈所珍视的东西,伤害了他……你妈妈知道之后很气我,可还是原谅了我……她就是这样,不会真正记恨起谁来。”
“后来他们结了婚,我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本来这也很好……只是后来我出了国,四处游历,经历了很多人很多事,才明白,感情永远凌驾于物质之上,午夜梦回,我居然最想见到的不是自己的丈夫。我知道我后悔了,我挣扎过,也瞧不起自己,可还是没有扭过自己的心,回国找到了你爸爸……”
说着便又红了眼眶,沉默良久,也说不出话来。
我早已经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阿姨。
秦阿姨看到我的目光,哀伤的脸上泛起自嘲的笑,她抚了抚前襟,重重吸了一口气,才道:
“很难以想象吧?我当年居然会疯狂到去抢自己好朋友已经结婚生子的丈夫!……我回国后瞒着你妈妈偷偷跟你爸爸见了面,希望他能跟我走,可是信阳坚决的拒绝了我!”
“他那么坚定的告诉我,他非常非常的爱着爱莲,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
“我知道他没有说谎!可我不能接受,我不敢相信,不停的纠缠着你爸爸……我那时一定是疯了,我不停的打电话要求见面,可是他都狠狠的拒绝了我。可是我不甘心,还威胁会到他们单位去找他,后来他没有办法,就申请了到边境的缉毒任务……”
这些话还没说完,便已经伏在床上失声痛哭。
可是不用她再继续,我也知道她在痛苦什么。
因为我的爸爸,周信阳,就是那一次边境缉毒任务中光荣牺牲的烈士。而执行那次任务时,他本来应该是在休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