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黎明（1 / 1）
张慧君赶到的时候，已是三日后的清晨，她没有见到暗火痕，只见到谢冰影、慕容雪两人在冰天雪地下手足无措地站着，其余人等如妖圣、尹喜、暗无为等人也已到来。
张慧君望见天上那一束阳光洒然而下，心中已然知晓此地为轩辕烟香消玉损之地。
而蚩尤和九黎族就在不远的雪峰上，但这几日面对敌手的汇聚，均毫无动作。
张慧君眼力尖锐，已看见雪峰上白幕遍野，显然在默默表示哀悼之意。
“他呢？”张慧君来到谢冰影面前，面如寒霜，毫不客气地问道。谢冰影目带哀色地扭头，张慧君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小小的一座冰屋，显然暗火痕就在里面。
“出了事后，他就一直在里面，谁也打不开那扇门……他、谁也不见。”谢冰影的声音嘶哑，显然已哭过多回。
张慧君却毫不理会她的哀伤，转瞬人已到了冰屋面前，玉手往门口探出，方一接触，便有一股巨大的反弹之力刺得她手掌生疼。
于是她便知道，这扇门若暗火痕不想它开，谁也开不了。这冰屋并非真实存在的，它代表着暗火痕封闭的心，若不能走进他的心，就见不到他。
她低沉叹息一声。轩辕烟，你赢了。你最终永远留在他心里了……最终，谁也无法取代你。
张慧君收手，定定在冰屋面前，如一尊雕塑，久久不动。
“我没想到会这样……”谢冰影走了过来，和张慧君站在一起，她此刻像个脆弱的姑娘，声音又蒙上一层哽咽：“我只是想来解开他的心魔……”张慧君抬头看了那束阳光，长叹一声道：“现在已经解不解已经没有关系了……心有千千结，他的心魔如今何止一个？你便是接了他的心魔，剩下的一个……已经无人可解了。”这时久立未动的暗无为骤然飞奔过来，妖刀已经出鞘，在光与雪中闪耀着森寒。
铿！天与地剧烈的晃动，冰气化成云雾将所有的人变得模糊。只有张慧君与暗无为刀剑相交的身影在兵刃的寒光下显得鲜明。
“让开！”暗无为咆哮道，他双目发红，如同一个野兽。张慧君亦是厉声喝道：“你疯了么！这是他心神所成，你劈了这冰屋，便是劈了他的心！”
“我不管！”暗无为吼了一声，周身冰气外泄，咬着牙道：“我只知道，若不毁了它，师兄这辈子都不会出来！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告诉我啊！”慕容雪在一旁瑟瑟发抖，她一直很惧怕暗无为，那个哥哥的师弟总是一副冰冷而凛冽的表情，她从来没见过他这副择人欲噬的狰狞模样。
她不敢再看暗无为，将目光看向别处，却看见又一个身影在风霜的苍茫中塌雪而来。
那个身影行走缓慢，每一步的接近，他身上的绝望与痛苦便清晰一分。
张慧君也看到了来人，玉眸一凝，忍不住讥讽道：“你不是从来都不离她身边的，现在才舍得过来？”司徒枫情终于走进众人眼前，他本应年轻阳光的面庞仿佛苍老了千年，毫无生气。
他听到张慧君的嘲弄，星目闪过一片灰色，俊朗的脸上因痛楚而微微抽搐：“烟姐不让我跟来，若我知事能成此，便是形神俱灭，我也定要跟着她！”他顿了一顿，颤颤巍巍得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东西，道：“烟姐……烟姐生前有个东西要给暗公子，我想了很久，现在带过来了……”张慧君目光瞥了一眼司徒枫情摊开的手掌，忽然灵光一现，深吸了口气，道：“雪儿……”她犹豫片刻，方才看了眼谢冰影，银牙暗咬，终于把话全部说完：“雪儿、谢冰影……你们过来，能不能打开这冰屋，就看你们的了。”暗火痕抬眼看着那束不知距离他有多远的阳光，他已不知道这样看了多久，四周风雪剧烈的挂动着，然而他的世界是冰冷的、静寂的。
这里，听不到意思声音，唯一的光亮，就是那束凄冷却明亮得让人痛恨的光芒。
它是你留给我的眼吗？你是想告诉我你一直在我身边么？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只能感受到冰冷……
“烟……”暗火痕呢喃着，他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几次念着她的名字，每一次念着她的名字，过往就如洪水猛兽般席卷而来，让他痛不欲生。
很久以前听人说过，痛是有个界限的，最痛的痛便能痛到不痛，所以暗火痕每次受伤的时候，便不停刺激着伤口，直到它不再痛。
然而这一次，似乎看不到那所谓的界限在什么地方呢……
“如果我不痛意味着我忘了你，那么我能不能在这里一直痛呢？”他终于低下头，目光呆滞。
地面的雪被他的目光扫过，纷纷扬起，露出下面结实的冰层，映射着他颓然而痛苦的脸。
他的面前，幻化出一片紫金光芒，走出另一个他，与他同样痛苦。
“可是我还没有完成流风的愿望啊……”那个他蹲坐在暗火痕面前，低声说：“只要我们足够强大。”
“强大么？”暗火痕低低得笑，他的笑像一阵撕裂的风，断断续续却仍死命嘶吼：“像神一样强大吗？”
“世上的神，只是因为他们足够强大。”
“所以神没有感情，没有悲伤？”
“如果悲伤，那就说明在那位神之上，还有比他更强大的神。”
“那么，最强的那位神，便能掌控命运吗？”
“命运就是最强的神。”
“超越不了？”
“当你足够强大的时候，你就可以操控命运。”
“那别人的呢？”
“……那需要他们自己的强大。”
“所以，无论怎样强，都无法掌控所有的人命运。所以，即使是世上最强的神，也会有悲哀？”
“所以神才割舍了自己的感情。”
“如果我割舍了自己的感情，我就能成为神？”
“是的。”
“如果我成神，我就不会对烟动情，也就不会现在这样痛苦？”
“是的。”
“那么……我又为什么要成神呢？仅仅是为了不痛苦吗？”
“……是的。”
“可是……那样我对她的欣喜、感到也会消失？”
“……”
“那么……成神才是最痛苦的事吧……”暗火痕每说一句，身边便多走出一个他，围绕在他周围，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瞬，仿佛多年，整片冰原已经站满了密密麻麻的暗火痕。
最后暗火痕终于再无所问，他沉默地再度抬头，看着天，无数的暗火痕同一时间一起仰望。
那束阳光，还存在着，从未消失。他的心终于了一丝裂痕。而此刻，他终于听到外界的一丝声音。
“痕，出来呀！你听的我说话吗！！轩辕小姐有东西要留给你啊！”
“哥哥，我是雪儿呀！！轩辕姐姐有东西要交给你啊！你快回答我啊！呜呜……”那是冰影和雪儿的声音，她们的声音都带着哭腔。
她们……也在痛苦吗？是因为我么？他蓦然惊醒，烟……有东西要交给我？
烟！！！暗火痕心念一动，谢冰影和慕容雪惊愕的面容已经出现在他面前，当她们出现的时候，那漫布冰原的无数个暗火痕刹那消失的一干二净。
“痕！”
“哥哥！”两人喜极而泣，谢冰影流着泪看着暗火痕，暗火痕亦怔怔与她对望。
她走到离暗火痕更近的地方，身躯缓缓下落，蹲在他面前，怜惜看着他，缓缓道：“对不起……”暗火痕感觉到他心的缝隙裂的更大了。
“她……有什么要给我？”慕容雪走上前，将小手塞进暗火痕的手上，暗火痕低头看去，摊开的手掌上，一袭五色流苏静静躺着，它精致而柔滑，带着微微的清香，如同它之前的主人一般。
“痕……为什么要把魂碎放在你的体内啊。”
“兵者现世，无非为了杀伐。魂碎既是我的神识，不如放我体内。若它出现，必是为了杀人。我想，一辈子都不会让它现在这个世界上。”
“笨蛋，杀不杀的，真正的是看你的心啊。岂能因外物而改变？即使它在世间，我也要你永远随着自己的心，不许对自己的心意有一点压制！”
“如果我不取出呢？轩辕大小姐是否要咬死我呢？”
“你敢！魂碎要一辈子呆你心识内，哪里还有我位置?我不管，你的心只有我能占着！”
“这么霸道啊？”
“哼哼，本小姐明儿就亲手做一流苏，挂于魂碎剑上，看你怎么再放到体内去！”过往云烟，轩辕烟的音容浮现，她那张亦娇亦嗔的小女人玉颜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却如何也抓不住。
随着自己的心吗？暗火痕抓紧了流苏，祭出魂碎，小心翼翼地将流苏系在剑柄之上，而魂碎剑身本是虚幻变色的剑身亦变得凝实，最后一片光寒。
这片光寒，让他的世界开始倾塌，暗火痕渐渐看到了许多人。张慧君、暗无为、妖圣、尹喜、司徒枫情……他们都望着他，眼里迸发着喜悦和欣慰的光。
暗火痕再看了一眼天空，那束光，一如既往的照耀着他。他苦涩的笑了笑，轩辕烟是他永远永远除不了的痛。
但是现在，他要随着他的心坦然去面对。暗火痕转身，对着那座雪峰，沉声道：“十日之后，诺特拉尼末玉要塞，你我一决胜负，你我将有一死！”片刻之后，雪峰之上，传来一道如天雷滚动的巨大声音，那声音雄壮有力，豪气万千：“蚩尤知道了！吾将倾尽全力……恩人大哥，请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