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临收小乞（1 / 1）
有多久不曾去碰书房的藏书了？有多久不曾去打扫蒙尘的灶台了？又有多久不曾去温习仅会的几首曲谱了？自从惟婴过世后，我的生活是一片颓废，每天过得浑浑噩噩。初夏的骄阳已是如此温暖，却始终照不进我冰冷的心房。
连续几天不曾好好安睡、进食，身体终于开始向我抗议。今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上没有一点力气，整个人懒洋洋的。诺大的房子，只有我一个人，持续的孤独感终于扯断最后的脆弱神经，我蒙着被失声痛哭。
房间的大门忽然被敲得“嘭嘭”作响，这让以为再没有别人的我猛然一惊。下意识地拉起被角缩到床的最里头，我警醒的问道：“谁在外面？”
“我们是丞相大人派来服侍夫人的，”门外传来五十岁左右的妇女的声音：“要来伺候夫人起身更衣。”
吕不韦派来的人？我犹豫了片刻，从床上坐起，随意地披了一件外衣：“你们先进来吧！”
大门微敞，陆续地走进五人。走在最前面的年长妇人约莫有五十开外的样子，刚才说话的应该也是她。只见那妇人微欠身走至我跟前，恭敬地说：“老奴姓李，夫人就叫老奴李麽麽便是。身后的这四个丫头分别起名为春桃、夏荷、秋菊、冬梅，日后便由我等服侍夫人的饮食起居。夫人有什么需要，尽管和老奴开口。”
目光自五人身上一一扫过，我按了按微微抽痛的太阳穴，摇头淡淡地说：“大人的好意，妾身心领了，李麽麽你还是把她们带回去吧，妾身可以照顾自己。”话已说完，却见这五人还是低眉垂首安然地站在这里，我不禁皱起了眉头：“李麽麽？”
“请恕老奴失礼，”表情不见变化的李麽麽，只是抬头随意地看了我一眼，语调平平地说：“前来照顾夫人乃是遵照丞相大人的吩咐，没有大人的命令，我等是不能随意回到相府的。况且，老奴看夫人气色不佳，是以夫人并非像适才说的那般可以照顾好自己。”
被李麽麽驳地一阵语噎，我错愕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心底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发强烈。而李麽麽到显得很是坦然，趁我没有反应的间隙，已经开始着手指派着身后的女孩开始打扫起房间来。“够了，”我轻拍着桌子起身与李麽麽平视：“既然麽麽都说丞相大人是派您来服侍妾身的，那么，您是否也应该尊重一下妾身的意见呢？现在，妾身希望你们离开这个房间，可以吗？”
湛静的目光定定地看在我身，沉默了一会儿，李麽麽伏身朝我微拜，依旧很是有礼地说：“是，夫人，那么老奴等便暂且退下了。”她微微回头朝四个丫鬟示意，五个人便像来时一般陆续地走出门外。
这便是吕不韦所谓的照顾吗？我看着闭合的大门默默沉思。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吕不韦就对我的表现很不满意吧，其间的几次接触，我注意到他看着我的眼神总是冷淡而疏离的。如今，吕不韦因为对惟婴的承诺而不得不照顾于我，最省事的方法便是找几个厉害的角色时刻看守在我的身边。这李麽麽与其说是来服侍，还不如用监管一词更为恰当。只可惜，吕不韦还是错算了呀，我终究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他的身份并无多大顾及，以前同样是碍于惟婴的情面，我甘愿作一个后辈，现如今惟婴走了，我更加不希望与这城府太深的丞相有更多的瓜葛。
没错，虽然身体还很不适，但这位李麽麽的到来已经让头脑清醒了许多。缓缓地走到窗前，看着那五人在院子里来回地走着，不时整理周围的摆设，我轻声地对自己说：“童玥，以后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下去了！”
整理好心绪的我走到墙边的大铜镜前整理身上的衣饰，当我触到发鬓的白花时，手里的动作稍有停顿。再次蓄起的泪花迷恍了我的眼神，镜中也仿佛多出了一道身影，昂然卓立，冲着我微笑。“惟婴，放心吧，我一定会开心地活着，连带着你的那一份，一直地幸福地生活下去！”悄悄地和心中的身影道别，我微微地闭上双眼，而后再缓缓睁开，让那道身影消失于镜中。
一切穿戴完毕后，我推门走出房外。朝着走近的李麽麽点了点头，我淡淡地说：“今日你们刚到，就先把屋子整理一下吧，也好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妾身有事，要出去一趟。”
“赶问去往何处？”李麽麽很快就问道。
“丞相府。”我轻轻地瞥去一眼，简短地丢下三个字，径自走上街头。
高祥是肯定知道我的来意的，在相府门前看到我时，他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便带我走进府中。来到客厅，他转身朝我说道：“请惟夫人在此处稍候，在下这就去请大人出来。”
没过多久，吕不韦缓步走进客厅，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后转身在上方的主位上坐定。“惟婴贤侄过世已有数日，姑娘近来过得还好吧！”吕不韦朝着我简单地寒暄道。
“多谢大人关心，妾身还好。此次前来，是希望大人能将李麽麽等人招回。”我不费事地直奔主题，抬头看向吕不韦平静地说：“妾身起居向来是自行打理，已成习惯，李麽麽一来，反到不甚自在了！”
“怎么？她们哪里照顾地不周到吗？”吕不韦随意地应道：“若真是如此，老夫就重新招人将她们换下来便是。”
“不用了，大人。”我轻吁了口气，从坐位上站了起来，再次强调：“妾身只想一个人独居，大人无须给妾身添置任何的人手。”
“这如何是好？”吕不韦挑了挑眉，说得理所当然：“老夫早以答应惟婴贤侄，要好好地照顾于你。如今的世道险恶，你一人孤身在外，这万一出事连个照应的人都没有怎么行呢？”
“多谢大人的抬爱，但妾身无功无禄，实在受之不起。”我微微一笑，态度依旧坚持：“还是烦请大人将李麽麽等人都招回来吧，日后的生活，妾身已经有了打算，大人请放心。”
“你已有了打算？”吕不韦眉心小小地一皱：“区区一名弱女子，你能如何处理日后的生计呀？”
面对吕不韦的疑问，我只是淡淡地一笑，没有回答。“请大人务必招回李麽麽等人！”我作出最后一次的重申，便微微曲膝施过一礼，缓缓地退了下去。
深思地看着我的背影，吕不韦沉吟良久，唤来了高祥：“记得早前，老夫命你查探过惟婴妻子的底细，再加上这么多时日的接触，你觉得此女如何？”
“惟夫人一向谨言慎行，初却空白的身世外并无任何不妥。”高祥抬头看了眼吕不韦，轻声地开口问道：“大人，始终对惟夫人有所顾及，是觉出哪里不妥吗？”
“不，老夫只是对此女的眼神，印象太过深刻罢了！”吕不韦回忆着我的目光中那中绝对的自主与自立，缓缓说道。很快地，他释然一笑，摇了摇头：“老夫老了，总是有些多虑。那就随她去吧，明日你便让李麽麽她们回府来，老夫到也想看看，小小一名女子，如何能独立地生活下来！”说话间，吕不韦的笑意中多了几分不屑。
而我，其实在走出丞相府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有些犹豫了。想想自己真的没有什么本事，所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这古训中的三从，一方面的确是束缚了女子的权力，但同样也显示出在这样的社会里，真的没有太多适合女子的工作。身无长物的我，如此断然地拒绝了吕不韦的照料，日后的生计瞬间变成了头等问题。
我能做什么呢？一路走来，我始终在苦恼着这样一个问题，就连路边上贸然撞出来的一个身影都不曾在意。身体被重重地推了一下，我下意识地将撞过来的物体抱在怀中，一齐倒在了地上。
“哼，好你的小贼，如今看你往哪儿逃！”一声暴喝之下，某个伙计模样的家伙从我怀中硬扯走了那个物什。我缓神一看，原来是名身材瘦小的孩童。只见他虽然已经被提到半空中，但仍兀自抱着怀中的大捆蔬菜，挣扎不休。
眼前的小脸已经污浊地看不清楚了，看他身形单薄的样子，我于心不忍，在那伙计抬手准备教训孩童的时刻叫住了他：“且慢动手，敢问此人犯了何事？”
斜睨着朝我看了一眼，瞧我衣着端庄，伙计面容稍缓。他指着手中的孩童，冲声说道：“夫人您不知道，此子手脚甚不干净，已数次偷我店中的食物，害得我们掌柜损失了不少银两，如今抓到，定要好好到教训他一顿，让他吃些皮肉之苦，长长记性！”
不赞同地摇了摇头，我从身上掏出适量的钱物递给那名伙计：“算了吧，这个孩子还小，肯定是太过饥饿才会做出偷窃之事，这些就当是赔偿你们掌柜的损失了，还请你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放他一马！”
那伙计本也是为了追讨损失而来，眼见我给出这么多钱，哪还有追究的道理。他谄媚地笑着接过钱物，随手将孩童丢到了地上。“哎呀，夫人您真是好心肠！一切听您的便是！”伙计笑我欠了欠身，回头瞪视孩童，“看你这次好狗运，下次若再被我抓到，定要有你的好果子吃！”他朝孩童啐了口痰，转身往回走去。
叹了口气，我朝孩童走去，见那孩子依旧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我，不觉一笑。半蹲下身子，我随手地掸着他身上的尘土，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吴……吴俊，我十二岁了。”孩童扭捏地低下头，喃喃地说。
“十二岁了？”从声音中辨别出是个男孩，诧异于他体形的弱小，我不禁怜惜地抚了下他的头：“怎么饿成这样？你的爹娘呢？”
吴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他低着头哽咽地说：“我爹在战场上被打死了，后来娘也生了重病……我，我没有亲人了。”
我心中的怜惜之意更浓，同时也因为吴俊的身世产生一种同病相怜的感慨。想到等我走后，这个孩子很快又会因为饥饿去做相同的偷窃之事，我轻咬一下唇角，决定性地说道：“你就跟我一同回家吧，以后，由我来收养你！”
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湮灭了下去。吴俊黯然地说：“不，不用了，您的家人一定不许收留我这样的乞丐的！”
轻笑了一下，我拉着吴俊的手，从地上站起来，淡定地说：“我也没有其他的家人，事情全部都是我说了算，怎么就不能收留你呢？”
“您，您也没有亲人了？”吴俊惊讶地抬头看我。
“恩，”我点点头，想起已逝的惟婴，伤感地说：“我唯一的亲人刚刚过世了，现在和你一样，都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吴俊看到我的神情，不禁关切地拉了拉我的衣袖，看着他欲言又止的表情，我含泪一笑：“没事，只是想起故人而已。现在你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吧，你就过来和我做个伴吧！”
“恩！”吴俊用力地点点头，感激地哭了起来：“多谢夫人收留，日后我一定好好干活，就是做牛做马也一定报答您的大恩！”扑哧一笑，我摇摇头，“谁让你做奴隶来着，”思量片刻，我看着他说：“以后，你就做我的弟弟吧，反正，我们都没有其他的亲人了！”
在我看来，这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次怜悯与收留，却没想到吴俊因此而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看着这个容易被感动的小男孩，我忍不住又一次挠上他的头，再一次轻笑。当然，此时的我也没有想到，这难得一次的好心，竟然成了自己以后生计的财源。
本书由潇湘小说原创网首发，请勿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