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四十五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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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佳节,人海如潮涌动。
“小姐,你看那边的花灯多精巧!”一个穿鹅黄色衣衫的小丫头甜甜的笑道,手里挽着自家的主子却如同亲姐妹般的两人走在人群里。
身着橘黄色衣裳的女子微笑,温润如水的声音响起,让人说不出的舒服,“走吧,咱们过去瞧瞧!”
品种繁多的灯树下,主仆二人刚刚站定,就听一旁的一名妇人正对另一名妇人说道:“哎!李家的,你听说了吗,过一阵子清王爷就要纳选侧妃了,王上下旨说是不论家世,凡及笄不到三年的女子均能在入选之列。你说说,要是你家的那个如花似玉的闺女能被选上的话,那咱们这些邻里啊也都跟着沾了光了!”
另一名妇人答道:“严家的,你是从哪儿胡乱听来的,王上怎么会下这样的旨呢,清王爷的侧妃岂能是小户人家的女儿,你小心旁人听了去告你乱起流言蜚语。”
“哎呦!我怎么会是胡乱说的呢!我家的小叔叔是在衙门里当差的,我是早上那会儿子刚听他亲口说的,你等着瞧吧,明天这街上的告示准得贴出来!就是可惜了我生了俩儿子,没赶上这好时候,要不非得让他们俩去试试!”
“此话可当真的话,那严家的,咱们快去买些胭脂水粉和绸缎吧!”
“哎哎!好!”
两名妇人言罢转身去了小贩的摊位,将方才那番话一字不落的听进耳朵的丫头掩嘴笑道:“小姐,你听刚才那两个人说的了吗?要不咱们也去看看簪环钗佩吧!”
“云心,你又随意听信他人的话了。”橘色衣女子说道,眼神还是在华丽的纱灯上流连,“就算她们说的是真的,我也会告诉爹爹,不让他上呈我的画像,反正未及官者家的女子自愿,也不会有人来强迫的。”
“为什么啊小姐!”云心不满的嘟嘴,“传闻清王风流雅韵,和小姐才情相配,小姐为何不愿一试呢!要是被选上了可是清王的侧妃呢!”
橘黄色衣裳的小姐摇摇头道:“你既已说是被选了,就可知这明日这告示一发下会有多少女子想要飞上枝头了。暂且不说这侧妃有多难当,即使是选上了也不过是个做妾的,到头来还不是要和别的女人共同服侍一个夫君,你觉得那样的日子会快活吗?”
云心点点头道:“说的也是,想必是不会快活。”
女子又道:“所以啊,人不能只为了眼前那一点点的荣华富贵冲昏了头脑,毕竟人生苦短,还是要自在快活才最是重要。尔虞我诈,争风吃醋又怎么会快活得起来呢。”
云心闻言笑了:“还是小姐说的在理。”尔后指着一处道:“我挑好了,就要这盏花篮灯。”
女子温和的笑笑付了银子,接着和云心继续涌入人群里。
不远处的一个白衣男子听见橘黄色衣裳女子的话语后便暗中打量着她,直到见两人要走忙唤过身旁的随从道:“跟上那两个黄衣女子,尤其是那个橘黄色衣裳的女子,回来后向本王禀报是哪家哪府的姑娘,闺名芳龄都给本王打听好了回来,不得有半点差池,明白了吗!”
“是。”随从应道,转身去寻那主仆两女子。
白衣男子对着女子离去的方向半眯着眼睛笑了,那句“即使是选上了也不过是个做妾的”深得他心。他想要找的,就是这样一个女子,不是因为恪守妇道不敢不能去隐忍,而是本身就不屑于去争风吃醋。
过了几日的清王府内,白衣男子闭目听着随从禀报道:“回禀清王爷,今日王爷让属下所跟之女是袁府的女儿,闺名叫做袁婴,是方圆十里内有名的才女。”
清王闻言放下茶盏,问道:“袁府?倒不是什么为官之人吧?”
“回王爷,是个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清王放下的茶盏又再次端了起来,“书香门第好啊,这样本王多半会被准奏吧。”
第二天,清王上朝之时向逸皇递了奏章,逸皇见其所表之人知书达理、端庄贤淑,于是当场准奏,当日就去袁府下了圣旨册封袁婴为清王侧妃,清王也在那天下了聘礼说是择吉日迎娶。就此,两人的孽缘开展。
就这样,本应闹得沸沸扬扬的选举侧妃之事才张罗了几天就已经结束了,满城的人都知道袁府的女儿生的好福气即将就要嫁给清王为侧妃了。
可是袁府内堂里,袁婴却叹了口气道:“选举侧妃的告示还未贴出来,而我也明明没有上交画像,圣上怎么会下旨说是选上我呢?”
云心道:“听说是清王爷亲自的上奏点名要的小姐。”
“点名?他怎会点名要我?”
“云心也是不知,不过,云心觉得,清王爷能亲自上表应该是钟情于小姐的吧?”
“会吗?”袁婴看着满屋的聘礼喃喃道,继而苦笑,“算了,现在说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我也总不能去让皇上收回圣旨,只能盼望着清王爷是个能让我依靠终身的人了。”
在往后的日子里,袁婴便像一个普通的待嫁女子那样,既欣喜又有些担忧的看着王府之人来按着礼数送上定礼,将三书六礼行的只剩下“迎书”和“亲迎”。
转眼间就过了半个月,袁婴和清王的大喜之日到了。因是迎娶侧室,所以“亲迎”之礼清王自是不会前来,但是有遣使代之送上迎书,算是全了这一礼。吉时一到,云心和另一名陪嫁的丫头便搀扶着袁婴按着喜婆的指引走出闺房上了花轿。
一路上听着外面的人议论的声音还有锣鼓喧天的音响,袁婴小心翼翼的坐在花轿里,只怕会弄花自己的妆容,其实那点点的不同又会有谁看得出来,只是她自己在乎罢了,还未见清王的人,她就已经对所谓的夫君记挂在心上了。
一路的吹敲鼓打,一路的祝福羡慕,袁婴在丫头婆子的挽服下行完了礼入了洞房。她像所有的待嫁女子一样,此时心里即紧张又欣喜的等待着新郎的来临。一天的疲惫和饥饿在此时都已经不重要,袁婴此时戴着自己亲手缝绣的并蒂莲盖头坐在床沿上,对着满眼的大红色,心里说不出来的期盼,毕竟,这是个要与自己厮守一生的人啊。女子,以夫为天,从此,他便是她的全部。
可是那一晚,直至红烛泪尽,她也没能等到她的夫君。普天之下的女子最最重视的洞房花烛之夜,就是在她独自等待到不知何时睡去中度过的。
第二天醒来时,盖头已被自己睡着后弄掉了,面前云心嗫嚅的开口道:“小姐,王爷昨晚上因为醉的不省人事了所以没有前来,昨晚云心进来时见你已经睡着了就没有通禀,现在才来告诉小姐。”
喝醉了?袁婴挑眉冷笑,她昨晚最少等了几个时辰,云心进来时已是不知多晚了吧,即便是喝醉了,为何连个人影都没见到,哪里有成亲当晚分屋睡的道理?但是她心知云心是为了宽慰她才如此言道,于是也只淡淡一笑,装作没事似的道:“无碍的,只要王爷身体没事就好。”这句话,真真是骗人了。
本该昨晚就换下的喜服还穿在身上,云心和其他的婢子一起袁婴的一身盛装卸下,她昨日生怕弄花弄乱的妆容,就这么在连新郎还未曾见过的情况下被婢子们换下了。
清王啊清王,袁婴在心里幽幽的念道,还未曾相见你就如此待我了,你到底是怎么上书指名要的我?
日月如流,岁月消逝,袁婴嫁进王府来虽已一个月了却还是没有见到过新郎。直到那天她独自闲来无事去香沁园赏花,途经书房时看见假山后两个男人的身影鬼鬼祟祟,她好奇便偷偷跟了去,一直跟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
“王爷…王爷对奴家真好…”一男子有些媚气的说道,另一个男子清冷的话语响起:“本王对你怎会不好,为了你还特意娶回来一个累赘……”
本王……袁婴的心重重一震,他,他是清王?那,那他,他和一个男人?他和一个男人……
她紧贴在门口的耳朵听见衣衫滑落的窸窣声,袁婴下意识的捂住嘴。怪不得他从不来见自己,怪不得他连新婚之夜都没能前来,原来,原来他是欢喜男子的,原来他竟是有龙阳之好,原来他娶自己来不过就是个摆设,原来......我于你不过只为了堵住悠悠众口的摆设,你打的好好地如意算盘啊。可是,你随便的一个决定,就此却误了我的一生。
袁婴不自觉地握紧了双拳,好想去敲破这扇房门将这两个自私的人揪出来,可是她终是没有进了那扇门。她无力的靠在门窗上弄出了些声响,惊动了里面正忘情的两人,清王披了衣服出来看见是她,什么也没说转身又回了屋。
袁婴见他如此模样不受控制的昏倒了,再次醒来,也不见云心守在自己的床边,屋内有一白衣男子坐在桌旁,不是清王又是谁?
“你醒了。”清王见她看自己,淡淡道。
袁婴并不答话,他于自己不过是利用而已,她没必要回他的话,只是坐起身来,委婉的逐客道:“云心呢,过来帮我梳洗吧。女子房内,王爷为了避嫌还是请回自己的房吧。”
“自己的房内?”清王微笑道,“这所有的房内,都是本王的,也包括你。再说你是我的侧妃,本王何须避嫌呢?”
“是啊。我是王爷的侧妃,名义上的侧妃,其本质我不说你我都已心知肚明。”袁婴不喜不怒的开口,没有敬畏,像是对平常人说话那般。
清王眼中却划过丝赞色,果然是自己挑出来的女子,不哭不闹,处事不惊,她当真是没让他失望,可是,他从未想过自己有多让她去失望。“你既然已知道有些,那本王也不多言了,你往后本分老实的住在这府上,吃穿用度自然少不了你的。至于云心,她已被我送回你的娘家了。”
“云心被你送回去了?”袁婴耸异的抬头问道,“为何?”
“因她喜口快,时日久了,难免不会多言,还不如趁着现在什么都不知道送回去,不好吗?”
“好!好!”袁婴大笑道,“王爷说的,哪个能不好呢?我只是不明白,王爷是如何想的,竟能亲自点我的名上奏给王上?”
“因为灯节那天你在树下说的话。”
“树下说的话?”
“就是那句‘即使是选上了也不过是个做妾的’深得本王之心,就为了这句话,就值得本王请父皇将你指给我。”
“值得?”袁婴反问,喃喃道:“值得吗?就为了一句话,我值得吗?”
清王见她神色失落也不再多说,就此离去了。袁婴看着他的背影笑着笑着,笑出了眼泪。就在那一天里,袁婴倒床不起,大病了一场。
王府中的下人最是势利,一个个并不管这个侧妃有什么名分,只眼见着清王并不来她的屋里就道她不得宠,于是也不尽心伺候,就这么放任她的病。
“水,我想喝水。”袁婴躺在床榻上弱弱的道,“云心,云心……”唤了许久,她也不见那个平日里总守着她的小丫头出现,才倏地想起来,云心已经被清王遣走了。
她努力的自己支起身子,穿了衣裳下地,可是茶壶里一滴水也没有,于是她只得亲自去了后厨,于是她在那里遇见了一个有着憨憨笑容的男子――柏南。
因为良久没有下地,袁婴的身子虚弱,握水壶的那只手就觉得有些沉重拿不住,柏南恰好看见还以为是那个屋子里的婢子,便走过来道:“我来帮你吧。”
他的手不经意间碰到袁婴的手,他未曾察觉,可是她却记住了暖暖的温度,自此再不相忘。
就这样,袁婴的身体一天天好了起来,和柏南的也渐渐地熟悉了解。柏南是个孤儿,从小被卖到了王府做下人,他整日在后厨打杂儿,后来有厨子见他为人忠厚老实就收他做了徒弟。柏南见她生病也没人照顾,便帮她煎药喂她喝下。而这些,想是袁婴太被忽视了,清王居然丝毫没有察觉,也没有下人去禀报。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过去,柏南在得知袁婴的身份后本有意疏远后又心疼她的遭遇,经常为她炖些羹汤补身,两人就在那些日子里互生了情愫,定下了终身。
他曾说:“我许不了你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即使这样你还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她却答:“愿与君粗茶淡饭荆钗布裙,只求不离不弃。”
后来,两人终是没能忍住,动了私奔的念头。
袁婴看准了王府每月的三更天时,后门处会有那么一刻的没有巡卫的人经过,两人就这样约好了在那天动身逃去云国。但是从逸国前往云国的路途遥远,两人只逃了不到一天就被清王的追兵赶上,柏南为了袁婴不被抓回去便舍身引起了追兵的注意,并被乱箭射死。
袁婴在丧失爱人的痛苦中独自一人逃往了云国,她来到了逸国边界的城门口,乔装打扮成一个要饭的叫花子躲过了官兵的查寻,当时离她出逃的时日已过了一个月,那些官兵也没能想到堂堂的一个侧妃会沦落至此也竟然真让她过关了。
她又辗转了许久来到云国京都,这一片繁华盛世,本是她与柏南说好了要一起在此安家度日的,没成想只剩下了她一人,她不忍心,她不甘心,眼睛随处乱扫时看见了暖香阁的牌子,于是倏地想到复仇这两个字。
一个半月后,袁婴得知自己怀孕,在回忆起自己亲手签下的那张死契和荀娘劝阻的话语中自杀。
她这条命,本该在几个月以前就应该随着他一同去了,早知如此,又何必来了暖香阁辗转走了一遭呢?
南哥,南哥,我来了,奈何桥上,等着我。待得来世,我们再做一对平凡普通的夫妻,自此永不分离。
妾为水,君为山,水灵动,山沉稳,水绕山流永不移,妾身与君永不离。
永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