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第二十四章(1 / 1)
从刚刚来到暖香阁再到重新开张后的日日春宵,勿离不知不觉已在这里呆了将近半年的日子了。这是第一次在这里过节,还是中秋佳节这么个团圆喜庆的节日。
云国的王上在中秋节会暂停宵禁并开放夜市,于是逛街赏月之人通宵达旦不绝。平日里的花天酒地之徒在这一天也都知道回家陪伴妻妾儿女祭拜月神,没有妻妾儿女的也有老人在堂,而寻常的单身百姓也来不起这里,所以日日春宵在这个日子里没有客流。但是楼里楼外依旧五彩的灯笼高高悬挂着,闭上门来大家在里面喝酒欢聚着。
“你这么花枝招展的是要干什么去啊!”勿离坐在大厅里靠后园的位置,眼睛一扫就瞧见尚冠瑾一身淡蓝色的衣裙正要出去。
尚冠瑾看见是勿离就开心道:“八王爷今日约我前去赏月饮酒。”然后前行到她的面前,接着道:“你明日就要从这勾栏之地离去,我在这儿先祝你前程似锦,可是走了以后可不许忘我了这个姐妹啊!”
勿离笑道:“忘了谁也不能忘你了啊!若是我能赚些银子回来,定与你继续把酒当歌。行了行了,看你那焦急的样子,还是赶紧去吧,别让八王爷等太久了。”
“那我就先走了,明日回来再为你践行!”尚冠瑾娇笑着走远。
勿离看着楼里结彩的装饰,想起每次在家过节吃月饼的情形,心下便会黯然。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吃着花了许多银子的美味,再看着大家自由自在的玩乐。没有人会注意到她,勿离也不需要谁注意到她,就想这么安安静静的自己呆会儿。这种感觉既不开心也不孤单,不偏不倚,刚刚好。
许是兴致来了,初绫裳说要给大家来个剑舞。旋转腾空的身体没有被剑伤到半分,反而更像是飞舞的白鹤,一把长剑在初绫裳的手里就像是月光一样围绕着周身。初绫裳的剑舞得干净帅气又带有月光般的柔美,如果没猜错应该是习过武的。可是,为什么不做江湖卖艺之人呢,偏偏在这种地方学会生存。不想了,大家都是有故事的人吧。而她,过了今晚还不知该何去何从。
嘴角扯出一丝不知是何的笑,顺手从桌子上拿了壶酒和一个精致的小酒杯,然后向后花园的凉亭走去,她还没有自斟自饮过。
明月当空,草木在侧,勿离倚栏而坐一手执壶一手拿杯,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就像是曾经自己在家无人时,坐在卫生间的马桶盖子上点起一根烟,不是为了抽,就是为了看着从嘴里吐出的雾团和自指缝间袅袅升起的烟雾融在一起缭绕,再一点点的各自散去。她就是喜欢那朦朦胧胧、模糊不清的样子,很美。
不知不觉酒已被勿离喝了半壶多,有种想唱歌的冲动。她对着满园的花鸟鱼木开口道:“各位,小女子在这献丑了,如若难听还望大家见谅。
“天气冷暖不确定,每个人躲在人海里,相遇总是没道理,弄错后,轻轻说对不起,没关系,不论失去了什么,都没关系,每一次让泪水流回心里……我要的坚强不是谁的肩膀,怀抱是个不能停留的地方……”
在这个节日里,她格外的思念亲人还有阮羽渊。怎么办,她还是忘不了他,也还是阻止不了满心的荒凉。
“此情此景看似如此寂寞,我是否应该流下几滴眼泪呢?”勿离喃喃地问然后自语,“可我真的不寂寞呢。”
不知名的虫儿鸣叫着,草丛中的花朵随风轻摆,风吹过树木的声音就像是在叹息,耳中听到的,就唯有风的叹息,风的叹息。
君泓在勿离从大厅出来时就一直跟在她的身后,只不过她没有注意罢了。若是往年的现在,他本应该是在皇宫里的家宴上陪着父皇的,可是今日却推说身子乏了提早离席。如今君泓躲在树后看着她近似疯癫的自斟自饮再自吟自唱,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待到勿离终于醉倒正想出去时,却见荀娘从另一条小道沿途过来,出现在勿离的身边。
“…勿离,怎么睡在这儿,容易着凉的!”荀娘蹲在地上,正要扶起勿离的身子。
勿离睁开眼发现自己怀抱酒壶手紧攥酒杯蜷缩在凉亭的地上,荀娘正语气轻柔的责备她。
酒一下子醒了不少,勿离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同荀娘一起坐在栏栅旁,然后扶额微笑道:“不知怎么的就睡着了,让荀娘看笑话了。”
荀娘看着她笑笑,道:“明日如果不出所料,君爷就会将你的死契还给你了。怎么就要离开这里了,今晚还在这儿独自喝闷酒呢。”
“中秋佳节,心里难免回想起些什么的,其实没什么的。”勿离叹道,然后笑道:“勿离借荀娘的吉言,先在这里谢过荀娘这多日以来的照顾了。”
荀娘仰起头,微微望天,道:“若说想起些什么,倒叫我想起你当日来时的情形了。其实我还是不明白,你当日来的那么决绝,怎么这会儿又下定了决心离去了。”
勿离回头见她脸上没有异色,反正也要离开这里了,就没有隐瞒道:“很简单,一是因为没人喜欢呆在这里,二是因为有一个人他想带我离去。可是在我可以要走了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不在了?”荀娘皱眉,“怎么会不在了?”
“就是他自己走了而已,所以说不在了。”
荀娘拍了拍勿离的手,道:“从我来到暖香阁起,除了能被高官娶走作为妾室的女子,你是第一个凭着自己走出去的,所以你已经很走运了。”
“是啊,只要能出去这里就已经很走运了。”勿离笑笑。
“最近不知怎么了,看见你时总能想起你最初来时的样子,你肯定不会知道,你当初的那眼神实在是太像我了。”荀娘因为勿离刚说完的话,对着并不怎么圆满的月亮陷入了回想。
“勿离的眼神,很像荀娘?”勿离闻言疑问道。
“是啊。所以我当时劝你费了好多的口舌,就是怕你步我的后尘,等到反悔时已经来不及了。”
“荀娘。”勿离有些哀伤的看着她,诚然,荀娘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子。她一直觉得荀娘看她的眼神有哪里不对,原来是在这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经的影子。
“荀娘若是愿意,可以对着勿离一诉苦楚。勿离左右都是要走的人了,所以不会乱嚼舌头的。”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怎么会不好奇呢。
那些过往压在心底已经很久了,久到她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勿离就这么轻易的挑起了话头,荀娘缓缓地道:“我曾经是一个小官员的庶女,我爹有八个老婆,我在十个兄弟姐妹里排行第七,亲娘是爹爹纳的第六个小妾。正室和姨娘们总是为了争抢爹斗来斗去的,于是就苦了我的亲娘。娘是个很温惠的女子,不懂也不爱那些争斗,可是寡言不代表可以逃过。我娘却被她们冤枉与人私通,我永远也忘不了那年,那时我才十四岁,还未及笄。”荀娘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
勿离倒吸了一口气,女子与人私通是要受很可怕的刑法的,不禁问道:“那后来呢?”
“我娘受不了这屈辱以死明志,可是我还是被当做身份不明的孩子赶了出来,就在那时我遇见了那个男人。我当时一无所有就那么相信他,还把自己给了他。结果他娶了我二姐,我二姐是正室所出的女儿。从那自后,我又无处可去,还是残花败柳之身,无奈之下只得来到这里,直到走到今天。”
勿离听到这些也沉寂了,她又能说些什么呢。这时荀娘又道:“其实这些都不算什么,我是来了暖香阁以后才发现自己有身孕的。老鸨给了我药,可我不忍心这条小生命就这么断送了,于是我说服了老鸨,她也答应我把孩子生下来。可是几个月后,我挺着肚子的模样被来这儿寻欢的那个男人看见了。这就是命,他走错了屋子,却偏偏错到了我屋里。”
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可是还是怀抱着丝期盼,勿离颤颤道:“他反悔了吗”
“当然不是。你能想到吗?一个已成了形的女婴,连我自己也差点赔上性命。不过现在想想,也许那孩子没生下来是对的,我怎么能让她在这里长大呢。可是,若她长大的话今年也差不多和你一边大了,我没脸想那孩子,是我没有保护好她。”
勿离捂住嘴,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可是荀娘却由始至终没有掉下一颗眼泪,只是叹道:“我不知道你的那个男人是谁,更不知你小产的那个孩子的爹是谁,我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你,出了这儿以后,就别再犯那些明知是错的错误了。说来说去,女人啊,还是躲不过这个‘情’字。”
“荀娘的意思,勿离明白了。”勿离低头道。
荀娘拉起勿离的手拍了拍,微笑道:“你接着在这儿坐着吧,在花园总比在屋里闷着强。不过别在这儿坐得太久了,我先回楼里看她们闹成什么样子了。”
“嗯。”勿离笑笑,目送着荀娘渐行渐远的身影。
“勿离。”
“啊?”勿离回过头看见君泓立在自己的身侧吓了一跳,“君爷怎的平白无故的出现,有什么事吗?”
君泓并不见外的坐在勿离的身旁,轻轻道:“荀娘说的那些,我都听到了。”
勿离用袖子擦干眼泪,微笑道:“君爷听后有什么过人的感想吗?”
“其实不是每个男人都像荀娘说的那个人似的,不可以偏概全的。”
“我当然知道,荀娘的意思是怕我再被人骗了而已,一番好心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勿离反问道。心说,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哪里有资格和我说这话。
君泓闻言便不在这段话上纠缠,而是问道:“勿离,你知道我除了是这儿的老板外还有什么身份吗?”
看见君泓的脸庞再听见这个问题,勿离笑问道:“君爷真是有趣,今日团圆佳节不在宫里陪您的亲人还有如花美眷,怎么好端端的跑到日日春宵来了?您不像我们,我们都是无处可去,没有家的人。”
她的话间接的回答了他的问题,君泓很认真的看着她,道:“你若愿意,我可以给你家。以后的这个节日,我陪你过。”
勿离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怪不得他这几日反常的没有用那厌恶和居高临下的目光看她,原来如此,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吸引他的,应该是那支勾引了无数色狼的舞吧。
唇角不自露出不易让人察觉的轻蔑的微笑。他的目光的确是很有诚意,可是若是没有见过他对依依的残忍,还有对那个叫秀安的女子的温柔,她也许就相信了。但可惜她知道这个男子在喜欢你的时候,你也许是他手心里的宝,而当他对你失去热情时,那么自己就什么都不是了。
“君爷这话是什么意思?小女有些糊涂了,难道您是要娶我吗,若不是的话,君爷就不要这么说了。小女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不会当真,但碰见那些痴心妄想的女孩儿就没准会欣喜的答应了。”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不是在和你说笑的。”君泓正色道。
“勿离虽不懂君爷的意思,可是的确是不敢高攀。”勿离仍笑道,他可实在是算不上君子。
“我想要纳你为妾,若是你愿意的话。”君泓道。
“君爷想纳我为妾的话就免了,很不好意思,小女不愿意。”勿离笑着拒绝,“君爷只要遵守承诺,明日将死契还给我,小女就已经感激涕零了。”
“你不愿意?”
“小女不敢接受君爷的美意。夜深了,小女该回屋了,君爷也早点回家歇息吧。小女告退了。”
勿离起身福了一福,然后沿着石路回到楼里。
君泓握了握拳,不敢接受好啊,那我就帮你接受。
勿离回到房间洗漱完,就躺在床上安心的闭上眼睛。这是她睡得最香甜的一夜,虽然不知明日该起身去往哪里,但是她的死契就要到手了。明日,将是她的转折点。
一支竹管扎破窗布,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勿离只觉闻到一股异香,便睡得更沉了。
几个黑衣人将房门打开,将中了迷香的勿离用被子裹好,再轻手轻脚地下了楼,把她放在备好的马车里。车夫扬起鞭子,马儿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