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章(1 / 1)
阮羽渊正目送着那名美妇人的身影,忽听有人叫“阮大夫”,再看向那妇人刚才站过的地方,勿离正笑望着自己。于是走向前去,笑道:“你可不要再唤我阮大夫了,听着生分不说,估计以后出门就都知道我是大夫了。”
“那还不好,以后济仁堂的病者都点名指你看病,你可要谢谢我呐!”
阮羽渊摇了摇头,依旧笑道:“你还是叫我的名字阮羽渊吧!”
勿离闻言顺口就道:“那好啊!以后就叫你阮羽渊了!”
不知道为什么,和阮羽渊在一起时,勿离总会流露出一种很自然的状态,丝毫没有对男人的厌恶和排斥感。仔细想想也对,自己在暖香阁里时对男人没有好感属于正常,出了那个门看待人的眼光自然也就不同了。
“勿离姑娘也来逛夜市?”
“是啊。”勿离应着,然后道:“你不让我叫你大夫,可是你自己还不是姑娘姑娘的叫我,听着也挺生分的,叫勿离多顺口啊!”
“勿离逛了有一会儿了吧,看到什么喜欢的玩意儿了?”
“刚看上一个簪子,就那么一支,可是因为太贵了我就还让给别人买走了。”勿离有些惋惜道。
“是刚刚那位夫人?”
“是啊!”勿离叹息,“富贵人家的小姐妇人就是好啊,买东西都不用看价儿的!”
“呵呵,”阮羽渊听到这话有些黯然的笑了,“是啊,富贵的人家自与寻常的百姓不同。”
勿离并没有注意他的表情,而是用很兴奋的声音道:“你看!那边有耍小猴子的!”
阮羽渊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隐约瞧见耍猴人的身边围着三只黄色皮毛的小猴子。
两人随着人群向前靠拢去,三只小猴子在耍猴人的手势下做着各种拟人的动作,人群不时发来一阵阵的欢笑。一阵敲锣的声音响起,耍猴人宣告表演结束。三只小猴子直起身子轮流用前爪捧着小锣直立行走了人群一圈儿,有的人在锣上放了几文钱,有的见状扭头就走,勿离看着可爱的小猴子从荷包里掏出了几十文钱放在了锣上。
两人从人群里出来,勿离笑嘻嘻的道:“好不容易出来一晚,也难得你也有空闲,上次说要请你去一品居的,但是今晚夜色不错,不知小女有没有这个福气请您在湘湖上游船呢?”
他还是头一次听说女子这么大方的邀请男子,看着她眼中无杂质的神情,阮羽渊笑了笑,没有拒绝,“那就听你的意思吧。”
湘湖是云国最大最有名的湖,烟波浩渺,水草丰美,鱼的种类数量繁多。不仅是渔家喜欢捕鱼的的地方,也是文人墨客汇聚之地。而到了晚上,就有无数富贵人家的男子携着自己的美眷,或是从青楼找来歌伎舞姬一起来游湖。
故而晚上这里并不是黑漆漆的,而是整夜在月光和灯火下橙色通明,亮光照射之下反出湖光粼粼,还时不时有鱼儿被船桨划到飞跃出水面,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勿离和阮羽渊只两人也没弄什么大的船舫,就雇了只小渡船。两个人上了渡船,船家解了缆绳,只觉船身摇晃了几下就变得稳当了。
进了船舫,三间屋都有竹帘作隔断。第一层只是一个隔间;第二层摆列着桌椅等物件,桌子上还有几碟小菜和一壶酒,两侧是朱红色的栏杆,上方悬挂着竹帘;第三层像个卧室一般,只小榻就占了三分之二的位置。
看着软软的小榻,勿离不由得打了个哈欠,她还真是有些困了。要不是和个男人来的话,她此时还真想躺上一会儿。
阮羽渊坐在二层里的桌旁的椅子上,看到勿离目露倦色,不由得道:“怎么了,莫不是身子乏了?”
这个时辰本来就应该是躺在床上睡美容觉的时候,虽然她已经很久没睡过美容觉了。勿离在心里这么答道,面上却不表示,“没有,就是这小榻看上去挺舒服的。”这是最基本的礼貌,明明是自己请的人家,怎么能先一副困了的样子呢。
勿离将二层里的一方竹帘卷起,湖上美丽的景色照亮了小小的船舱,也让自己清醒了不少。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为阮羽渊斟满杯子,然后自己拿起一杯道:“我先干为敬了,你随便就好,可不要和我客气。”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但是这一两杯还是没什么大碍的。
阮羽渊看着她有些豪气爽朗的样子,低低唤道:“勿离。”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可是我知道这么问你是很唐突的,若是你不想或是不愿回答,别生我的气。”
勿离夹了一筷子喂到自己嘴里,道:“快点吃菜啊,都说了别和我客气的。想问什么就问呗,我这人没那么小心眼,不会轻易就生气的!”
“勿离,当初若是你不曾小产,”阮羽渊深吸了口气,像是下定决心似的问道,“那孩子你会怎么办如果你真的生下他的话,你会怎么对他呢?”
勿离仔细咀嚼着嘴里的菜咽下,并不抬眼道:“问这个干什么呢?”
阮羽渊一脸的抱歉,“我说了会很唐突的,你别生我的气,我不问就是了,咱们还是继续喝酒吃菜!”
“其实没什么,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记得我说过,即使当初知道你的那句劝告,也未必会保得住这孩子。”勿离放下筷子回眸笑笑,“你知道我是因失足导致小产,可是不知道我为什么失足吧?是因为当时和一个人吵起来了,不知他失手还是故意推我下楼的。”
勿离顿了顿,说道:“说这个是因为我要谢谢那个推我的人,因为即使不是他将我推下楼,这孩子也未必会有好下场。等到我发觉时这孩子未免已发育成熟了,暖香阁怎么会让这孩子活下来呢,还不是被下药打掉。其实我根本就不知道这孩子该怎么办,那个推我的人却是了了我一桩潜在的心事。我虽对不住这孩子,可是却免了他来这苦海轮回一遭。”不知何时,自己的灵魂似乎已融入了这具身体,在这身上发生的一切她的心都感受着也体验着那痛苦。
阮羽渊听了这话并不言语,脸色有些严肃和寒冷。他曾经见她念药方的时候,不知怎的,其实心疼了下,只是不自觉的将那忧郁的模样看进了心里,以为她有苦衷。她好歹也是差点当成母亲的女子,他没想到她会说出如此绝情的话来。
“所以我如果没有失足的话,这孩子的下场也是一样。”见他不语,她补充了句,“所以没有生下他的可能,不会有这种可能。”
“如果你真的将他生下来呢?”阮羽渊追问道,他真正想知道的她还没有说,他想知道对于母亲而言,一个孩子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你会把这孩子怎么办?”
勿离见他神色有异,细细想了想,道:“如果他真的能在暖香阁里生下来,我会将他送人。我不能给他父亲和名分,也不想他受我的牵连生活在这儿,所以我不会让他知道有我这么个身份的母亲,因为我不配。但是我会偷偷的躲在暗处看他过的好不好,他的养父母是怎么对他的。待到我有能力的那天,若他过得好我不会打扰,若是不好我会认回他。也许他会恨我、不认我,但那是我自找的,我不会怪他。”如此,算不上有些冷血了吧。
可是阮羽渊仍旧不语,勿离奇怪道:“你那么执拗的想知道这个干嘛呢?”
阮羽渊桌下的那只手攥成了拳头,哪个女子会舍得自己的孩子呢?娘,你连一个青楼女子都不如,还不如一个青楼女子有情有义吗?
“没什么,”阮羽渊的声音有些闷,“我就是好奇一个母亲能对自己的骨肉有多心疼。”
“呵,”勿离低声笑笑,“那你一定以为我平时这么吟诗唱曲儿的,心里必然是好不快活,是吧。”
“不是的,我只是好奇而已,本是不应该提的。”
“没关系,不知道这孩子能不能听见,这些话算是给他一个交代吧。再投胎的时候希望他能投个好人家,而不是我这种女子。”嘴里说出这些话,在心里轻叹了口气。
勿离,你到底爱上的是个怎样的人呢?是有了身孕还要堕入烟花之地,还是在这里遇见个始乱终弃的人?不清楚原由,只得猜测种种,真是令人头痛,搞不懂啊搞不懂。
阮羽渊微微的沉默了会儿,道:“其实有个疼爱自己的娘亲,即使是锦衣玉食也是比不来的。”
勿离轻轻的笑道:“可是没有锦衣玉食该怎么疼爱孩子呢,领着他一起沿街乞讨吗?”
阮羽渊被这话噎住,他该怎么说,难道去说一说他娘亲的所作所为去驳回这句话吗,他怎么会呢。
勿离看向阮羽渊,因为卷起了一方竹帘,所以月色不留余力的将清辉洒在他的脸上。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歌声,音色如潺潺的泉水叮咚作响又如被人扯断的玉珠串摔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今晚的夜色真美,来游湘湖的船上几乎条条都有歌伎唱曲儿助兴,不如我也来一首吧。”
阮羽渊从未听过她唱歌,可是也略闻勿离在暖香阁的曲子从不传唱她人的,于是点了点头。
“元夜琴鼓奏,花街灯如昼,欢歌笑语飘上船头。被你牵过的手,揽不住永久,雨过方知绿肥红瘦。欲除相思垢,泪浣春袖,船家只道是离人愁。你送我的红豆,原来会腐朽,可惜从没人告诉我。寒江陪烟火,月伴星如昨,可你怎么独留我一个人过。若你想起我,不必抱愧当时承诺太重,聚散无常,怨谁错。”
被阮羽渊挑起的哀伤就这么萦绕在心头,久久不曾散去。这首《相思垢》她是唱给自己的听的,关于流产她是很难过很难过,可是不管这身体原来的主人有过怎么样的爱情,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从此往后,她都不要再去为此伤心了。她不是她,她是崭新的勿离,她会攒够赎身的银子离开暖香阁,去过自由的日子,尽管不知道未来的路在哪里。
阮羽渊被这犹如倾诉衷肠的词中的哀伤打动,可是看向她的神情,那不是在伤心抱怨着什么反而像是看开了这段感情。
师傅的话响在耳边,医者父母心,作为一个治病救人的医者,心中不能有恨意,眼中看到的病人就像是自己的孩子,每一个都要尽心尽力的去救治。可是,他怎么能不恨,怎么会不怨,若是他能如她般洒脱该有多好。
两人就在这灯火笼罩的船舫之上各想着各自的心事,也许他们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两个人每次独处的场景即使不说话也不会觉得别扭,就像是相识已久的老友,不一定每时每刻都须让气氛都很活跃,只要能在一起就那么静静的坐着就会觉得很开心很舒服。
可是和谐的场景总会被打破,“对面的可是暖香阁的勿离姑娘?”一个富有磁性的男声响起,阮羽渊的目光闪了闪,勿离闻声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