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神秘的背影(1 / 1)
我起来再吃了一块干粮,收拾好东西,继续出发,接着往北,打算再走半天之后才折向朝东。
本来天池山的所在之地大概就已经很靠北了,昨天下山后走了半天,现在再走,就慢慢地走到了冬天里,渐渐开始有严寒直透肺腑。
这一带最近一定刚刚下过雪,快到中午的时候,沿途就出现了一丛一丛的皑白,四下点缀。
不久就又进入了大片山地。
一到了大山里,更觉得锐寒入骨。山间小风冷嗖嗖的,带着一股子水寒的冰凉,透心而来。这里的积雪也比其他地方更多些,一峦一峦的山峰,接近山脚的地带围裙般绕了一圈白,想是低处终日不见阳光,而高处的积雪也会不断滑落,屯在这里。
走了一会儿之后,脚下的羊肠小道渐渐摇摆向上,开始登山。这条路倾斜度不小,又不知被哪个多事的铺得这般平整,引得人一气不停地走下去,特别容易疲累。
我为了让自己好歹高兴一些,索性把这当成是之前在美国西南部那次旅行的继续,反正没有别人,可以大大方方地掏出相机来,每到一层转角处就停下来观景拍照。
群山崖壁斑驳,耸立巍峨,层峦叠嶂,景外衬景。永远看不够的是对面一排顶上覆满白雪的山峰,一个接着一个直向远方逶迤而去,像是一排从大到小的相似型,无穷无尽地循环下去,消失在我所看不见的尽头。
这里的草木并不多,我越走越高,回头俯瞰,能够看见自己走过的路,在脚下急弯剧折,回环九曲,像一架不规则的天然旋梯。
越往上走,积雪越多。我停下来歇气的时候,忽然玩心大起——又或者是无聊到极点吧,反正,我在崖边一处石台子上堆了四个从高到矮的小小雪人,再耐心地把它们磨捏得形状精巧,五官俱全,然后心满意足得意洋洋地看着这几个可爱的小家伙,偏偏摆在这么大气磅礴的山间,强烈的反差倒形成了一种分外讨喜的效果。
我对着它们吃吃傻笑了半天,又举着相机先给它们拍照,再给我们自拍合影,然后还吃饱了撑的设成自动拍摄给我们来了几张正常的合影。
这么折腾够了,我心里又难过起来。
要是暮渊在就好了……
我们俩可以一起堆雪人,最好他不会,然后就可以让他见识见识,他们家菜鸟也有心灵手巧蕙质兰心的一面啊,不能算完全没用。
可惜没有这种机会了,也许是再也没有了。
我摆弄着手里的相机。那天去布莱斯峡谷的时候,我才刚刚充过电,所以后来穿过来的时候,电力还很足,此后用得也不算多,想来倒是今天用得最多了。
所以这会儿电力显示还剩下一半。
只剩下一半了。
可我还没有一张暮渊的照片呢。
别说两个人的合影了,就连他单独的照片都没有。
暮渊,以后要我对着什么去想念你呢?
我这人健忘,要是没多久我就忘了你长什么样子,那可怎么办?
要是我都忘了你长什么样子,却还是爱你,那又怎么办?那样算不算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啊?
我不想当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可是,要我怎么办?
我站起来,再恋恋不舍地看了那四个雪人一眼,就继续往山上走去了。
山路到了最高处,温度绝对降到了零下十度以下,就在我开始牙齿打架的时候,山路一转,终于重新向下,前面的远景变得辽远开阔,出了这片山就可以舒舒服服地踏上平原地带了。
我心胸为之一爽,又把相机打开来。
为了让背景无遮无拦,尽可能展现出那种苍茫大地一望无际的感觉,我站到崖畔高耸的岩石上去拍照,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在这里摔一跤滑下深渊,神鬼难救。
——不对,不是神鬼难救。以前暮渊在身边的时候,虽然我也常常恐高,比如在龙爪湾那会儿,可骨子里并没有怕到什么地步,因为知道他一定不会让我出事的。
可是现在我要真的脚下一滑,就必须出事了。
所以,不是神鬼难救。如果真的有神鬼在,肯定是有救的,问题是,他已经不在身边了。
虽然一直也想着如果遇上野兽,死了就一了百了也不算太糟,可我先前也说过什么来着?生命之所以成其为生命,就在于那种无法克服的求生本能。
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觉得好死不如赖活着。
秋冬日短,一晃之间,一天又要过去,此时暮色已经迟重。在这里拍了一组照片之后,夕阳迅速沉落,我的身周左近,在在都蒙上了一层阴影,岩石顿时呈现出一种正在睡过去的情致,静谧得有些寂寞。
而太阳一落,温度越发降得迅猛,大山里阴冷冷的,完全没了生气。
我赶紧回到正路上,继续下山。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我发现前面居然有人影出现了!
原来这山上还有人么?
有人同路总是好的,我的情绪一下子高昂了很多,再加上本来就是在下行,觉得走起路来有劲多了。
于是我加快脚步,想要赶上他。我赌他不是坏人,可以结伴同行,彼此有个照应。
刚开始时我们俩离得远,甚至看不出他究竟是男是女,只觉得他渺若蝼蚁,大约他仰头看我,也会觉得我像是巴在山壁上的蛾子罢了。
说是加快脚步,但也许只是我心理上觉得自己加快了脚步,而事实上能力有限,因为已经太累,所以并没有走得比先前更快。
反正我跟着走了好一会儿,那人也还是离我那么远,这真让我有些气馁,觉得好像永远也追不上他了似的。
大家是陌生人,我也不想开口喊他,况且在这有积雪的山中,我还怕万一自己一个河东狮吼震出雪崩怎么办?
你说我这人吧,也真够可以的,遇上什么事儿都能联想出个死来……
等等!
我心里一亮,随即一沉——
死——
鬼……
会不会?会不会是鬼?!
我这个念头刚刚冒出苗子,一抬头竟发现那个人影突然就站在我身前十步开外了!
恐惧像一株迅速疯长的植物,把所有粗粗细细的根须往我全身延展而去,须臾之间就替换掉了我所有的神经,把我表皮上的每一根寒毛都炸了起来……
胆小鬼啊胆小鬼,怕死怕得要命的胆小鬼,任何事情,但凡有一点点危险,都能让我想到会不会死这上面来。
想到野兽,我觉得会被它们吃了;
拍张照片,我怕掉下悬崖;
就算在进行要不要在山中放声大喊的可行性分析时,我都会联想到雪崩这么夸张的事情。
唯独有一个东西被我忽略了。
鬼。
这可是个有鬼的时代啊!
跟暮渊在一起太久了,我被宠坏了,忘了鬼也是很危险的东西。
事实上,它是我最害怕的东西,不用干什么都可以直接把我吓死。
虽然在沾了神力之后,暮渊告诉我,现在寻常小鬼已经奈何不了我了。
可是害怕有时候是同有没有实际危险关系不大的。
至少对于我来说是这样。
以前还在美国的时候,朋友们都知道我怕鬼怕到变态的地步,于是有一次聚会中谈到这个问题,有个男生就试图治好我这块心病。
他说:“你知道吗?上帝和撒旦有过一个约定——人的自由意志必须得到绝对尊重,所以除非人自愿跟撒旦走,否则任何魔鬼都不能对人造成任何伤害,更别说害死人了。”
这句话比起陈劲东的那个什么你要是被鬼害死了就也是鬼了就跟它一样了所以就不用怕它了来,要有效多了。
所以我说嘛,陈劲东其实不怎么爱我,他对我都没有另外这个张三李四之流的男生对我好。
实际上,后来陈劲东也跟我说过,他觉得这男生喜欢我来着。
但也就是这么说说,他也没怎么样。我就说他其实不怎么爱我嘛。
扯远了,我想说的是,当时那男生的那句话虽然有效,可是我心里刚刚释然了一秒钟,就又被区小苏打败了。
她嘻嘻笑着逗我:“可是鬼虽然不能害你,却可以抱你呀,摸你呀,舔你呀……”
这是我的重点:我怕鬼不是因为它们会害死我才怕的,而是因为它们的存在和出现本身就会让我害怕。
所以尽管现在我有神力傍身,也还是怕得快要晕过去了。
可我没晕过去。好像自从那次被瑾霓的鬼魂吓晕又被暮渊救过来之后,我就迅速建立起了这种该死的抵抗力,吓得魂飞魄散也晕不过去。
于是,我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背影,现在我能看得很清楚了,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背影,而且他正缓缓地、缓缓地转过来……
他转过来之后,也还是一个背影。
我忽然觉得全身一松,几乎马上就要往地上瘫下去。
可是我没有,我还是直挺挺地站着,对着他——不,应该说是他们俩,轻轻扯出了一个淡淡的苦笑。
我知道你们是怎么回事,我问过暮渊的。
你们是在生之时有情无份的同性恋者,因为怨恨太重,死后才要这样紧紧相拥着行走于世间,向全天下的人昭告你们的爱情。
西方神话认为夫妻原是双面人,背靠着背,被一斧子劈开,所以从此以后才要在茫茫天地间寻找彼此。
那个神话比不上你们的传说这么动人。双面人如果是背靠着背,就难免永不能相见,他们哪里比得上你们这样紧紧贴面不可分离的情份?
我看着他们,喃喃地念出了一段话:
“你侬我侬,忒煞情多,情多处,热如火。把一块泥,捻一个你,塑一个我。将咱两个,一齐打破,用水调和。再捻一个你,再塑一个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我刚说完,就看见他们似乎全身一震,然后慢慢地分开,前面的那个转过身来,两个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面对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