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交易(1 / 1)
铁真兰恼羞成怒地看着无动于衷的辛云川,咬着下唇又指责了一遍:“你不是男人!”
辛云川微微动了动身子,胸口一阵巨痛,他闷哼一声,压抑住翻涌的气血,闭起眼来调息。
铁真兰悻悻地收回手,她从未被这样冷漠地对待和无视过。从来只有草原上的小伙子追着她宠着她,她只消一个笑容,便能将他们迷得神魂颠倒,可是这个辛云川,压根没有把她放到眼里去。
她尚且年幼,又是一个被宠坏的不知世事的孩子,耍赖似的嘟起嘴唇,嘤嘤声中饱含着委屈:“你欺负人!”语声婉转,带着天真的诱惑和不自知的纯真,十分销|魂蚀骨。
辛云川依旧没有搭理她。
她恼怒,本是准备拂袖而去,然而对这个英俊将军的好奇心终是打败了她的虚荣与骄傲,她坐在地上,好奇地问:“云川,你是为你的心上人守身如玉吗?”
辛云川没有纠正她的用词,像是根本没有听到。
铁真兰来了兴致,自言自语:“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长得怎么样?”
“她有我好看吗?她的胸比我大吗?她的屁股有没有我的翘?在我们草原上,瘦巴巴的女孩子是很难看的啊。”
她虽然年幼,可发育得很好。肌肤如凝乳一般滑腻雪白,胸前一片丰满贲张,她自恃有傲人的身体与资本,怎么也不甘心输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中原姑娘。
辛云川终于睁开了眼睛,却不是看铁真兰。他的眼神没有焦点,远远落在不知名的远方:“她没有你好看。她也很瘦,大概是因为从前穷的缘故,吃不饱穿不暖……她瞧着挺伶俐的,可是傻得很。待人很实心,心很善良……”
他像是陷入了自己独有的甜蜜回忆,絮絮地说着宁西锦的一切,从前那些连他自己都以为忘了的细节与情景,如今说起来,才蓦然发现原来自己记得这么清晰,她的一个眼波一个笑容,一句俏皮的玩笑话,不经意间已经刻骨铭心。
铁真兰听呆了。她看着眼前这个连酷刑都折服不了的男人脸上流露出的神情,有一瞬间觉得这一刻的辛云川再不是那个铁骨铮铮的硬汉,而只是一个思念和依恋妻子的再普通不过的男人。
她有些迷惑。
他们草原上的女人,最大的职责是生育与繁衍,她的父君铁真王娶了五位阏氏,生了数个儿子和女儿,可她从未见父君流连于某个阏氏的帐篷,更遑论宠爱与依恋。
她有些为辛云川这样磨灭不了的深情而震撼,心念一动,忽然想到了一个从来没有明白过的字眼,于是脱口而出:“你对她……是真爱吗?”
辛云川将目光掉转到铁真兰身上,淡淡地说:“我们中原有一句话,一生一世一双人,你不会懂的。”
铁真兰不服:“谁说我不懂?巴达经常说他爱我,他说他爱我的眼睛和嘴唇,他愿意为了我去摘息彤大山上的星星!”
辛云川看她的眼神有些怜悯:“爱,不止是爱她的身体,也要爱她的一切。华服会褪色,红颜会枯槁,当你的眼睛不再明亮,嘴唇不再红艳,他还会愿意为了你摘下星星吗?”
铁真兰想硬着头皮说“会”,可心里的不确定与忐忑却让她明白,她输了。
她终究是个爽朗的人,嘟了嘴唇不甘不愿道:“这样说来,其实我也不爱你啊。那我让父君放了你吧。你要记得,你又欠我一份人情。”
辛云川无奈她的单纯与幼稚,她不明白铁真王是不会罢手的。他摇了摇头不再白费唇舌,复又闭起了眼睛,沉默而隐忍地感受着伤口处火辣辣的痛。
与此同时,铁真王迎来了几位来自中原的客人。他靠在榻上,打量着面前几个风尘仆仆憔悴不堪的中原人,目光落在最后一个人身上:“小齐王,你还活着。”
他这样叫段华熹,分明是一种嘲讽,并且期待着看到段华熹暴跳如雷的样子。他曾经也注意过段华熹,后来却发现他不过是个脓包与孬种。手下的探子报来的段华熹在安县嗜酒滋事的消息,更让他加深了对这个贵公子的轻视。他甚至想,假若大兴皇朝都是这样一经打击便消沉的人,又何足为惧。
可是现在站在面前的段华熹,好像却有点不同了。
果然,段华熹并没有铁真王意料之中的失态与冲动,他只是笑一笑,说道:“铁真王莫再称我小齐王,大兴皇朝已经没有小齐王,只有段华熹。”
铁真王虽然惊诧于他的变化,然而多年处心积虑的谋略让他片刻后便找到了原因。他摸着胡须,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一群人中间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女,他知道是这个少女用了办法让消沉的段华熹重又站起来,心里知道不能轻敌,不容小觑。
他沉默的如鹰隼一般的目光逡巡在宁西锦脸上,这样刻意的压抑的沉默令宁西锦不安。她决定开门见山。
“铁真王,我是来和你做一笔交易的。”
铁真王嗤笑一声:“我先不管是什么交易,在这之前我想看到你的诚意。”
宁西锦舔了舔嘴唇,面对这个草原上人人畏惧的狮子王,她心里还是怕的,便连阿璃也在她身后悄悄做好了防护的准备。她说:“我从息彤大山下一路追着铁真部迁移的踪迹而来,几次迷路,几次碰到白狼,我和我的同伴差点葬身于这片荒无人际的草原,铁真王认为这样的诚意可够?”
铁真王的视线扫过他们破烂不堪的衣裳和脸上细小的伤痕,点了点头:“那么中原来的姑娘,你请说。”
宁西锦缓缓地展开手掌,掌心上赫然两块令牌,一块是乌铁黯沉的兵符,一块是金灿灿的黄铜,那是皇家专用的颜色。
铁真王倏地俯身向前,仔细看过那两块令牌,他看清楚了,一块是平南王勤王军的兵符,一块是大兴皇朝上一个皇帝的出城令。他震惊地看向宁西锦,心里开始揣测起她的用意。他悄悄地动了动手指,身边的侍卫便悄无声息地拔出了刀。
宁西锦手掌发颤,她握起了拳,将尖尖的指甲扎进手心里,这样的痛感令她冷静下来:“铁真王应该看清楚了。这两块令牌,一块是兵符,一块是出城令。铁真王若有了这两块令牌,便是如虎添翼。”
铁真王已从一开始的震惊中平复下来,恢复了他作为枭雄的多疑:“那么,铁真部有什么东西值得拿姑娘的这两块令牌去换?”
“一个人,辛云川。”
铁真王玩味地看着宁西锦,他慢腾腾地转着手腕上系着的代表权力的豹尾须,笑道:“这可不行啊。辛云川,是我女儿铁真兰的丈夫;以后会是铁真部公主的驸马,也是铁真部族王的继承人。这笔交易,做不成啊。”
宁西锦有些茫然,她慢慢地在心里又将那些话想了一遍,才明白字里行间的意思。阿璃担心地上前一步扶着她,急切地解释:“小姐,不要轻信一面之词,三少不是这样的人。”
铁真王好整以暇:“你不信?那么你问段华熹,他先前一直和辛云川在一处,为什么现在却独自离开铁真部?”
段华熹感受到宁西锦投来的目光,在那一刹那间,不知为何,他选择了沉默。
宁西锦磕着下唇想了一会儿,忽然笑道:“铁真王,真真假假的我也不清楚。但无论如何,我得亲自见辛云川一面,别人说的话不作数,他亲口说了,我才信。”
铁真王凝视着面前这个泰然自若的少女,忽的笑了一下:“我就是不让你见,你待如何?”
“我在秦州住了半个月,也略知一些风土人情,听说铁带河的水流每年都在变少,青草逐渐荒芜,有许多部落在觊觎着铁真部所占的这片土地。纵然弱小如月氏、真颜,但如果每日都来骚扰一下,抢几个女人与马匹,想必铁真王也定是烦不胜烦的。再进一步,如果他们有了平南王勤王军的支持呢?他们被你压榨了许久的这口恶气,是不是要出一出呢?”
铁真王沉下了脸:“我可以让你们现在就走不出这个帐篷!”
他话音一落,两旁的侍卫齐刷刷地扬起了大刀,刀光映照着手无寸铁的四个人。
宁西锦的手心里都是汗,紧紧攥着两块令牌,阿璃与段华熹暗自调息,预备拼死一搏。大迢瞪大了双眼,紧张地看着面前剑拔弩张的形势。
在这样凝固的气氛中,娇柔轻快的女声就显得特别突兀,铁真兰一边叫着父君一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却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阿苏羽,出去!”铁真王用铁真的语言呵斥。
铁真兰却好奇地打量着这四个人,她的目光久久落在宁西锦脸上,忽然指着宁西锦惊呼起来:“你是不是就是云川的心上人?!确实没有我好看呢!”
她叫辛云川叫得如此熟稔与亲密,宁西锦的心往下沉了沉。
铁真兰却又转向段华熹:“华熹,你也回来了啊?你们是不是回来找云川的?我正要让父君放他走呢!”
“阿苏羽!”铁真王暴怒,截去了她的话头。
“父君,我刚才和云川见过面啦,云川说他们中原有一句话叫一生一世一双人,我不大懂,可我觉得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他这样冷冰冰的,太无趣啦!”铁真兰丝毫不惧父亲阴沉的脸色,说道:“父君,我要嫁一个爱我的男人,等我七老八十了,他也愿意为我去摘息彤大山上的星星!”
她的声音脆生生的如同粒粒珍珠,滚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清音,铁真王看着女儿坚决的脸色与天真的眼睛,又看了看宁西锦手中的兵符,忽的妥协了:“这个交易,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