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及笄礼(二)(1 / 1)
段华熹正东张西望地找他的猎物,冷不防被拉下马来又揪住衣领,他哪里被人这样冒犯过,登时也起了火,瞪着眼睛怒斥:“你大爷的,辛云川你疯了?”
两人对峙的这会儿功夫,陆仲之辛如婉和宁梦衣几个陆陆续续也前来了,辛如婉眼尖,一眼看到宁西锦的不对劲,惊呼一声:“锦姐姐,你怎么了?”
段华熹这才意识到了什么,眼睛往灰头土脸的宁西锦身上一瞟,立刻明白了个七八,心里不是不内疚的,可在这关头上又拉不下脸来,梗着脖子冷着脸将辛云川的手臂狠狠格开,自顾自去看那只死了的麂子。
宁梦衣不在宁筱庭面前也懒得装,草草扫了宁西锦的那一眼颇有幸灾乐祸的味道,跑到段华熹面前去探头看猎物,不看则已,一看之下惊声叫起来:“段大哥,血!”
段华熹慌忙抛下麂子,掏出一方手帕来蒙住她的眼,柔声哄道:“不怕不怕,早知道你心善,我不该在你面前杀生的。”
他们男的俊女的俏,并肩站在一起,真真是柔情蜜意的一对璧人,倒衬得一旁狼狈不堪的宁西锦无比讽刺。
陆仲之纵然为宁西锦不平,但处于他的位子,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辛如婉暗里剜了宁梦衣几眼,瞧了瞧她哥哥风雨欲来的脸色,也闭了嘴。
这一闹闹得众人都没了什么兴致,可若就这样打道回府未免又太无趣,宁梦衣几次回头想看宁西锦的笑话,一眼看到辛云川面如寒冰的脸色,吓得又回过头去,心里明白她也只有在段华熹面前任性撒娇的份,于是扯了段华熹的袖子可怜兮兮地喊委屈:“段大哥,我又累又饿。”
于是一伙人寻了一片空地坐下来,预备将那只麂子烤了吃。他们几个都是千金侯爵,平日山珍海味吃得腻了,纵是狩了猎回去,猎物也是交给底下人弄精致了才入口,从未吃过这样现烤的粗糙野味,陆仲之就先忍不住流起口水来,可说得轻巧,要真的做起来时,才一个个都犯了难。柴不会拾,火不会生,麂子的毛如何褪,内脏如何收拾,难的这些公子小姐面面相觑。
陆仲之知道辛云川是会这些的,可看了看他的脸色,几经犹豫还是不敢开口求他,正沉默时,却见宁西锦站了起来,有些吃力地掂了掂那只麂子的重量,说道:“我先去收拾这只麂子吧,你们去拾柴,只要有打火石,我就能生起火来。”
陆仲之和辛如婉欢呼一声,相伴着一同进了密林,段华熹似要起身去追宁西锦,却被宁梦衣缠住了脚步。
宁西锦叹了一口气,刚落马时还不觉得,此时膝盖隐隐作痛起来,她拖着麂子一跛一跛地朝林场里的玉带河走去,走了没几步,手上却忽然一轻,回头一看,辛云川只一只手便轻松地提起麂子,另一只手隔着衣服揽住了她的肩,轻声说道:“失礼了。”
她全身的重量有大半倚在他胸膛上,走路时轻松了许多,向上看去,只看到他的微微扬起的下颌上青色的胡茬,他的衣领因为半日下来的运动而松垮了许多,此时能隐隐约约看见亵衣里露出来的锁骨及凹陷处微微的阴影,是一条极为优雅漂亮的曲线,因为靠得太近,他的体味气息也温热地扑面而来,令宁西锦想起了落脚山下那墙粉蔷薇,在春风里颤抖着绽开时也是这样微醺的暧昧和柔软。
宁西锦猛的收回视线,觉得脸上火烧一般的烫,所幸一直到了河边,辛云川都没有再说一个字,也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沉默而娴熟地给麂子褪毛剖肚。宁西锦来京的这两年,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别的没有学到什么,察言观色的本事倒是精进了不少,这时便将辛云川的心思揣摩了一个大概,踌躇了半天,还是决定豁出这张热脸去贴一下辛云川的冷屁股,于是尴尬地朝他搭话:“云川,你是恨我不争气吧?”
辛云川手边的动作停了一下,极其轻微地叹了口气:“我说过,不要糟践自己。你不必替他们做这些事。”说着拎了拎手中的麂子。
宁西锦讨好地笑:“我自己也饿啊。”顿了一顿,像是自言自语似的,轻声呢喃,“三少,我和你不一样。你自小是锦衣玉食众星拱月,不知道看人眼色的滋味;我这两年颠沛流离,明白了一个道理:抓到手里的东西未必就是你的,还要有本事抓得紧,不然到头来被人抢了去也没地儿哭,所以……”她神色并无凄惶之处,可还是叫辛云川听出了她的心酸,原来纵使帮她认了亲抬了身价,相府宁大小姐也不过是个虚名,她还是那个寄人篱下惶惶然的宁西锦。
他心里软下来,虽然仍然面无表情,可冷冽的怒气到底是收敛了不少,也愿意抬眼看宁西锦了:“弄好了,走吧。”
空地里辛如婉和陆仲之正狼狈地趴在地上吹柴火,两人抬起脸来,赫然两道滑稽的黑色烟灰,陆仲之见了宁西锦立刻大叫:“救命的人终于来了!”喊完这一嗓子,如获大赦一般扯着辛如婉窜去河边洗脸。
辛云川自然是不肯让宁西锦动手的,亲自把她安置坐下才肯罢休,走了几步还不放心地回头叮嘱她:“你坐着不要动,不然骨头要折的。”这般的体贴,惊得段华熹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宁梦衣扫了宁西锦一眼,心里忿忿,她从前是宁相唯一的一个千金,又自恃长得不错,在经常一起玩的一帮世家子弟里最是风光,年少英才见过了不少,个个都争着宠她疼她,独独这个大兴皇朝的少将军,空长了一张英俊的脸,却是半点风情都不懂,从来吝于与她往来,只留一个挺拔颀长的背影让她咬碎一口银牙。可这样冷淡的一个人,却偏生对宁西锦与众不同,怎么叫人甘心。
她从小就被宠坏了,纵使辛云川并不是她中意之人,她也非要去撩拨撩拨,让他眼里有一个她,于是便故作惊讶道:“云川哥,你好生厉害,这般能干,比我可强多了!”语气是少女特有的仰慕,表情也是恰到好处的天真与娇憨。
只可惜想撩拨的人还没答话,就被从河边洗脸回来的陆仲之截去了话头:“哈!宁二小姐你这话真真是屁话!云川哥这四年南征北战、出生入死,什么不会!别说这些了,他遇过的险境你宁梦衣恐怕是想都想不到!”
宁梦衣脸色变了几变,朝陆仲之翻了几个白眼,怏怏地闭了嘴。
斗嘴归斗嘴,几个人饥肠辘辘,也没心思吵架,一个个盯着火上慢慢被烤出油来的麂子肉两眼发光,就是善良的不忍见杀生的宁二小姐都嚼得津津有味。
宁西锦手里那块肉是辛云川给的,下刀割的时候专挑又嫩又肥的部位,看得一旁的陆仲之十分眼热,两个眼睛狼一样的幽幽闪着绿光。
辛如婉一边大口食腥膻,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锦姐姐,三哥对你真好,我从没看到他对谁这么上心过。”
宁西锦嫌弃地躲开她嘴里喷出来的肉渣,慢慢走到河边去,揪了一把绿草在河里涮了涮,填到手里的肉里去,然后又撂到火上去烤,不多时便弥散出一股淡淡的甜香,引得人垂涎欲滴。
“宁西锦,怎么你烤得特别香?”陆仲之两三下把自己手里那份肉咽下肚,流着哈喇子慢腾腾移到宁西锦身边去。
宁西锦微笑:“刚才在河边找到了几株茵陈蒿,根茎能做香料,放在烤肉里是最香不过的了。我小时候吃过。”
“哦。”陆仲之随口应着,盯着火上的烤肉眼珠都不错一下,眼看着烤肉动了一下,似乎是好了,正伸出狼爪欲抢,宁西锦却轻轻巧巧地一躲,殷勤地把肉送到了辛云川面前去:“云川,你尝尝。”
辛云川虽然是习惯了野外生存,可行兵打仗时能有一口吃的就是万幸,哪有那么多讲究,所以自己会弄的食物也是最原始最粗糙的,只为填饥而已,若真要挑剔起来,是根本入不了口的。方才众人也不过是因为饿了,再加上一时新奇,所以才动了胃口。这时候几块肉一下肚,肚子半饱了,就开始眼馋起辛云川手里那块加了料的麂子肉,几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瞧着辛云川细嚼慢咽,不自觉地吞咽着口水,那样子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哪里还有半分公子小姐的矜持模样儿。
陆仲之是最失落的那个,眼巴巴盯着辛云川问:“云川哥,好吃么?”
辛云川不搭理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吃完了一整块,末了还吮了吮手指,白玉手指横亘在他薄唇边,真叫一个魅惑。
宁西锦笑嘻嘻地又去河边揪了几把茵陈蒿,大方地替陆仲之和辛如婉也烤了一块,笑问段华熹:“小齐王,你要不要?”
段华熹早眼馋了,偏生拉不下面子去讨,此时有了台阶下,还要做出不屑的神色来:“也好,本王就尝尝吧,想必自有它粗野的趣味。”
宁西锦嘴角弯了一弯,加的料尤其多,似乎格外的用心,递给段华熹的时候是满眼的笑意:“喏,小齐王尝尝吧。自然是比不上齐王府厨子的手艺的,不过好在麂子肉本就细嫩味美,也不会太难入口。”
段华熹在宁西锦还在唠叨的时候便一口咬了下去,忽然呆了一呆,表情十分古怪。
“小齐王,不好吃?”陆仲之好奇地问。
“唔唔……”段华熹点头又摇头,猛地挥了挥手朝河边发足狂奔。
“他这是怎么了?”一行人面面相觑。
宁西锦笑笑:“他那块肉里,填的是野山椒。”又举起一块刚烤好的麂子肉,真诚地问宁梦衣:“梦衣,你要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