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缠绵书信（1 / 1）
在病房里，紫玉坐在林运峰的病床前，向他伸出手去，抓起他一双无力冰凉的手，温柔地抚摸着——曾经，他的手是那么有力地拥抱着她，那么温暖热情地搂着她的肩头，而现在，他只能等待着别人给以温暖，给以爱。
一阵内疚涌上她的心头，过去，她欠他太多太多，那时候，年轻的她和他相互爱恋，但实际上，她还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爱一个人，这就注定了他们的那段恋情甜蜜而又苦涩。
紫玉打开了随身的旅行袋，拿出了一包捆扎整齐的纸包，打开来，露出几十封信件，这是他俩毕业分别后的所有鸿书，有他给她写的信，也有分手后他退还给她的信。她一直精心保存了这么多年。
在那个并不算遥远的年代，通讯技术设备还很落后，紫玉所在的那家公司，办公室里只有一台公用电话，打长途电话，要科长签名同意，而且，常常要排队，在众目睽睽之下使用。
可怜她和他分处两座遥远的城市，见一面已经何其难，想听听对方的声音亦是不易，所以，唯有通过书信，来传达那片浓浓的相思之苦。
紫玉缓缓地拿起一封信，信纸已经有些发黄。她小心翼翼地一封接一封地摊开信纸，好像在打开一个又一个遥远尘封的日子。面对安静躺倒的他，她开始充满柔情地读着所有的信。希望以此来重新唤醒他一些遥远的记忆。
峰：
你好吗？今天是周末，下午下班时，天阴沉沉地下起大雨来。黄昏时分，我拖着疲倦的身子，落汤鸡似地回到住处，饭也没吃，便昏沉沉地倒在床上。
醒来时，天已经全黑，我不想动，静静地躺着，不觉地，想起了过去我们相处的那段日子，在那蛙声一片的田野，那小桥，桥下的小河，河面上的月光，那清爽的夜风…还有你那温暖的大手，每当这双大手拥抱我时，总让我感到一种舒服和不安。
是的，现实是残酷的，执意地，把两个相爱的人分开，天各一方，仿佛让我们永远分开似的，但是，我不这样认为，我们应该乐观对待，首先，我们暂时分开三五年，这对我们的爱情也是一种考验，不是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如果我们是真心相爱，那就坦然地面对这个挑战吧！在这场考验中，真正地了解对方，做出最后的选择。
其次，你我现在各自都有一份事业，暂时分开，也许可以让我们既品尝到爱情的甘苦滋味，也可以有自己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只要在远方，有一个爱人在祝福，在思念，在牵挂着，我们就不会感到孤独和寂寞，对不对？
再次，我们从小到大都不是娇生惯养，独立性比较强，虽然现在一切都是从零开始，正在打根基，相信我们会做得很好，“分久必合”一个国家如此，我们也是如此，相信吧，“车到山前必有路”。
既然我们已经把对方作为自己的终生伴侣，那就决定我们今后的路不再是单行道，有乐同享，有苦共担，共同走向我们的未来。记住，远方有一颗心无时无刻在为你跳动着！
不知不觉已经是夜深人静，我实在是太疲倦了，不得不松开手中的笔。祝一切安好！
爱你的玉
８月９日
玉：
收阅了你的来信，面对你一颗赤裸坦诚的心，呼吸都感到困难，怎能叫人不心痛呢？这是一颗为我燃烧滚烫的心，多么熟悉和亲切。
玉，我怎能忘记那片池塘和那田野里的蛙声，令人动情的夜风，更有那烙印在我脑海中的馨香……这一切融入我身体的血液中，物会变，情会变吗？为我爱的人，我不会消沉，更不会看破红尘，我愿意接受一切挑战。
说实在的，这些天，我是到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现实在不断地告诫我：你这天真的小子，我对你不客气了。
从分配工作到现在，分配理想工作的希望破灭，工作单位不如意，简陋宿舍的难以忍受，一连串的事件冲击着我的神经，好一个社会，如此“热情”地待我，这反而使我加深对社会的认识和重新对自己的评价，公司上司对新人“友好”态度更能激发我的“蠢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没有你在我的身边，日子过得机械而死板，但是，对我们的爱情，正如你信中所说，暂时分开可以考验我们，这需要坚忍、耐力和时间，我对此很乐观。
生活原本就是酸甜苦辣咸的，相信我吧，我已经准备好了，我的心为你的爱有力地跳动着。让我们在两地默默地相互祝福——为我们将来更好的生活。今夜我一定在梦中与你相见！
想你：峰
８月１８日
紫玉读完这封信，突然地，她感到，在她手中，林运峰那只无力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他有反应了？不会是自己的幻觉？一丝惊喜像温暖的春风，掠过紫玉的心尖，虽然他的眼睛依旧闭着，脸上木无表情，但是，很可能，他听到了她的声音，听紫玉读出的每一句话。她的声音飘进了他那个冷寂的世界中，逐渐地唤醒他那颗沉睡的心。
紫玉看到了希望，她继续读信：
峰：
近来还好吧？我有许多的话要对你说，一拿起笔来，又不知从何说起，仔细想了想，原来想说的话，长可以很长，短则很短，只有几个字：我仍然在倾心地爱着你！
昨天，自从在公司门口分手后，回到办公室里，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根本无心做事，脑子里尽想着我们见面时的一幕幕。
我不明白，当时，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那么闷闷不乐，甚至，看到你一脸被压抑的痛苦，只想尽快离开我的住所。
为什么？我们难得见一次面，终于有机会在一起了，你却不开心，能告诉我原因吗？你可知道，当时，面对你的沉默，我平静外表下的内心是什么滋味？
也许，我不该坚持让你吃下那碗并不香的饭菜，不该老想让你去冲个热水澡（因为你一身热汗，洗冷水澡，我担心你着凉），更不该在你面前，直率地说了一些大道理，应该陪你出去走一走，应该……
天啊，在你面前，我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看来，我得准备一大打“对不起”“请原谅”之类客套话才够用！我不明白，为什么现在我们每次见面，总免不了相互怄气或者保持沉默。
我们相知相恋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至少，我们相互了解对方的性格和脾气吧。虽然，不论物换星移，我的心永远属于你，但是，现在，我感到你开始在怀疑？
你似乎并不为得到我的爱而感到快乐？每次难得相见，你越来越多的沉默，让我无所适从，我不知你在想些什么。
我承认，我的性格脾气并不总是温顺可爱，我们在一起时，我总爱耍些小脾气，惹你伤心和烦恼，但你知道吗？我多想听一听你坦率的心里话，不愿意看到你沉默的样子，真想大声地对你说，痛快地敞开你的心扉吧！
我明白，你心里很苦，需要倾诉和安慰，可是，在你的面前，我感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我的每一句话好像是废话。每次看到你沉默不语，我真想离你而去，但我做不到，即使走出去，又回来了，无可奈何地瞪你一眼，对你长叹一声。
我们已经天各一方，我不想我们的思想观念存在太大的距离，我们需要经常沟通，来缩短心灵的距离。峰，不要总对我沉默，好吗？
从电话中，我知道你想参加研究生考试，我支持你，办公室的工作比较清闲，只希望你充分利用空闲时间充实自己，从社会这本大杂书中学到更多东西。但愿我们再相见时，稚气会少些，有一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觉。
因下午要出去办事，只好写到此。我真想让这封信尽快飞到你的手中，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思念。
祝一切如意！
玉
９月１７日
玉：
你好！每次，公司有到东城出差的机会，我都积极主动争取，请假或是找一个借口，都是为了你和我那片感情的绿草地。那一页页的信笺只能表达一时的思念，又怎能串得起那时间与空间的寂寞呢？
那天相见分手时，你跃上公共汽车，向我挥一挥手，你回去吧！平静得再也不能平静的语调，我陷入了迷惘，此后心里那份苦闷，在此我不想提了。
过去了，那心头的波动伴随的却是表面的冷漠，无言的对抗与更多的“别扭”僵局。
其实，求原谅的不是你，而是我，是我不好，在东城逗留的几天，我的心情确实不好，情绪低下，这不全是你的缘故。
是的，自从毕业分配到西城以后，我的心里一直很苦，太多的不顺利不如意的事，压得我几乎没有喘息的机会，本想和你见面可以释放一些，但那一晚，我刚从外办事回到你处，很累，根本没胃口吃饭，你又怕我饿着，坚持让我吃，你的关心，我不是不知道，但我们这么久没有见面了，我只想静静地看着你，什么也不说，你却不明白我的心，独自跑出宿舍到外面看电视。
在送别我的车上，我又多希望你能转过头来，同我说说话，可你没有，我知道你对我的沉默生气，你是有理由生气，本来我不应该沉默的，但我又不想把自己的忧虑和生活工作中不如意的事告诉你，让你为我担心，因此，在你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吞吞吐吐，说一半留一半更多是缄默不语的我。
这并不能说明我对你的爱不在乎了，不，我离不开你，我也想通过沟通来缩短我们之间存在的距离，我也愿意为你敞开心扉，但愿我能做到！
好了，望能在短时间内得到你的“指点迷津”，盼你的来信！顺祝安康！
峰
１０月３日
紫玉：
我真担心，你该不会病倒了吧？
好久没有你的音信了，我曾经几次打电话到你的住所，但是，你都不在，我越想越不对劲，你现在究竟在做什么呢？在笑还是在哭？抑或是在“修身养性”，对我练起“气功”来了？都罢，不过，在这通讯技术开始飞跃发展的今天，你总该有个音信给我吧？
紫玉，我怀疑是不是灵魂交会，时时来惊搅我的好梦。这些日子，我时常会梦见你，但不是笑醒，而是惊醒，我忍不住了，对你这般音信全无的冷淡，我也只好感叹：你在想些什么？我在期待你的只言片语。
我知道，我不能令你满意，更多是让你伤心失望，我这性格，我的表达方式，我的行为举止，甚至，我给你的信，潦草字体和字里行间的错别字。
上星期我们的见面，本来你已经安排好的，但我又让你失望了，因为和我同行中还有两位同事，他们一定要我陪他们去办事，所以，只好对你说声对不起，别生气！
见面时，你问我，是不是对我们这段情后悔了？它让我这般疲于奔命、伤心和痛苦，烦恼多于快乐，如果后悔了，现在放弃还不晚，你不会勉强一个不爱你的人。
紫玉，求你别在我耳边弹这根刺耳的弦，好吗？你明知道我的心，为什么还要用这样的话来折磨我呢？
你说你不会体贴人，我行我素，任性而又不理会别人的感受，既然你已经反省到自己的“严重错误”，我又何必“雪上加霜”？谁让我爱上了一个如此多“缺点”的女人呢？愿打愿挨呀！
不要再对我练“气功”了，快快拿起你的懒笔头，给我回信，或者给我打个电话，告诉你的近况，好吗？不敢梦中相见，只愿美梦成真！
运峰
１１月６日
运峰：
你好！在此说声对不起了，好久没有给你写信了。说真的，我宁愿读你的来信胜过想见你一面，因为我们每次见面，我害怕看见你沉默的目光，你打量着我，好像要把我的内心世界读透一般，这让我感到我们像陌生人似的。
是时候了，不要对我再客套和含蓄，也不要怕我伤心，把你现在的心里话坦率地告诉我，你是怎样看待我们之间的感情？你认为我们最终会在一起吗？我们在一起会幸福快乐吗？
我们过去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但现实不会怜悯我们，需要我们认真思索而做出最后的抉择。我只希望我所爱的人最终会得到幸福和快乐，写到这里，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很痛。我就像一片云，而你则像一座沉默的山峰，无论你最后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不怪你的，不信，请听一首《云的渴望》，这是我心灵真实的表白：
一片不再悠然的云／一座依然沉默的山／云，环绕着山峰／是否在依恋着山／不要问为什么／云依然这么执着
云环绕着山／却看不清山的真容／山啊，总是那样／隐隐约约／沉默冷峻／时而闪现一片绿色／时而笼罩窒息的朦胧
山峰／用你锐利的峰尖／挑开那层云纱／或让它升腾而去／或让它淋漓尽致地洒落／不要让它／犹犹豫豫地徘徊／点点滴滴地憔悴
云在渴望／山峰清晰而坚定的回声
紫玉
１１月１６日
紫玉：
你好吗？
我已经听到了“云的渴望”在呼唤着山峰，我不能再一味地保持缄默，那就让你也听一听《山峰如是说》吧。
难道会出现／从此，我一动不动／把脚伸向地壳／以冷峻的目光／独自解读宇宙的浩渺／飘浮的云纱／怎能触摸到我的深处／难言的伤痛和秘密
曾有一颗流星／扫描天际／在我的生命居住地／留下一声沉重的叹息／是否预示着不祥
曾经／我的心火冲动地爆发／溶浆奔腾地冲向云端／现在／我在大地的怀中沉默／开始冷却，冷却／别了／空中飘浮的云／你是否听到不息山魂／在呼唤／想拥抱那将飘逝的云。
运峰
１１月２６日
运峰：
看了你的“山峰如是说”后，我只想沉默。原来沉默也是一种表达方式，我明白了这种方式可以掩盖自己难言的苦涩。但你知道吗？误会往往在沉默中产生，而距离又加重了误会，让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这是我不想看到的结果，所以，我不能沉默。
你是在责怪我那天匆匆地挂了你的电话？我不是故意在伤害你，当时，我身边有很多的人在等着打电话，在电话里，和你谈很多话是不可能的，我知道，电话那边的你一定感到伤心失望了。
还有你匆匆来东城出差，没有给我和你单独相处的机会，为什么？从那首“山峰如是说”中，是否在含糊地暗示分手？你始终没有勇气在我面前提出分手，我已经看出来了，你对我们这段感情已开始失去信心和希望。
其实，我也感到疲倦了，我不想只成为一个钻头，不停地去探测脚下的地壳是否有油层？况且，去探知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多么的不易和艰难！我只想成为一片飘浮在水面上的叶子，随波自然地飘动，也许就是顺其自然吧。
我想有机会再见你一次，和你深谈，还有这样的机会吗？
紫玉
１２月１３日
读完这封信，紫玉停了下来，她突然感觉到好累，不是因为昨夜的一路劳顿颠簸，也不是因为自言自语地说了半天的话和读了一会儿的信，而是她禁不住又深深地陷入了往事中——她和林运峰分手的那段日子，他俩相互爱恋，又相互伤害，彼此爱得愈深，伤害得愈重，最后不得不凄然分手。
那是她生命中最难过最让她感到心累的一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