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四 近在咫尺（1 / 1）

小的时候我去看白雪公主的话剧。

我喜欢那个巫婆。白雪公主实在太蠢，如果她没有遇到王子，她终身只能当七个小矮人的女仆人，而巫婆坐在皇宫里，靠自己的努力，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再到后来我发现巫婆也很蠢，如果她不是这么恶行恶状，而是像白雪公主般温婉可爱，又怎会被人讨厌？

对于我突然扔下研究所的工作，父亲并没多加责备。看着我满面憔悴神色愧疚，他也说不出什么，只是拍拍我肩膀：“小鸢，这些年你都绷得太紧了，现在公司和研究所都已经上了轨道，你好好休息一阵子也是应该的。”

我说：“谢谢爸。”

努力说服自己，忽视他拍在我肩膀上的手臂。

妈妈更是赶紧张罗着为我这个终于回家的女儿去做些补身的炖品，收拾房间。

我说：“不用了，我打算去朋友家住。”

妈妈惊讶：“为什么？”

我说：“我……”

正要说出编好的借口，爸爸却突然插嘴说：“小鸢已经这样大了，自己能拿好主意，让她去吧。”

我微微诧异，但是，正合我意不是？

陶意棠开车，我们一路往城郊驶去。

我问：“他的眼睛到底是怎么回事？”

陶意棠皱着眉：“说实话，我不知道。手术很成功，但是拆了线之后，他就是看不见。现在只能抱好的希望，希望他度过一段恢复期之后，眼睛忽然就能复明。”

我沉默。这样的病例不能说没有，但是少之又少，几乎是奇迹一样的存在。

路两旁房屋渐稀，树木渐渐增多，接着，视野里隐隐出现一片灰红色的屋顶。

离得近了，那房子的轮廓清晰起来。房子有两层，灰红的屋顶下是青灰色的墙壁，窗框和门框都是整洁的白色，门前居然还有一段宽阔的游廊。我脑子里冒出奇怪的联想，觉得这房子漂亮得像棵挺拔的白杨树。

更绝妙的是那房子的前面有面积极大的一片花园，现在是初冬，那花园里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是可以想见夏天的时候这里将会多美丽。

陶意棠说：“到了。”他下车去将雕花铁门推开，带头走进去。

我跟在他身后，心开始剧烈地跳起来。时隔七年，我终于又要见到他，天，我奇怪自己居然还没有晕倒。

陶意棠推开屋门，扬声叫：“斐力？”

“我在这。”从宽大客厅的窗边传来应答的声音。那声音和煦如冬阳，带着微微的笑意。

我向窗边看过去。

他正坐在窗边的一把大圈椅里面，身上穿了套洁白的家居服，面朝着我们，微微笑着。

他的肤色变深了。原来那白瓷般的肤色，现在成了健康的浅麦色。

深浓的眉毛下，那双原本清澈的蓝眸现在微微阖着，睫毛浓密，依稀还是我当年见到的样子，只是眼角却多了两条微小的细痕。

他的唇也不复青春的粉嫩光泽，它们的颜色变深，线条也由柔软变得微有棱角。他方正的下颌上还有浅浅的胡须刮过的痕迹。

时光在他身上留下了印痕，让他变得成熟，变得更有男性的魅力，更迷人了。

这天天气极好，他整个人笼在从窗外洒进来的阳光里，身姿恬静，笑容温暖。所谓君子，不过如此。

我几乎承受不住，要深深地呼吸才能疏解胸中几乎疼痛的□□感。

他微微偏了头：“陶，还有谁来了？”

陶意棠说：“我上次跟你提过的，帮你找的特别护理。”

我清清喉咙：“您好。”

他叹气：“不是让你别麻烦了么？我不需要的。”

陶意棠说：“斐力，听我说……”

他微笑着打断他，语气坚定：“陶，我真的不需要。”

我说：“杨先生，拜托，我需要这工作。”

他沉吟，果然同意了：“好吧。”

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总在为别人着想。哪怕是素不相识的人。

但是我也没有说谎。我需要在他身边，确认他会被照顾得很好，确认他不会独自痛苦消沉；我需要每天亲眼看着他好好的，才不会让自己在焦虑心痛中疯掉。我需要这工作，非常需要。

我从陶意棠那里知道，他的家人在他手术后，就在他的坚持下回奥国去了。我知道他，他定是不想成为别人的包袱，不想让别人牺牲生活来照顾他，哪怕是他的家人。

没关系，他会有我。

陶意棠临走的时候低声对我说：“紫鸢，你——你克制一下，别欺负他。”

我好笑：“我欺负他？”

陶意棠耙耙头发：“天，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答应你，真怕哪天过来后发现他被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

我笑：“那么我剩些骨头给你？”

陶意棠白我一眼：“你的笑话太冷了，一点也不好笑。”

我微笑：“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开车回市区，其他的，是我跟他的事。”

陶意棠想了想，说：“你说得对，这件事情我终究帮不上忙。”

我回到房间里的时候，他还在那里坐着。

我走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说：“紫鸢，魏紫鸢，紫色鸢尾花的那两个字。”

他的嘴角露出微笑：“是吗？那好，魏小姐……”

“紫鸢。”我强调，“叫我紫鸢，我坚持这一点。”

他微怔一下，随即宽和地笑了：“好，紫鸢。”

我让自己肆无忌惮地无声傻笑。我不知有多少次梦想着他那温醇的声音轻唤我的名字，今天终于如愿。

这里只有我和他，再没有人会看见我无声狂笑的蠢样子。这简直是太棒了。

而且，我的老天，这里只有我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