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第十九章(1 / 1)
三日之约,听起来似乎很短,其实很漫长。因为墓穴里是没有食物和水的。而叶岚在地底下浑浑噩噩之间,又怎么能够知道时间到底过了多久?她摸索着起来,叹气自语道:“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活着再相见。”
这时候苏致揪着陈玄重的身影早已不可寻,她的眼前只有前一刻白衣夹带着玄衣的幻觉,好像自己呆呆地看着那个方向,一直都用那个姿势,自己就可以假装什么都不发生。
是的。我傻。
叶岚苦笑起来,摸了摸自己因为长期的担心受累、夜不能寐而逐日变得粗糙的皮肤,她的脸一定很难看。刚才苏致,不知道是怎么对着这样的脸而温柔的。
其实我不是傻子。
叶岚轻轻地对自己说。不知道三日之中过了几日,但她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一样,快要晕过去。这墓穴里面,幽暗的明珠的灯光虽然并不闪动,但是她总疑心是鬼火。而不远之处,还有一句枯骨————即使那是自己母亲的尸体,也改变不了是一具枯骨的事实。
他会不会来?叶岚心中轻轻地问自己。
所有人都当我是傻子,可是我不是。他的百花宫都不知道会不会有我的位置,我又怎敢奢求,他为了我不顾死生,不顾他的大事来救我?
他说墓地里面有记录清辞的卷宗,可是她当时昏迷过去,并没有看到。以苏致的为人,总应该得到了吧。那么他还要就我做什么?
叶岚继续昏昏迷迷下去。渴啊···空空荡荡的墓穴,安静地远处好像有泉水叮咚的声音。又好像有人走动的声音。人?莫非是鬼?叶岚感到头皮发麻,可是继而又觉得自己现在这样昏迷着,离死也不远了,还怕什么?何况还有可能来人是自己的娘亲呢?
她倦得睁不开眼睛,却强忍着细心聆听,又发现好像是幻觉。
是啊,是谁在?还有谁在?她会不会死?
难道她真的要坐以待毙吗?
叶岚的眼泪忽然喷涌而出————她的命,真的要寄托在一个男人的好心上面吗?她愿意卑微,可是真的要卑微成这样吗?
“岚岚,你要记得哦,再中意一个人,也不要迷失了自己。比起短暂的情爱来,总是有很多东西更重要的。”娘亲的话忽然响起在耳边,仿佛振聋发聩一般。叶岚痴了,她哭道:“娘亲。”
她的娘亲的脸难得地在脑海中清晰起来,她忽然觉得自己的倦意都消失了,朦朦胧胧之间站起身来,跌跌撞撞摇晃着上前。在她的迷糊的眼睛里,这里仿佛已经不是墓穴了。
对,这里不是一座墓穴,这里是宫殿。好华丽的宫殿。鲛珠在宫道上散着幽幽的冷光,神秘中带着高贵。来来往往的宫娥个个如花似玉,,还有一两个结伴而行,互相咬着耳朵,看到叶岚,捂嘴一笑,又悄悄地走开了。走路都没有声音似的。
牡丹花盛极,地上铺满了地毯,地毯上的牡丹与花园中的牡丹争奇斗艳,人来人往,好像都是花间的人。人人都带了烟雾和香味,好像都不是尘世中的人。
那一个坐在步辇上向她过来的是谁?
叶岚愣住了。远远地,只觉得那人是卧在云间似的,却又觉得那人的气息那么亲切,即使在老远,都能觉得心中想扑进她的怀里痛哭一场。叶岚心中隐隐有预感那人是谁,正在收拾情绪准备见她时,却只见步辇近了近了,却绕过她向另一个方向而去。叶岚惊急,不由喊道————
“娘亲,我是岚岚!”
离开有宫娥出列,看来人的配饰,应是属于宫娥之中的一个主管,对着叶岚就开始骂道:“哪里来的乡下丫头,怎么敢打扰我们仙子的仪仗?”
叶岚忙低头,涨红了脸,喏喏道:“对不起,我不知道···”偏偏声音故意扬高,只盼着那人真是自己的娘亲,出来见上一面。
步辇中却一点的声音也无,四周静悄悄的,除了宫娥训斥叶岚的声音,什么也没有。
叶岚忍耐着她骂得越发不堪的话语,眼圈不由变红,只是强忍着。想着这人或许是仙子,真的不是自己的母亲,心中委屈更深,却不能说什么,只觉得下一刻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够了。”那里终于传来了声音,叶岚心中生出了小小的期待,在听到下一句话时心情彻底跌入谷底————“把她投入大牢就罢了。你的声音吵得我心烦。”
啊?!
好难受···好难过···
叶岚呆呆地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在墓穴里,没有什么宫殿,也没有什么大牢,只觉得惊出一身冷汗。这个梦,预示着什么?
她忽然觉得心神不宁,再也无法昏昏欲睡下去。尽管她觉得饥肠辘辘,走起路来有气无力,可是还是强撑着起身向四处走去。一边四处乱瞧,一边回忆着梦中的内容。梦中,根本就跟现实中一样,地上的地毯上绘了仿佛下一刻就会有香气的牡丹。细细瞧去,好像每一朵牡丹都不一样。
叶岚仔细地绘着上面的图,果然每一朵都不一样。叶岚并不懂花,但却知道这样的花,似乎连品种都是不同的。
她小心地看下去,只觉得眼底的图像好像都不真实起来,淡淡的香味变得更加的浓郁——这难道不是鲛珠的味道?为何却有这样让人恍惚的功效?
叶岚心中感到害怕,连忙狠狠地掐了自己两把,脑子里却逐渐清明起来。眼神一聚焦,再去看地上的牡丹,却是只是富贵逼人而已。叶岚甩甩头,往四周看去。
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打量这个墓地了,只有用精致来形容。整个地方都被装点得像一个宫室一般,水晶棺材在正中央,远处的人看不清棺材中的人,只见这繁复的轻纱堆砌成的华丽,只会觉得里面的必然是绝世的佳人。可是娘亲,印象中美丽是美丽的,从来也没有到绝色的地步。
那个设计墓穴的人,一定很爱她。她死了,也不舍得她受一点点的委屈。
甚至把清辞都当做她的陪葬物。
甚至,在她的墓边,筑了一个小小的简陋的石墓,不知道是守护,还是守望。
叶岚叹息。她不愿意再想下去。小辈们去猜测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已经不是很好。何况他们的纠葛,最好都尘归尘,土归土罢。何必再这样痴缠下去呢?罗不群,也一直都是可怜的吧。
在这样的时刻,叶岚忽然觉得好像良心都回来了的样子。她为了自己所谓的坚持,伤害了很多人。可是她一直都觉得,宝藏和天命,跟她有什么关系,罗不群愿意为了自己的使命而死,又不是她逼的他,她只想当一个小女子,她何必要为了他的死亡愧疚。既然他肯死,就是他自己的选择,与她又有何关?
还有陈玄重,就更不值得可怜。他对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但是那种炽烈的爱情的感觉,她从来也没有感觉得到。他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和宝藏。那她喜欢了苏致,跟他有什么关系呢?他不肯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她肯为了喜欢的人放弃一切原则,她不是比他伟大得多吗?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的选择理所当然,可是在头晕目眩的此刻,好像有什么东西都不一样了。她觉得自己的肠胃又绞痛起来,她觉得她好像无法呼吸一样。
······
难道,这一切都是报应?
当叶岚发现自己又在幻境里面,心中一跳。心中喃喃自语道:难道我大限不远了?
“呼啦——”是牢门被打开的声音。叶岚环顾四周,果然一切都是地牢的样子,她再看看来人,那人身穿大红色的绸缎,头上步摇是一只展翅的金凤,随着她的步伐一颤一颤。
叶岚已经心中暗暗有预感这件事情有玄机,看到来人的样子,却还是大叫一声道:“啊?!”双手抱胸,缩到了墙角。
“你是岚岚吗?”她真是叶岚记忆中母亲的模样。鹅蛋脸,温柔可亲,肌肤如凝脂一般,眼睛不大,却微微一眨之时泄出了一缕精光。
叶岚不敢回答,因为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似有泪水涌出,表情很是激动,可是,她的目光并不是看着叶岚的。————
“你···看不见我吗?”叶岚低低地问道。因为她的样子,最多就是二十五六上下,根本就是娘亲离开她们时候的样子。那她到底是人还是鬼?叶岚是在自己的梦里,还是已经被拘了魂魄?
她摇摇头,手在空中划过,虽嘴角有笑,但眼睛却不小心落下一滴眼泪道:“你还记得我在你小时候说过的禁术吗?”
禁术···
是的,娘亲说过,她说要把这门明月宫独门的功夫传授给她——其实说是功夫也不是很恰当。当时娘亲就笑着说,不知根底的人,一定会认为这是巫术。可是幸好,世人都知道明月宫宫主有敛情功闻名于世,却不知道明月宫的宫主都会一门独传的禁术。这禁术,当时的世上,也不过是明月宫的宫主钟思清——她的母亲会而已了。抗击敌人并不是很厉害,可是却是开启银鱼宝藏必不可少的媒介。钟思清是明月宫那么多代宫主之中修炼禁术最有小成的,可惜就因为这个原因而荒废了敛情功的学习,自身的武功却不怎么样。
娘亲当年是想要她学习这门禁术的,那个时候常常在她的耳边讲明月宫和宝藏的事情,殷殷叮嘱,盼望她长大后能够学有所成开启宝藏。
而这禁术,除了可以开启宝藏之外的妙处,就是到达一定功力之后,能够控制记忆···比如,改了一个人的记忆···又比如,人已经飞灰湮灭,却在尘世间留下一段记忆···
那么,以前这人···
叶岚呆呆道:“你是我的娘亲吗?”
她的声音低哑,好像火辣辣地疼。
“岚岚···岚岚···”她好像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只是低下头道,“娘亲把你许配给了罗安的儿子,罗不群,你见过他了吗?他,还好吗?”
罗不群···
“他真的是我的未婚相公?”忽然想到自己在修罗林里醒来的第一天,就在陈玄重面前称罗不群是自己的订了娃娃亲的相公,原来竟是真的。
“他···”叶岚望着眼前这个娘亲的表情,实在说不出口,只有沉默。
“娘亲这辈子最悔恨的事情,就是嫁给了你的爹爹,娘亲很对不起罗安···所以你要代替娘亲好好补偿他的儿子···”
“娘亲,你?”叶岚有点急也有点怒。虽然她是自己的娘亲的记忆,可是她明明比姐姐只大了几岁,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心中感到无比的焦躁。只是不住地说道,“我不要知道你们的事情。你们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当简简单单的兰芷不好吗?你为什么要逼我?”
听了叶岚的话,眼前的娘亲有点楞住了。她的眼神中难得出现了呆滞:“岚岚!”
叶岚倔强地看着她。
“我六岁的时候你就离开了,是爹爹一个人抚养我和姐姐长大,后来爹爹都去了,是姐姐一个既当爹又当娘地抚养我。你什么也没做,他们都说你是嫌弃爹爹穷,你才跟人跑了。现在看来,你与那个罗安的,果然不清楚。你现在还这样逼我,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钟思清好像愣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嫡亲的女儿会这样想着自己。她想伸出手去打她,可是又想到自己是碰不到她的,好像只是呆在了那里。
良久,她的表情恢复了淡漠道:“是我的错。我不该改了你的记忆,让你以为你的爹爹是个好爹爹。他是世上最龌龊的人!我也不该以为,让你忘记你的天命是对你好。我想让你当一个普普通通的邻家的小女孩,可是没有想到你居然长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她转过身去,好像,即使她看不到她,也不想面朝着她。
叶岚心中明明悔恨,却什么都说不出话来。她也明明不是那么自私的人啊。她明明,是觉得对不起罗不群的。她只是不想知道原来她的未婚的夫君已经死了。可是却下意识地就出口说了那么多伤人的话。
是的了是的了,她对她的娘亲是有怨恨的,当她被笑话是没有娘亲的野孩子的时候,当她和姐姐两个人睡破庙,不得不乞讨度日的时候,她就常常想这时候她的娘亲在干什么。真的是跟着有钱的人跑了吃香的喝辣的的了吗?从来也没有想过自己的两个女儿可能在贫困的角落里面都活不下去吗?
后来知道娘亲竟然是明月宫的前宫主,想起幼时的艰苦,心中第一感觉不是娘亲的不易,而是娘亲枉为明月宫的宫主,竟然让两个女儿沦落到乞讨度日,为人做丫鬟做婢女的地步。这些感觉,平日里都深深地潜藏在心底,不说出来,不代表不在那里。在今日,她忽然说起早已经把自己许配给人,那人还已经死了之后,突然就爆发了。
可是,娘亲,这分明不是我的本意。
叶岚望着自家的亲娘,口中却只是喏喏,不敢吭声。
“我舍不得你受苦,所以让你失去记忆,所以隐瞒了你的身份,想让你无忧无虑成长,最后反而害了你。”
无忧无虑?叶岚心中委屈,正要说话,却被娘亲的下一句话引去了注意力————
“今天早上,我让护月教训了你一顿,本来想试试看你长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现在看来,果然,我的一片苦心都是白费。
“现在,你既然还回到了这里,说明你最终还是没有逃开你的命运,那么,我必须把禁术传授给你。”
“今天早上?”叶岚楞了,护月,这名字为何这般熟悉?“娘亲,我不懂。”叶岚低头绞绞手指。
“是,你什么都不懂。我必须要告诉你的是,首先,你的爹爹绝对不是什么好人,他,即使千刀万剐下地狱也是活该。其次,我们母女俩都承了罗安父子的情,你日后若得宝藏,必要厚待修罗君。其三,明月宫的后人都必须要为宝藏而活。要摆脱这个命运的人,都遭到天谴了。比如我,我既想自己摆脱了这命运,还想要你也摆脱;可是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好说的事情?后来我日日后悔,只是恨自己一时怜惜你,反而让你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年的光阴。今日一见你,更是后悔。因此,你现在必须跟着我学了禁术,承担起你的责任去。娘亲我,再也不会再怜惜你。”
你不再怜惜我,是因为我不配吗?叶岚只觉得眼底有泪水要掉出来。
她安静了许久,好久之后才问道:“禁术到底是不是巫术?”
她大睁着眼睛,望着一身艳红的娘亲,明明是好像可以触碰到的人,却分明又有烟雾缠绕。渺茫得不像在人间。可是她的喜怒哀乐又分明是人间的。
“其实你是想问,我到底是不是人。是不是?”钟思清回过头,眼神虽然穿过了她身后的牢房,却令她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