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七章（1 / 1）
窗外，不知道种了一棵什么树，影影绰绰的。修罗林里有很多的树。
“我不要吃药。”兰芷转头，目光灼灼地望着罗不群道，“我只想问你一句：行不行？”
看着他一脸的震惊，她嗤笑道：“公子，你不是说我是你的未婚妻吗？”
“兰兰！”陈玄重一把想要拉起她就走，兰芷却痛呼道:“你放手啊，我根本就不认识你！”
“即使你不认识我，我也要带你走！”
两人正在拉扯争执之间，罗不群清咳了一声道：“她的身子经不起你这样的摧残。”陈玄重的手立刻一松。
“是啊，相公，抱我走啊！”兰芷伸开双手向罗不群扑去，罗不群尽管一脸尴尬，到底也没有推开。
陈玄重一脸凝重，手是抓住她也不是，放开手也不是。
“我不要见你啊，走啊！”兰芷用力一抽，终于从他的手里把手抽出，“公子快带我离开这里啊，我不要跟他在一个地方啊！”
兰芷的双手乱舞着，蹬着脚，就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宝宝。
陈玄重心中黯然，可是到底也知道无法强求，只把手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
罗不群此时已经收拾好笑容道：“先走一步，恕不招待！”正要搂着兰芷往门外走去，甩开门帘的刹那，却只听见一声压抑的男声：“修罗君，你到底要什么？”
罗不群一张桃花脸，慢慢逡巡过兰芷无辜明媚的双颊，头也不回道：“你明明知道，修罗君守卫着修罗城，是为了一个承诺。”他“呵呵”笑道，“如果我说我要的是她，肯给吗？”
她？
只听得一滴水“滴”的一声落到地上。仿佛有树的清新渐渐弥漫开来。这里也是在修罗林里面吗？跟昨晚所呆的，好像是两个地方。窗外的屋檐上似乎还有残留着雨点，从屋顶滚道屋角的瓦罐里。
兰芷只顾着探出身子去看院子里的童子，十来岁的年纪，头上还有总角，一身素衣，正小心翼翼地端起一锅的药。
兰芷回过头扯扯罗不群的衣服，笑道：“你看那个小人真是粉雕玉琢，分为可爱。”
罗不群微微地眯了眯丹凤眼，笑道：“那给你当仆从好不好？”
“好呀好呀！”兰芷竟然拍手道。
只听见他哄过兰芷之后，又慢慢说了一句：“我只要她，你同意吗？”
很久之后。
“我同意。”
“那你就在这间房间里住着吧。我会找你的。”
“慢着！”没想到是一直心不在焉的兰芷开了口。“相公，我不愿意看见他，让他走吧走吧走吧，好吗？”
“不好。”他笑起来竟有两颗酒窝，还伸出手刮了刮她的鼻子。
他抬起脚向前走去。不一会儿，陈玄重就看不到两人的背影。她连个回首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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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装了。”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她一睁眼，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张脸。明明是一身青衣，面容清俊的人，偏偏笑起来总喜欢调戏别人。
兰芷白了他一眼，收拾起自己的衣服，从床上起身道：“你这样的人，居然也在修罗林里住了那么久。”
“我怎么就不能住了？”他的如玉般的手顺势抚上兰芷的额头，却被兰芷一把打开道：“规矩点。娘亲可没有答应罗叔叔说的笑话。”
他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你说笑话？”他的手指点着兰芷的脑门，兰芷一脸不虞地看着他的手指随着他的笑声一晃一晃的，“刚才是谁叫我相公来着？”
“你？！”兰芷气得简直想拿起枕头就打过去。这房间是罗不群的，跟刚才她的客房也没什么差别，都是木做的家具，不同之处只是在于，这里只有木头，没有丝绸细软之类的装饰物。她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连门帘都是小木块做的，只是雕刻成了各种飞禽走兽。
因此这枕头当然也是木头做的枕头。她想想还是作罢，拿根木头打人，实在有点不厚道。
罗不群挤眉弄眼，一张俊脸偏偏被他自己扭曲成一张丑脸。
而后他忽然正色道：“岚岚，你要真是岚岚，把信物拿出来！”
兰芷正为他的忽然变脸而诧异，听这一句话，只愣愣说道：“你说的是银鱼项链吗？”
罗不群点点头。
兰芷从自己的脖子里，往自己最贴身的衣物里掏，见他眼巴巴地望着自己，怒道：“闭眼，色狼！”一把扯下项链，放在他手里，道：“你看，是不是？”
珍珠做的鱼鳞，金光闪闪，翻过去，那小小的记号果然在。的确是。罗不群笑一笑，把项链还给了兰芷。
“这么许多年了，我们罗家一直都守在修罗林里，为了那个几百年的契约。世人都以为江海罗家已经衰落了，却不知道我们在这样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继续几百年的辉煌。从来没有人能够从修罗林里活着出去！可是明月宫反而经历了那么多的变故。•••清宫主在临去之前叮嘱了你什么？”最后一句，他的眼里隐隐射出了希冀的光芒。
兰芷却眼神一暗。
“我失忆了。”她点一点自己的脑子，无奈地用小狗一般的湿淋淋的眼神看着他。
罗不群猝然变色。
“其实••• 所有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只记得，在那个•••“她的指尖轻点自己的脸，脸上的恍惚与惶恐不像是骗人的，“那个夏夜，暴雨把我新种下的一棵兰花都浇坏了。雨下得很大，很大，很大。我抱着枕头，站在了爹爹他们的房间门口，却听到了吵架声。好像，还有哭声。再然后娘亲‘彭——’地踢开门，向雨里冲出去。我在后头喊了声‘娘’她就停下了。雨水把她淋得不像一个人，她脸上的表情真的非常可怕。但是她问我：‘岚岚，要不要跟娘亲走？’我当时吓傻了，什么都没说••• ••• 再后来，爹爹好像出来了••• •••”她不安地眨了眨眼，望向罗不群，发现他也正看向自己，“再然后，我就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
“嗯。”她点点头。头垂下，看着木床上的纹理，一圈圈，一层层，像水的波纹一样。
静默良久，罗不群缓缓说道：“你身上的禁术，是清宫主下的。”
娘亲下的？
一阵恍惚之后，又好像一切都明朗了。那一天晚上，必然发生了什么惊骇的事情，使得一个作娘亲的觉得，自己的女儿还是遗忘更好。只是为什么这遗忘，甚至包括了宝藏，包括自己是谁？
兰芷忽然抬起头，以渴切的眼神说道：“你是可以信任的吗？”
罗不群喟然一叹，继而正色，左膝跪地，双手作揖道：“第二十代修罗君参见明月宫岚宫主！”
一个淡蓝衣服的少女蜷缩在床角，脸色惨白，被一个青衣的公子跪拜，真的是一件特别诡异的事情。兰芷潜意识里就想避开，可是又想到自己到底要经历这一切，还是勉强接受了这一拜，只是忙说道：“你快起来吧。”
他站起身来斜斜睇着她。想着要转移话题，兰芷开口道：“我为什么今天忽然想起了这一切呢？我依稀知道，娘亲的禁术是无法可解的啊！”
“因为修罗之宝白蟒！它是不是叮了你一口？”
“没有吧•••”兰芷皱眉道，“我现在不是还活得好好的•••”
罗不群气笑道：“谁跟你说被白蟒咬了之后会死的？
”
“重哥啊，他说什么《大运水经注》的•••好像我刚才是被咬了一下诶•••”兰芷一只手在自己的腿上乱摸，一边望着罗不群，等他讲出什么了不得的理论出来。
“《大运水经注》？写那个东西的郦生从来也没有进过修罗林，怎么可能知道白蟒是救人而非杀人？它们不仅可以解救绝症病人，最难得之处，是连禁术和巫蛊之术都能解开，这修罗林本来地处污瘴之地，寸草不生，要不是白蟒，修罗林怎么会成为林？”
“你是说是白蟒解了禁术？我想起了了，林子里的树木，根都是死的，树叶却很苍翠。莫非这都是白蟒的功劳？”兰芷激动道。
可是她转而又叹道：“我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可不可以让它在叮咬一口？”
罗不群摇摇头：“一般的禁术，白君咬一口也便解开了。可是这清宫主的，再咬也没有用了，只能靠自己了。”
说起娘亲，兰芷又黯然道：“娘亲为什么要封闭我的记忆呢？我自己竟然浑然不觉。
“她一定不想你知道些什么。你想一想，你曾经忘记了什么？”
“我曾经忘记了银鱼宝藏，忘记了爹爹和娘亲经常吵架。我忘记了你、忘记了苏致，也忘记了余娘，忘记了娘亲脸上常常有的不快乐。小时候关于姐姐的记忆，好像都有些模糊了。•••我居然一直都以为自己是清远县北门街上的一个小姑娘，爹爹是一个穷酸的秀才，娘亲因为家里穷离开了我们。我和姐姐两个人相依为命•••
“后来姐姐跟我说了娘亲的身份，娘亲的无奈，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这些不是真相呢？
“罗不群，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娘亲要抹杀这一切的记忆。”
她呆呆地抱着膝，望着罗不群。
罗不群拖过一张凳子，坐在了床前，开始沉思，许久后，缓缓说道：“我•••可不可以理解为，清宫主是想要你放弃明月宫和银鱼宝藏？”
良久，兰芷吐出一句苏致曾经说的话：“树欲静而风不止。我怎么能够选择自己的命运？”
是啊，自从出生开始，她的命运就不是由自己选择的了。甚至都不由娘亲选择。
十五年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苏致••• ••• 苏致••• ••• 他在里面，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想到这里，兰芷的心头不禁一痛。她不愿意提起他。她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他在其中，她不知道如果面对。尽管以前都知道他的温存大部分都是假的，可是当记忆依稀出现，一切都显得那么亲切那么真实可触的时候，她忽然就没有正视的勇气。
“是啊，即使你们想放弃，想要宝藏的人多着呢。自从爹爹去了之后，我接替他守卫修罗林，我好久没有出过这里了，却也听到了一些奇怪的传言。”
望着他皱起的眉头，兰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却没法阻止他——
“为什么现在的明月宫宫主，是苏致？而他，又做了一些举动，件件都跟宝藏有关。你说你失去了记忆，想想也不可能是你们商量好的。那他？”
他没有说下去。他也不需要说下去。
兰芷心中酸涩难言，可是却也只能强笑道：“恩。他•••已经背叛我了。”
苏致，她还是记得的。她已经记起来了，小时候的他，原来就已经存在于她的小小的世界里了啊。
她要怎么告诉罗不群，苏致明明知道是她，却依然掳了她去，把她当俘虏，把她当人质，给她不切实际的希望？
罗不群怎么会知道，她说出这句话，一字一句，是怎么样的绝望？
以前没有记忆也就罢了。只觉得世人追逐宝藏是最为可笑最为愚蠢的行为。要是可能，她最愿意泛一叶之扁舟，与心爱的人，飘荡在江湖河海之间。那个人，她本来希望，就是苏致的•••
可是当她深切地体会到宝藏上自己亲人的血和自己不可分割的命运时，她就没有办法再淡然地观望着。
说什么问心无愧？说什么平淡一生？
果然，还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啊。
她苦笑，脸上露出了倦怠的表情。
罗不群看着她的样子，准备离开，忽然想起一事，又折回说道：“你这样一门心思为陈玄重考虑，可是他未必会领情。你没看到他刚才的眼神，都想把我吃了。”罗不群笑容中似乎有幸灾乐祸。
是啊，除了苏致，还有陈玄重呢。
兰芷表情一黯，转而又笑道：“还是被你看出来了。”
“你何苦呢？”
“在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想的最多的不是银鱼宝藏或是什么秘辛，只想到了娘亲当年的表情。她在雨里问我：岚岚，你要不要跟娘亲走？她脸上的痛苦，一辈子也忘不了。然后渐渐地，她脸上的表情跟重哥脸上的表情重叠在了一起。我在想，要是再这样下去，重哥会不会也像娘那么痛苦？”
罗不群脑海里像闪过些什么，手指不觉蜷成一团。但他还是不发一声，眼睛只瞟向窗外苍翠的绿色。
“你不懂得，罗不群，你真的不懂的。我看着他，内心里就会产生一种愧疚感。你让他走吧，都没有意思了。”
“可是我这修罗林，这几百年来，从来都没有活着走出去的人。”
“若我以宝藏所有人的身份命令你放了他呢？”
“不行。岚岚。”
兰芷气闷道：“你？！”
罗不群挤眉弄眼道：“相公都把房间留给你了，你还想做什么？”说着又凑近她的耳边，一副调戏的样子，话音里却满是严肃，“你既然恢复了一些记忆，就不要任性了。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不是一个一般的人，估计跟宝藏也脱不了关系！比起其他的，我更有兴趣跟他合作！岚宫主！”说毕，转身就走。
兰芷呆呆地愣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