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两处茫茫皆不见（1 / 1）
两处茫茫皆不见（一）
“没想到这里的花灯一点也不比柳屈的差！”风瑶拍着手笑道。
长孙凡抿嘴，两眼随意看着前方，余光却始终落在一旁风瑶身上。换上了常穿的紫衣，一件薄薄的白色纱衣罩在外头，显得身材玲珑窈窕，消瘦苍白的小脸早已被红润的面色所替代，璨若星辰的眸子闪烁着欢快的光芒。此时的风瑶虽然比不上那些倾国美人，但也算是清秀佳人。
叹息一声，丫头比一年前更加惹人心动，尤其是扑闪扑闪的眸子，流露着自己渴慕多年的清纯善良，淘气而又动人。
“这儿是楚湘与长陵的交界处，长陵宫灯与楚湘花灯相互融合，自然比别处更具一番风味。”长孙凡微敛神思，低声道。
风瑶随即点头，怪道此处花灯与往昔所见略有差异，原是汲取宫灯的华丽与花灯的精巧，所制之灯带着浓浓的民族风情又见几分庄重大方。
街边的小店里挂着格式未点燃的花灯，在残阳斜照中愈发散着寂寞凄清的味道。
犹记儿时看到花灯，总会缠着娘亲，希望能拥有一盏。如今，这一切触手可得，然而当年的心境，却不复存在。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此去燕漠，只为见姐姐一面，质问一声，为何要远嫁他国，为何要瞒着自己一切……
其实早在远游之前，是是非非，已经有所察觉，只不过不愿认清罢了，没想到这一分离，换来的竟是长久的离别。若是姐姐，甘心入了燕漠后宫，风瑶心中便也能坦荡几分，若是被逼，风瑶暗自摇头，她不敢想象姐姐被逼无奈而怨居后宫的场面。那样一个俏丽佳人，爱恨情仇都与她无关，她只是春野中一株百合，秋风中一片红叶，肆意生长着，不带任何心机。
一年多的时光，会改变姐姐么？将她完全塑造成另一个人？
思绪远飘，也不知前路如何，直到被长孙凡一把抓过置于怀中时才回过神来。恼怒着要脱开他的怀抱，却被禁锢得越发紧了。
“你做什么……”四面都是人，也不怕被人笑话么？风瑶蹙眉责问。
“丫头……”长孙凡叹息，早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知她心中惦记的人究竟是谁，只是一想到那人可能是陈羽时，一股隐忍已久的酸意涌入心间，无时不刻提醒着自己，那淡淡青衣，那卓越身姿，曾一度是离着丫头最近的。
无法忍受，也不可能这么忍受下去了，等了这么久，从第一次相遇开始便舍不得放开，舍不得她紫衣翩飞的身影，舍不得她星光清柔的眸子，舍不得她柔软湿润的双唇，亦舍不得她玲珑剔透的心思。
听到那一声发自肺腑的呼唤，似乎穿透了一切的障碍，涉入灵魂深处。再多的猜忌与疑惑，在此刻都沉淀了下去，浮在水面的，只剩下一种名为感动的情绪。
风瑶没有挣扎，任长孙凡这么抱着……
天与地似乎都静了下来，身边往来的路人也变得模糊起来，风瑶不是圣人，她知道人有七情六欲，知道人会感恩图报，也知道人不会每时每刻都控制得了自己的情绪。
对于长孙凡，她心中有感激，有恩情，却没有爱情。
爱是什么？风瑶回答不出，单纯如她，无法明了长孙凡患得患失的心情，也无法感受陈羽徘徊不前的犹豫，或许她的成长不足以让她意识到身前一切……
又或许，在她心中某一处，有意无意地抗拒着所有与情爱有关的感官……
“大哥哥，买一把木梳给大姐姐吧！”回神之际听到一个脆脆的声音，拦住他们，“方才也有个大哥哥买了把木梳，说要送给喜欢的人呢！”
低头看去，是一个眨巴着大眼睛的女孩，拿着把做工粗糙的木梳子，欢快的语气带着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面对这样纯净的眸子，风瑶心中生出一股说不出的熟悉与亲切，仿佛透过那个双眼睛，可以看到另一个自己，一个不被任何世俗所烦恼的自己。
长孙凡扫了眼蹲在地上卖木梳子的女孩，欲呵斥她让开，风瑶却走了过去，弯下腰，“小妹妹，你的梳子多少钱？”
柔柔的语调说不出的悦耳，很久没有听到丫头这般出自内心的声音了。
女孩并没有回答风瑶的话，而是仔仔细细打量着风瑶，“大姐姐长得真美！一点都不比刚才那个大哥哥差！”
这是什么话！风瑶哑然失笑，自己美不美先不说，哪有人会将女子的容貌与男子去比较？
还没等自己开口，小姑娘又自顾自说道：“刚才那个大哥哥穿着青衫，真的好美哦！简直就像全天下只有他能够配得上青色……”
风瑶刚想笑，听到后一句，微笑不由滞留在嘴边。她、她说了什么？
——全天下只有他能够配得上青色。
青色，一提到这个颜色，风瑶脑海中便会不自觉地闪出那个身影，青衫乌发，姿容俊美，夏荷清幽，淡然而立……
会是他么？
目光游离，来来往往行人中，身穿青衫的不计其数，虽不及他那么宛若天成，但配得上青色的，也绝非他一人。
是自己多心了罢！
“这把木梳子我要了！”长孙凡察觉出风瑶细微的变化，惶然丢下银子拉起她的手扬长而去。
两处茫茫皆不见（二）
“你做什么？放开我！”风瑶大声尖叫，原本不想计较他无故抱自己的，因这紧握不肯放开的手而恼怒不已。
“放开？放你回那二公子的身边？”长孙凡冷然笑道。
风瑶一怔，她没料到长孙凡回这么直接的说出口来，所以听到“二公子”三个字的瞬间，心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
还是没办法忘却么？
风瑶苦笑，声音放缓下来，“你且放开我，我不会回去的……”更何况他身在何处自己都不知，方才的失态不过是自己的猜测罢了！二公子他心中藏着的人，是自己永远不敢碰触的禁忌。
微微酸涩随之泛起，这算是喜欢么？自己是不是很喜欢很喜欢二公子？
还是说，这也只是崇敬，只是思慕，只是感恩？
“丫头，我不会放开的，那一次方手之后我就决定了，若能再握住你的手，我便永远不会放开？”长孙凡沉声答道，眼眸中浮着从未见过的认真。
永远？心中一根弦被触动，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对自己承诺过永远……
——永远，会有多远呢？
那个人又是怎么回答自己的？
风瑶大笑，眼角的湿润被发梢遮掩看不出来，“长孙公子，你接近瑶儿，难道也不是带着目的的么？”为什么每一个人都喜欢打着这样那样的借口，来靠近她？
二公子如此，风慕琴如此，长孙凡亦是如此。
紧紧握着的手在那一刻有所松动，风瑶趁机脱开，心却愈发冷了，果然……
所有人都是带有目的的接近她。
“丫头，不是的……”长孙凡心思细腻，如何感觉不到风瑶在想什么，他苦恼地思索着该如何解释，“我承认，带你去燕漠的确有原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牺牲你……”
见风瑶还是一脸不信，长孙凡咬牙道：“我不是陈羽，没有经历过那么多变故，自然做不到他的狠绝。”
变故？狠绝？风瑶眼珠一转，清澈的目光直射长孙凡心底。长孙凡微叹，这丫头真真是自己的冤孽，拒绝不得，只释然一笑，“罢了罢了，这些事也没什么好隐瞒你的，知道了也能提醒你今后注意……”
“你可知你的生父是何人？”长孙凡忽一正色，问道。
“不……御涵二皇子么？”风瑶习惯性想说不知时，犹记二公子曾说过，自己的父亲是那御涵的二皇子。
“是他对你说的罢！”长孙凡笑笑，带着一丝苦涩，不等风瑶问起又道，“你可知，你母亲名字么？”
“风寒秋。”风瑶答道，这也是二公子告诉自己的，娘亲曾是潇竹教教主，虽只有一次，却让人难以忘怀，娘亲在时，从未有人告知过自己这一切。
“呵，你竟然都知道，”长孙凡惊叹连连，“那你可知，风寒秋与那二皇子身下只有一女，唤作‘宋影娟’么？”
风瑶满目迷茫，摇了摇头，“只有一女？”
那自己和姐姐……是怎么回事？
“是啊，”看出风瑶的怀疑，长孙凡挑眉冷笑，“御涵皇族谱系上只记载着二皇子身前留有一女。”
身前？风瑶面色煞白，眼睛流露出惊惧之色，长孙凡心有不忍却不得不继续说道：“御涵二皇子，宋琛，于数十年前病卒。”
只是短短数语，将风瑶微寒的心捏得粉碎，又融入火中，化为灰烬。病卒了……么？
所以娘亲带着姐姐和自己举目无亲地来到了楚湘，所以娘亲从来不告诉自己父亲是谁，所以父亲从未来寻过娘亲……
盘绕心中所有的困惑与不解都因这一句而消散，余下的只有心死后的哀伤，原来自己也有过一个父亲……
料到了风瑶会如此，长孙凡悲哀一笑，冷漠的话语没有停歇，“所以风飘与你，只有一人可能是……”他没说完的话风瑶完全明白，只有一人，可能是父亲与娘亲的亲生女儿，宋影娟。
两处茫茫皆不见（三）
“因此你们都认为我是那宋影娟？也许……”风瑶内心变得寒冷无比，从长孙凡手中拿过那粗糙的木梳子，一下一下梳理着肩上垂下的碎发。
长孙凡看不出风瑶心中是悲是喜，只得接着说道：“这些都不过是猜测罢了，再说你是不是宋影娟都没有多大关系，只要你是——”
“是什么？”风瑶见他突然听下，双眼不安地看着自己，追问道。
长孙凡面色黯淡，似在做挣扎，许久后方叹口气道：“神女转世，江湖中曾有这么一道传言，神女转世乱世终。而上古传下的潇竹教与灵狐教两大教派批言，神极有可能出自三大皇室。”
风瑶撇嘴，这个理由还真是可笑，“皇族多子嗣，怎能定夺我就是那神女？”
“——因此灵狐教派人探查过了御涵皇族所有的皇女，皆不是神女转世，除去那流落在外的宋影娟。”长孙凡迅速做出答复，断了风瑶所有的猜疑。
真是如此么？只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批言？
“如果我真如你所说，是宋影娟，为何会流落在外？为何我父亲又病卒？”风瑶越发感到糊涂，莫非其中还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长孙凡轻轻摇头，“我不过也是道听途说罢了！”
“原来是道听途说。”风瑶冷哼一声，垂直的乌发在转头间飞舞起来，在黄昏最后一丝亮光中绚烂开。
长孙凡却不恼，冷然一笑，“你以为灵狐教为何要将清风剑给陈羽，要知那清风剑是上古遗留下的神器，与天涟剑并称风涟双剑。”
“那人不过是说二公子配得上清风剑，与我何干？”风瑶反唇相讥。
“呵，”一丝不达眼底的笑意缓缓溢出，她竟如此单纯……如此，单纯……要不要告诉她，之所以陈羽会得到清风剑，是因一个约定，一个长达十年的约定，得神女者，必得清风的约定。“只有神之后裔，才能解开那柄剑。”
话音一落，风瑶神色凛然，眼色几变之后，才镇定下来艰难启齿道：“二公子会那般待我……全是因为清风剑？”
长孙凡不语，目光灼灼正对风瑶，没有避开，只是眼中透着无限悲哀。
风瑶没有再质问，也没有再争辩，他有什么理由要骗自己？
原来没知道真相之前内心忐忑，在知道之后却宁愿自己仍旧是一无所知，仍旧是那个傻傻的丫头，仍旧是那个单纯的孩子……
可惜，他们都回不去了……
“清风剑不是被封住了么？”风瑶问道，“不是无法抽出剑鞘了么？”记得当日陈然欲抽出清风剑，险些被伤，剑上那股神秘的力量使人难以靠近。
“所以只有神之后裔才有资格使用。”长孙凡不经意看了眼风瑶黯淡的面色，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心中划下一道深深的口子，但当年听闻这些时自己何尝不是惊讶？只觉不过是唬人罢了，这些年在江湖行走，遇到灵狐教、潇竹教之人，后来又见了丫头、陈羽，方知世间真有名为宿命之物。
只是不知自己是否也在这宿命的轮回之中……
“那……如果我不是什么神之后裔，去抽清风剑，岂不是……”风瑶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连疼痛也感觉不到了，只觉得空落落的，昏暗的夜幕下琉璃花灯也瞬息黯了下来，像是陨落的星尘，连尘埃也见不着了。
长孙凡仰头，不愿去看此时丫头的神情，那种被曾有的执着信念背叛了的心情，他不是没有体会过。感触得越深，被伤害得也越是深刻，丫头以后不会再这么轻易相信别人了罢！？
叹息一声，这是自己所设想的，生于乱世，就必须有着警惕之心，甚至是最亲密的人，也不得不防，就像此时的自己，心中真的是没有丝毫邪念么？
然而，他却终不愿见到风瑶眼中的疏离防备，想到第一眼看到丫头时，她眼眸的洁净，便忍不住想要守候一生。
人都会改变罢……
过去的种种，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变得面目全非。
如果有一日，自己所爱慕的丫头不见了，还会不会这么一如既往地对待风瑶呢？
长孙凡自嘲笑笑，也许还是不会变罢……
无论丫头最后会是什么样子，她还是那个睁着杏眼，偶尔流露出一丝迷糊一丝淘气的丫头……
风瑶见长孙凡许久都没有回答自己，心情跌落到谷底，沮丧地迈开步子，却听到后面传来的低吟，“丫头，不会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保护你的……”
是真的么？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会保护自己么？
风瑶怔怔回望长孙凡俊逸的面庞，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在他身上，使他的面容变得精致许多，又模糊许多。
也许模糊的不是他的面容，而是自己的双眼，风瑶抬起手，纤纤玉指擦过眼角，只觉得一片温湿，柔软了心底一处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