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戒备(1 / 1)
等两人将那名僵硬的刺客带到众人面前的时候,目瞪口呆满面疑惑的已经不只是甲拓和卫伍了。载文环视自己的几个谋士一圈,忍不住眼角带笑,转身向莳然拱手说道,“多谢姑娘。”
莳然微颔首,淡淡说了句,“不用。”便抬手轻抚杖顶晶石。
远方忽然传来重重的扑腾声,赵璀几人转头去看,只见远处一匹马挣扎着从地上站立起来,嘶鸣一声,扬蹄飞奔而去了。而面前刺客也如忽然被注入生命的雕像一般的动了起来。几人惊讶呆愣之际,一柄利剑锵然出鞘,横在了那人颈侧。
载文手握剑柄,面带微笑,不急不徐的问道,“是谁派你来的。”语气平淡,到一点不似问句。
那人此时正瞠目结舌,愣了半晌方才意识到眼前情况,却好似还有点反应不过来,结结巴巴说道:“我……我乃……山野小民,本……本不欲……打家…………”
话说一半,却见载文忽然勾起唇角笑了起来,那笑停留在颊边,未达眼底。周围空气一瞬间竟变得冷列萧肃。瑚偃等人看公子这样笑,只觉周身一凛,猛然从满脑子的疑惑不解中醒转过来。那人突然说不下去了,不由地匆匆低下头,再不敢直视载文的眼睛,浑身瑟瑟发抖。
载文不说话,只盯着地上刺客,笑容不变,沉默了一会儿,忽收剑回鞘,对那刺客身后的甲拓语调轻柔地说道,“杀了他就上路吧。”
载文翩然转身,脸上微笑雍和潇洒,空气中的肃杀之气在瞬间消饵,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切都只是众人的错觉。他向马车走去,一抬头,看到了一直立于车上的莳然。她静静站着微低着头,默默俯视车下的自己。斑驳的光影下,她的面庞于平静淡漠之外更显得格外柔和,眼眸深不见底,却又通透澄澈,如深潭上荡漾着点点幽光,在柔柔水波之上莹莹闪烁,像在诉说什么静谧的神话。
载文忽然感到在这样的目光下,自己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他睁着眼睛一眨不眨的与她对视,他听到身后甲拓拔剑挥下的声音,他知道现在自己身后是怎样一幅血腥残酷的背景,可他还是近乎倔强的一瞬不瞬的与那双眼睛对视,那双通透得能够直达人心底的眼睛。那双眼睛也就这么一直看着他,仿佛对他身后的一切视而不见,连惨呼声响起的时候也不曾稍离。
载文一怔,一瞬后面目如常,登车笑道,“莳然姑娘,请入车厢吧,要上路了。”
他看到那双眼睛深深地看了他一瞬,之后低垂,转开,消失于墨黑的长发和厚重的车帘之后。
赵璀看到载文的背影在车上默然立了片刻,才接着进去了。
接下来居然一路平顺,直到五天后走出铜山岭也没有再遇到任何袭击者。
陆瑚偃坐于马上,看着后方已只剩一个淡影的铜山和前方清晰可辨的黎国安扬关却没有一丝喜色,眉头微蹙,若有所思。忽听近旁一个声音道:“陆兄,这几日都看你愁眉不展,是为何事烦恼呢?”
瑚偃闻言转头看去,见子泛正驱着马行于自己身侧,阳光下眼睛明亮,笑容清朗。他默了一瞬,才说道,“你觉得莳然姑娘怎么样?”
子泛听了并不惊讶,只转回头目视前方,笑容渐渐隐去。
这个莳然姑娘啊……
入铜山岭的第一天遇袭那次,他们真正见识到公子那句“莳然姑娘是异士”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那震惊的感觉到现在还记忆犹新。这是什么能力?是什么异术?居然能控制时间,让人停伫于一刹那!开始他们只觉震撼新奇,甚至有一丝欣喜——公子有如此异人相助,如虎添翼,岂不妙哉?可接下来赵璀的一句话马上就将所有人从欣喜拖入不安,“如此异能,若是助力,当然很好,可若是成为叛力呢?”当时向来较为直率的甲拓脱口说到,“可莳然姑娘为什么要背叛公子呢?……”话一说完自己就沉默了,是啊,莳然姑娘为什么要背叛公子,可她又有什么理由非要帮助公子不可呢?……若是成为叛力……若是……再有今天这样的刺杀,而那女子又用这种异能帮助敌人的话,就算有十个百个自己,也还不是只能如同那个僵硬的刺客一般?!到那时候谁能护得公子周全?!
子泛默然。
他们一路行来,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那个叫莳然的女子。这几天,公子与她同坐马车,车厢一直是安静的,听不到多少谈话声。偶尔赵璀、卫伍会进去同坐,稍作休息,可出来后两人脸上俱是一脸肃然,有时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凝重。出得车厢,他们却看到公子与她若非必要很少说话,连眼神交汇都很少。两人之间始终一种若即若离之感,让人越看越不放心。
未出萧国前瑚偃曾经暗示公子应让那女子离开,可现在,他怕是再也不敢有这样的想法了。让她离开,若是她投靠他人,那将变成多大的威胁?留在近旁至少还能随时注意,稍为安心。可这安心……瑚偃不禁苦笑。
赳子泛侧头看看瑚偃脸上凝重神色,不禁开口道,“陆兄,这事担心也于事无补,不如还是想想这前面的黎国吧。”
瑚偃闻言终于抬头,眺望前方越来越近的关卡,向子泛正色道:“赳兄言之有理,偃受教了。”
“不敢当。”子泛拱手,清朗的笑笑。
进入黎国安扬关之后,沿由安扬关附近起源的安扬河顺流而下,陆路十多天,水路十天不到就能到达黎国国都了。作为一个夹在几个大国之间的小国,黎国一直不强盛,总是依附着附近的大国而生存,有时是北边的萧国,有时是东边的樊国,甚至曾经还依附过南方一度强大的虞国。只是虞国现在早已衰落,而萧国近年来逐渐强大,于是黎国又在萧樊两国之间摇摆不定起来,毕竟黎国与樊国还隔着一个卫国,而虽有铜山岭横埂其中,与萧国却是实实在在的接壤。
安扬是一个小镇,因为没有什么人取道安扬关的缘故,以至整个镇子空空落落的,街上也少行人,比之铜山关的熙攘看起来显得萧条落寞。一行人在这里停下,入住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稍作休整。
客栈中几乎没有客人,他们来的时候只有一个店小二靠在柜台上打盹,见到有人走进店来这才匆忙跑进内堂喊来掌柜。这客栈着实小,只有一个如农家小院般的院子,这时便被这行人塞满了。
莳然走进院子最里面的那一间房间,在房中静静站了片刻。这几天她当然感受得到气氛的异样,自从那天遇刺之后,赵璀他们看她的眼光便都或多或少的带上了戒备。她不禁在心中微哂。
呵,戒备……
她抬起双手轻搭在太阳穴上,眼前闪现一张张各异的脸孔,好看的,不好看的……那些脸孔迅速的掠过,只留下同样的一种表情。
戒备。
她的手不自觉地渐渐向正面转去,仿佛要掩上脸,掩上自己的眼睛……可她停住了。
她就这么半掩着面静静站于房中,眼睛却睁着,冷肃淡漠的盯着虚空中某一点。
好半晌,她才缓缓放下手,走到桌边倒了杯水。水是凉的。这客栈看来是没什么生意的,久不用的茶壶里倒出来的水浑浊而又发黄,在表面上漂浮着一层薄薄的细灰。
她握着杯子看了片刻,才慢慢放下,复又转身,来到窗前,轻轻的推开了窗。
这窗户就面向那个小小的院子,说是院子还不如说是一方天井。左、右、前皆是其他房间的房门及窗户,隔得很近,正对面那间,住着载文。
此时赵璀、卫伍、陆瑚偃等人都在载文房中。
赵璀抚着长髯,思索着说到,“上代黎国黎显公原本与樊交好,关系密切,但现今黎怀公高傲自大,刚愎自用,时时有背盟之举,如今意芜又与樊不甚和睦,樊瑾不和,萧国渐强,无怪乎黎国的态度如此暧昧了。”
卫伍也接着说到,“高傲自大有高傲自大的好处,高傲者必不易谏言,但自大的国君却必有弄臣,这一点却是可以利用的……”说着蹙眉沉思起来。
载文笑看向赵璀,轻声道:“那不知赵卿有何策,能让这黎怀公回心转意呢?”
赵璀闻言细思了片刻,才抬头正色说到,“臣以为,此事不可急就,当徐图之。晓之以利害,诱之以重赂,则事可成。臣请先往国都,为公子做一些准备。”
载文雍容笑道,“很好。”接着转头对其他几人道,“既然如此,卫卿、陆卿、赳卿,你们随赵卿由水路同上黎都;甲拓和弦正就同我一道由陆路走吧。”
话音刚落,瑚偃跨前一步拱手道,“公子,公子身边只留两人是否会不妥?”
话一出口其余几人皆都看向了载文,脸上都踟蹰起来。
载文听了,微微一笑,说到,“你们此行甚为紧要,只有你们几人我都还嫌少。怎么,瑚偃是想留下一起沿路游山玩水吗?”
瑚偃一听,急忙道不敢。
载文笑了笑,说:“既然这样,那么各位也都回房歇息吧,明天一早就要随赵卿上路了。”
几人从载文房中出来,各自回屋。赵璀走在后面,跨出房门的时候抬头忽看见对面敞开的窗子后站立的莳然。她正沉静的仰望蓝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这边的一切。赵璀看了她一眼,低头蹙眉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