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你下去吧,我来。”颜生轻声对侍女说,接过她手中的餐盘,走到门前,推开房门,又扭头对门口二人道:“你们下去。”
那二人应了,这才退下。一阵细碎的脚步声,除了早已成为听觉一部分的蝉鸣,却是再没别的杂音了。
进了门,颜生左手托了盘,右手轻合上了雕花扎纱对开木门。
“稀客稀客!”颜徊翘着二郎腿靠在太师椅上,十月里清淡却色泽鲜亮的阳光将他半边的身影罩在光明中,另半边则笼在一片灰黑中,姿势慵懒之极,随意至极。
这实在不是一个六岁大的孩童该有的神情,也实在不是两个六岁大的孩童之间该有的气氛。
颜生将食物一样一样摆到桌上,始终都微微垂着眼帘,不发一言,就像真是一名侍女般。
“你今天很奇怪。”颜徊随意道。要是平日里她早就讽刺上来了。但这次颜生没有回答,她只是走到他身边,挡住了从窗户外流泻到他身上的阳光,投下一片更浓重阴影,让人感觉压抑。
像是突然少了些什么东西,或是变了,或是多了,又是实在记不起,顷刻间衍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不确定,失控,压抑,无奈,闲散,这些神似单调的情绪揉杂在一起,变成真正意义上的复杂与酸涩。
如同将两种不同的颜色相互濡染,渐渐失了本色。
颜徊仰头看着她,由于光影的强烈反差而模糊了她的面容,看不清她此刻表情。
“爹贪污。”颜生的嘴动了动,语气平淡道,“他有野心。”
“我知道。”颜徊微微眯起眼,面色平静。
“皇帝不会放过他。”颜生的语气依旧淡然,像在陈述一件已经发生过的事实。
“我知道。”颜徊转回头,合上眼眸,以最舒适的姿势躺卧着,他不想看见她此刻的任何反应,是任何,“我也知道,你要离开。”
那边沉默了半晌,才缓缓道:“是的,所以请你照顾好他们。”
“尽扔烂摊子给我。”颜徊不经意间撇了撇嘴。
“你不问我为什么。”颜生歪了歪脑袋。
“你想说就会说了。”颜徊依旧是闭着眼睛的,长长的睫毛没有一丝的颤动。
“阿鬼果然了解我。”颜生淡淡地咧了咧嘴。
“你七岁前不能离开颜府。”颜徊淡道。
“我不信的,况且,真有什么,我想这也是无用的,那老道士也无法保证。”她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好吧,但是你怎么知道我会管他们,地府的人早就情思尽除。”颜徊似是觉得说得累了,微微撇过头,姿势更加放松。
“你会的。而且只有你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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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已经寂静了,微微睁开眼,透过细密的眼睫看见那纤瘦的身影已达至门口,被肆意流泻的光线穿透着只剩下细长的一点点,仿佛只要轻轻碰一下,便会碎裂成一段一段。
“我是去......治病。”人影微微晃动。
“还有......我会回来找你们。”传来的是门被关上时刺耳又古老的声音。
“我,相信你。”最后一点光线也随之消散。
然后那抹身影彻底的消失,窗外鸟声依旧,仿佛未曾发生过什么。
“女人,你有弱点。”颜徊的眼眸又睁开了些,深褐色的瞳孔间流光溢彩。
“怕疼。”
“怕失去。”
“罢,罢,罢。”只言片语溢出嘴角,光影斑驳,浮云流漾,勾勒出满眼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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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老头,你行不行啊,我上山五年了,你都没治好我。”一名少女叉着腰,将手中的药罐一股脑儿泼到老者脸上,泼出来的透明液体散发着一阵略有刺鼻的酸味。
“老夫连天旸草都贡献出来了,能帮你减轻痛苦已经很不错了,这种至阴至邪之毒老夫还从未听闻过呢,也不知你从哪里得来的。哇,臭丫头,别照老夫脸上泼啊,你制的东西尽是些毁容的,这玩意儿我记得你叫它硫酸吧?”老者躲闪着,大叫。
“哈,这玩意儿还是我上山一个月时制出来的,这你都怕,你行不行啊?”颜生摔了罐子,得意道。
“哼,想老夫‘西毒’的名号可是浪得虚名?江湖上哪个不是听了都闻风丧胆,你那小小的叫什么......硫酸,又怎奈何得了老夫,老夫只是不想让你的毒药近身,以免传出去叫人笑话!”老者一抚胡须,跳出三丈开外,大声嗤笑道。
“哟。你还‘西毒’,我还‘东邪’呢!”颜生只嘲笑似地大叫。
“你怎知‘东邪’?她退出江湖几十年了。”西毒身影一顿,问道。
“我不知道,乱猜的。”颜生摊手。
“果真?”
“真有此人?”颜生滴汗。
“是啊,那婆娘剑术天下第一。”西毒叹气。
“你老情人?”
“是啊...... 啊?放屁!”西毒郁闷了,自己怎的也学着着臭丫头出口成章了。
“啊,妈呀,你又放小黑来咬我!”颜生吓得四处乱窜,身后一条细小的黑线跟在她身后灵活地蹿动,跳得天,爬得地,速度迅猛。
西毒一摸胡子,笑道:“我这‘毒后’乃是至阴之毒,世上仅此一条,咬上一口,神仙难救,却不想竟对你无效,应该是不及你体内的阴毒吧,不过,倒是将你的轻功练得更上一层。”
“废话,虽然我知道小黑咬我我不会挂,但咬上一口,就已经要了我半条命啊,不逃还怎样啊!”
“何必逃,我看这‘毒后’喜欢你得紧呢。”西毒哈哈一笑,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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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淇四零五年。
“臭丫头,你在我菜里放了什么?我竟然没有察觉到!”西毒怒道。
“我新研制的,叫‘温软香’,顾名思义,就是像在温软香中,浑身酥麻,毫无力气,内力尽失,至于我是怎么下的毒,嘻嘻,此毒无色无味,我知道即使这样你也不会上当,所以我事先抹在刀刃上,但此时药是无毒的,还算是补品,只是刀碰了菜,菜放入锅中到一定温度时再与你唾液中的酶反应才会产生毒性,等你察觉已经晚了。”颜生不紧不慢的解释道。
“诡计多端,毒后,上。”
“切,你以为我还会怕你的小黑?那我这八年不白学了吗?小白,上。”说话间,一条银白的细线从颜生袖口滑出,小黑立马停下了攻击,改变方向,扭着凑到小白跟前,欲语还休,不胜娇羞的样子。
“真不知道你这臭丫头在哪里得到的‘毒皇’卵,这‘毒皇’五百年才会出现一条,可恶啊,我一生都无法找到,竟被你找到,毒后,回来!”西毒咬牙切齿。
岂知小黑并不搭理西毒,自顾自的和小白打得火热。
“唉,人家谈情说爱,你又何必参与,小白心情好还得给我治病呢。”颜生斜眼笑道。
“你这丫头也是胆大,竟敢让毒皇咬你,毒皇乃是天下至刚之毒,要上一口,回天乏术,却正好中和了你体内的阴邪之毒,天旸草只能暂时压制你的毒性,而这毒皇却是切实地削减这毒,着实是有效,只能说你这丫头幸运。”西毒打了个哈欠,站起身。
“咦,咦,咦,你不是中毒了吗,怎么...... ”颜生指着西毒怪叫。
“就在刚刚解了,不过老夫竟然会着你的道......臭丫头,你怎么不问你中了什么毒?”西毒不以为然道。
颜生面色一闪,抬起左手轻捏自己的右手手腕:“臭老头,你...... ”
“无妨,还有五个时辰的时间才会毒发,恩......是全身溃烂,还是七窍流血,还是......我也不是很清楚,新制的,找你试试药效,自己赶紧去研制解药吧。”西毒大笑着离去。
“臭老头,你给我等着。”颜生跺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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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上山八年来,自己努力地去学这些东西,想要打败西毒,只有这样,她才能出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于出山的愿望如此的强烈,莫非真是当年如西毒所说,自己在那边还有留恋?每每想到这里,她便觉得心烦意乱。
颜生,颜生,你要记住,你已经不再是像上辈子那个好心好意的傻姑娘了。
你已经没有了留念,没有了所谓的善良,只有责任,你还欠着颜家夫妇一笔债,你只要还债而已——这不是留念,这不是留念。颜生,你记住了么。
颜生一次一次地这样告诫自己,试图让自己的心里好过些,不过却也是好过了些,至少那些抛弃抛弃家族私自出府的罪恶稀释了一些。
于是她更加努力地学,多少次因为误食花草而生不如死,而西毒只在一旁冷冷看着,冷冷讽刺:“我西毒的徒弟,从来不需要别人为她解毒!”
于是她就在死亡的边缘挣扎着,挣扎着,将毒药,解药,一一试过,知道找出可以解自己身上的毒为止。
不仅如此,颜生还要时时刻刻都提放着西毒,他随时可能在茶水里,饭里,菜里,甚至是衣物上涂毒,第一次中计的时候,是一种毒性不算太强的药被涂在衣服内侧,结果她硬是全身上下肿的像是一个发霉的大馒头,疼痛不已,只身一人在药房捣鼓了一天一夜才解了毒。
所以颜生养成了一个习惯,什么东西碰之前,甚至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确定东西上面没有毒,空气中没有特殊气味,才会放心地继续做下去。
在拜师期间,颜生最怕的就是西毒放一排酒杯让她一个个闻,选一杯喝下去,这一排酒杯中只有一杯才是他的八十年陈酿,其它的无一不例外全是极品毒药,一开始毒性还有些轻,毒不至死,到后来,其中的毒药越来越堵,药性越来越折磨人,捉摸不透,越来越稀奇古怪,喝上一口,生不如死。
颜生一直很纳闷,这杂草丛生的破山上,虽然有时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草药,但怎么会有这么些种类珍稀的药材,问过西毒,西毒也只神秘一笑,并不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