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雨下着，渐渐变成了雪。
一晃又是几个月过去，在燕归来的指导下，在心中马达一样运转的动力下，关小熙不但学完了数学基础，还学了和计算机相关的物理学基础、社会工程学基础、甚至还有美术学……
天冷了，关小熙抱着热水袋缩在沙发上，她宁可多花点时间去看社会工程学的技巧——她承认她对这门学问相当感兴趣，可师父却让她学美术，明明自己看了那么多漫画，审美观还是不错的啊，她苦恼着。
“你想你的软件界面，与天佑大帝的小说一样难看么？”
燕归来冷冷地把一本《中西美术欣赏》丢到沙发上。
果然。
师父真的去写小说而被打击到了！
关小熙极不情愿地放下《欺骗的艺术》，打开《中西美术欣赏》——她完全不认为这些美术对成为一个黑客有什么用，从建筑到器皿，从服饰到人体——好吧，还有chiluo的人体像，师父，这真的是您的书么？——抑或这就是您的用意——裸奔的软件更加具有美感？
一页页翻过去，她心中却想着不远处敲打键盘的那个男人。
你就在眼前，我却无法抬头看你。
只能心中一遍遍地想着你……这么冷的天气，她真的很想抱住那个身体取暖啊！
可是自从她认为师父用「陆萧的堕落情圣史」警告她之后，就再也不敢生出那种念头。
直到晚上回家，关小熙才从《中西美术欣赏》里解脱，照例打开论坛找乐子，这几年随着网络小说的兴起，论坛上数百万的注册用户，都相继爱上了更新快速、每天都能看到紧张刺激新剧情的网络小说，这其中，以当时最大的文学网站「未来文学网」的当家台柱天佑大帝为至尊，年轻或是不再年轻的男人们，都被天佑大帝的据说是他本人亲身经历的黑社会热血小说所吸引，论坛的娱乐版块上，不再是铺天盖地的对于斯内普、邓布利多或是哈利波特的争论帖子，取而代之的，是大量的关于小说讨论帖，而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是天佑大帝的那些小说。
黑暗中的人们，也是追赶潮流的！
关小熙试图寻找燕归来在写小说的证据，可一来师父不给她看，二来以燕归来的性格，肯定不会大张旗鼓地在论坛上宣传，更不会用技术给自己刷点击，一切都尊崇实力的师父，肯定想以真实实力和天佑大帝较量一番吧……
关小熙想着，又找了几篇社工学的例子来看。
虽然她也很想看小说……连颜可都对天佑大帝的小说津津乐道，她看了几章，确实很有趣……可是她没有时间啊，师父已经把三年的计划缩短成两年，超过如意，超过颜可，现在仅剩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她才刚刚开始学编程，VB，VC，JAVA，ASP，PHP，汇编……她都要一样样学起来，虽然有着坚实的基础理论，但她……真的能做到吗？
为了抵制诱惑，关小熙退出娱乐版面，不再去看那些讨论天佑大帝的帖子，嗯，师父说不好看，那肯定不好看，她自我麻醉着，师父肯定不是因为写小说被打击了才说天佑大帝坏话的……
关小熙拿起一本VB的编程详例，对着电脑一边看书一边实践一边思考，实在弄不懂的地方，就qq敲过去问师父，晚上的时间师父一直在线，只要她把疑问发过去，很快就能得到解答，甚至师父还举一反三给她，并列举出哪些教程可以在这个问题上帮助她开拓——自从她开始学编程后，燕归来就给她的论坛账号开放了藏经阁的权限，所有文章教程，永久免费浏览权，这一点，让南宫大侠握着八千万论坛币泪流满面。
藏经阁的永久免费浏览权，数百万用户垂涎的东西。
由于和关小熙同期被收为徒弟的几个人，都还没到这个进度，燕归来只给自己徒弟一个人放了行，算是另一种形式的护短吧，关小熙有些自豪地想，却没想到，她的账号，因此成了众矢之的。
多复杂的密码，就有多高明的盗号贼。
自她的账号开放权限后，每天就有无数盗号软件扫着她的密码，也给网站服务器增加了不少负担。
燕归来不得不对此作出措施，比如「扫熙马拉雅账号者，按论坛规则第一条“说站长坏话”处分！」
但人的野心是无止境的，各种严密措施下，熙马拉雅的账号，还是被人盗走了两三次。
燕归来倒没说什么，那些盗号的人，也只是想享受一把盗号的乐趣而已，在燕归来的威慑下，没有人敢真正盗走藏经阁的资料——那将受到他无穷无尽的追杀，简单地说，就是这辈子与网络无缘了，而且被清空的，不是论坛币而是银行存款……
不过这还是让关小熙觉得很难过，是她被盗号，丢了师父的脸，所以她迫切地想学习技术，再没用，也要有南宫大侠的水平，可以写个软件来自动改密码，保护账号里的八千万论坛币不被盗走……
不知不觉间，屏幕右下角的时间，已经凌晨4点多了。
关小熙习惯性地给师父留言，写出疑问。
谁知转眼就有了回复。
“师父你还在线？”关小熙惊讶地发过去。
“嗯。”冷冰冰的，一个字。
“师父你早点睡嘛，熬夜太辛苦了。”
“嗯。”依旧冷冰冰的一个字。
“师父？”
“什么事？”这回是三个字。
——又过了一个小时，凌晨5点多了，关小熙顺利调试完一个简单程序后，也撑不住想睡觉，关机前试探性地敲了敲师父，他竟然还没睡！
“师父你也要好好地爱惜身体啊！小说这种东西，你写着玩就好，别像研究算法那样呕心沥血……”
关小熙终于忍不住敲出一行字。
小说？
这时的燕归来，正坐在冰冷的书桌前，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对话框中的这行字。
他不由地把嘴唇抿了抿，要是关小熙在场，定会以为这是笑容——尽管，此刻有些哭笑不得的心情。
只望了一眼时间，燕归来继续奋斗他的文档，直到打完最后一行，才收尾了，把整个文件夹里，上百个文档、图片、资料，连同别的数十个层层叠叠的文件夹，一起打包压缩加密，变成一个2G多的压缩文件，他把它装进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储存芯片里。
掂量着手中的芯片，燕归来在房间内走了一圈，仿佛手中是一颗原子弹，思考着该放在哪儿保险。
最后，他打开书桌最底部的抽屉，拿出了他在巴黎华人街买的那个中国结。
由于是纯手工制作，他很轻易地就解开了一条缝，好像一个张开的小口袋，他把薄薄的芯片放进中国结的内部，又把绳子重新编好，放回抽屉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呼了口气，整个人轻松不少，转回电脑前，缓缓地在聊天框里打字。
“如果你认为写小说有助于提高社工学，我不介意你去写天佑大帝那种脑残小说……”
他不是没看过天佑大帝的书——在论坛众人的推荐下，他勉强看了天佑大帝最新的那本小说的前几章，书中的热血男主，为了赢得一个地头蛇的好感，很干脆地把自己一个女弟子，送给了那个地头蛇以取得合作，然后就是那可怜女孩被地头蛇凌辱的一系列的色情描写……
脑残。
这就是燕归来对这本小说的评价。
却看到论坛上众人津津乐道的模样，他更加烦躁。
脑残。
这逐渐变成他对这本小说的作者天佑大帝的评价。
他若有空，真的很想让这本脑残小说从网络上消失。
起码，你们这些热爱种马的男人，也别在老子的论坛上讨论这类剧情啊！
燕归来每当看到娱乐版块，就很想把它关闭。
又过两个小时，熙马拉雅的头像还亮着，身为师父的燕归来戳了戳她，却没有回复。
估计这孩子又在电脑前睡着了，还真是，比他当年还勤奋……
他叹了口气，继续缓缓地打出一行字：
——“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出去玩？”
想了想，他又删除重打：
——“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师父带你出去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不对，又删除重打：
——“师父的事告一段落了，最近有空，我们出去玩？”
想了想，他还是觉得别扭，又删除重打：
——“快回床上睡觉！给你放三天假！然后收拾行李！出门去！”
嗯，终于，他满意地发送。
关小熙拖着箱子走下楼的时候，天才刚刚亮起她，揉了揉眼睛，眼睛布满了血丝，外边还有黑眼圈，略微一犹豫，她就蹲身打开箱子，掏出一本《VB编程详例》，倚在楼道口，安静地看了起来。
小雪已经停了，薄薄的一层白色，覆在楼外的人行道已经花坛上，街边一溜的小店，都还没到开门时间，整条马路，冷冷清清，关小熙也像个雕塑般冷冷清清地站着，尽管手中的书，让她看得心潮澎湃。
“原来广搜还可以这么写，太厉害了。”
自言自语赞叹着，她又翻过一页书，看时间，7点还差5分，想着不早了，她便把书放回箱子收拾好，起身的时候，面前却忽然晃出一个人影。
“颜可！你要吓死我啊！”
待关小熙看清了，才狠狠地瞪着面前无声无息飘出来的少年。
“你这是要……出门？”
颜可望着她的行李，略微皱眉，“我以为……你不学完VB不会舍得出门的……我还在想着，要过几年才能见到你呢？”他扯着嘴角故意嘲笑她，手中一袋沉甸甸的东西晃悠着。
“是啊，我也很遗憾，天佑大帝的小说由于色情超标被勒令整改了……”关小熙轻哼一声，心想她一定要在两个月内就把VB学完，过几年？他当她是猪么！
果然，一提天佑大帝被勒令整改，颜可脸上的笑容就淡了很多，没有小说看的日子，对他来说，绝对是一个痛苦。
算了，他想，不和女人计较，“呐，这是我老家寄来的烤鱼片，”颜可怏怏地把手中袋子一塞，“拎一袋给你。”
颜可的老家在大连，从小住在海边，吃着海鲜长大，直到拜了花阡陌为师后，才搬到南方来发展。
而上帝的确是公平的，关小熙时常想，上帝给了颜可CPU运转般的头脑，也剥夺了他别的一些天赋。
比如，这家伙二十岁了，还是怕水，更不敢游泳，关小熙不止一次嘲笑他，不过现在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她可不敢提这一点。
正闲聊着，清冷的马路上，一辆车停在路边，车窗摇下，露出那张霜一样的侧脸。
燕归来一转头，就看到某人正眉开眼笑地和花阡陌的徒弟聊着什么，顿时脸色更加恐怖，他打开暖气和音响，又摇上车窗，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只有唱片一首接一首放着歌，他却越听越心烦，很想去喊她，却又一遍遍地阻止自己的想法。
关小熙不是没看到师父的车来了。
颜可也看到了那辆当初他一直怂恿着想开出去兜风的车。（当时燕归来把车钥匙也给了小熙。）
可是……
“颜可，我得走了。”“哎，我还没说完呢，10号XX网有天佑大帝的做客访谈”“哇，好想去围观啊，网址是多少？”
“颜可，我得走了。”“等等啊，我听说和平大道新开了一家漫画店，里面有卖正品原版……”“哎？我怎么不知道，是刚开的吗？啊，好想去看看啊……”
“颜可，我真的得……”“我朋友在伦敦一个报社工作，他准备去采访Alan（电影中教授的扮演者），你不是想要签名么？”“啊啊啊啊啊那是真的吗太好了太帅了颜可你太伟大了……”
一阵花痴的尖叫，车中的某人更加皱紧了眉头。
终于，车门猛地甩开，燕归来恶狠狠走过来，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杀气。
“完了，师父生气了，他……他他他他过来了……”
关小熙一吐舌头，才发现时间又被颜可磨掉一刻钟。
她连忙拖了箱子，和颜可匆匆挥手告别，谁料颜可却跟了上去。
“师父，我们走吧。”
关小熙哆嗦着，颜可啊，如果你不想银行存款集体掉线，那么你最好赶紧离开……
“早上好啊，燕老大。”颜可嘿嘿笑着，冲上去打招呼，完全不理会那张沉得可以压死人的脸，“你别板着脸啊，是不是没吃早饭？据说不吃早饭容易生气，哈哈，单身生活果然不是人过的，当时小熙给我做早饭，那才叫美好……”
燕归来的脸更沉了，他确实没吃早饭。
关小熙的脸也变了，她只给颜可做过一次早饭啊口胡！他丫的怎么就挂嘴上了！
“燕老大怎么还生气啊？难道你昨天晚饭也没吃？小熙没叮嘱你吗？不会吧，去年她天天盯着我吃晚饭啊……”颜可却继续笑眯眯地扬着一张俊脸，关小熙恨不得掐死他，她只是盯着他去做晚饭啊！
燕归来紧抿着唇，咬牙切齿，他确实，没吃昨天的晚饭……
“燕老大，你身体不舒服？胃疼？失眠？内分泌不调？还是肾亏？”颜可一颗脑袋，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双眼弯弯，笑得狡黠，“你肾亏？这可不行啊，堂堂中华黑客会站长大人竟然肾亏？哈哈哈哈，你果然老了啊，哪像我这种年轻人，去年我每天都……”
关小熙终于忍不住一把按住他的脑袋，塞进他的围巾和毛绒大领子里面，拉扯着，拼命不让他探出来！让你说！让你说！让你再说！
颜可唔唔的声音还隐约从里面传出来：“去年我每天都……小熙那是相当的……满意我……”
她只不过，很满意他每天做的鱼汤而已！
十二月早晨的寒风吹过，燕归来看着面前这两个小孩打闹成一团，心里的怒气却像烧起了火。
关小熙不说，他却知道，也能想象，他出国的那一年，他心爱的家被颜可这小子糟蹋成了什么样。
比如他满缸的热带鱼……没有问小熙，但他想来也知道它们惨遭了什么厄运，这让他心痛至今。
而且，据这小子刚才说的，好像他还不止糟蹋了他的家，他的鱼，他的床，他的书柜，还糟蹋了他的……徒弟？
想到这里，燕归来心中更加恼火，他很少生气，在Dubois老头把他软禁的时候，他都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日升月落，在冰凉的子弹打入他身体的时候，他都没有惊慌，甚至依旧心如止水般，最多，只是有些惋惜……
可是，现在，明知是夸张的玩笑，为什么他会恼火？还会有些慌张，不知所措？
“燕老大，你这状况可不能开车啊，要不要我和你们一起去呀？”颜可终于挣脱了关小熙的手掌，从大围巾里探出来，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白皙的脸，微微泛着红晕，而眼中，依然是亮晶晶的笑意，没有嫉妒，没有嘲笑，有的只是那最纯粹的笑容，发自内心的，如孩子般顽皮的执着。
“如果你希望把你的银行存款都捐献给中华黑客会，那我可以考虑带上你。”
燕归来终于开口，冷冷的讽刺：“不过在你的存款还没有你师父的百分之一之前，我建议你还是留着去找个保姆伺候你。不然你哭鼻子了，花阡陌还会以为我欺负小孩。”
“走！”燕归来又重重吐出一个字，然后抓着关小熙的手，把她甩上了车。
关小熙在后座不安地扭来扭去。
颜可，那个可恶的家伙，为了挑衅，竟然把她都招供了！可恶！可恶！关小熙捏着可怜的包装袋，意淫着手中捏的是那个家伙的脖子，她决定这次玩回来，第一件事就是黑了那家伙的电脑！哼！虽然她现在还不会写软件，但是有论坛上那些长老们作为她的坚强后盾，而她扎实的基础，博览的书目和脑中储存的大量算法技巧，配上他们写的软件，她就不信一群人还黑不掉一个人！
事实上，中华黑客会软件组最近出的几个软件，就有关小熙不少的功劳。
程序有别人写，而她提供核心思路，以及关键地方的技巧，比如验证码的破解与反破解，针对各种杀毒软件的快速加壳……她发现这个世界是如此的让她热血沸腾，而他们也发现，这个名叫熙马拉雅的女人，跟着他们站长混了一年还不会写程序——这对他们来说就好像一款杀毒软件被另一款杀毒软件当成病毒杀掉那样幼稚而可笑，而他们也意淫着这一年站长师徒俩到底干了什么「哔」的事——但他们不得不佩服熙马拉雅在别的方面表现出来的强大，理论、技巧、经验、比搜索引擎更庞大的算法库，这恐怖的一切，俨然就是另一个燕归来。
尽管，这只燕子，目前还不会飞。
而他们可以肯定，只待她学会了程序的写法，有了实战经验后，迟早会展开翅膀，像鹰一样称霸天空。
而且凭她的基础，这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燕老大果然没收错徒弟。”
人们期待着，又抱怨着，他们的钱，将要受到两倍的威胁了。
虽然现在，人们期待中的威胁物，正跟个抱蛋母鸡似的窝在车子后座。
“系安全带，上高速了。”燕归来的声音憋了半天终于响起，“如果你想回去继续你的保姆生涯，我现在停车还来得及……”
颜可你等着瞧……关小熙默默诅咒一句，然后灰溜溜地寄好安全带。
果然，师父还在生气啊。
关小熙望着左前方的半张侧脸，知道这种状况下，自己越辩解，越说不清。
航班两个小时，去北京，据说是去“旅游散心”，通宵激动没睡的关小熙，就望着窗外的云朵然后缓缓睡去了……咚！身子一歪，砸在旁边一座冰山的肩膀上。
睡着了么？
真是……麻烦啊……
燕归来无奈地揉揉身旁小家伙的脑袋，然后拉下遮光板，又脱了大衣外套给她盖上，犹豫了很久，在他闷头喝光第五杯热咖啡后，终于，伸出一只手，把那个盖着衣服的身体，轻轻揽住，生怕惊醒了她。
关小熙做了一个梦。
梦中是游戏《极乐》的地图，她离开许久的游戏，那些场景却历历在目，她似是一只小鹿，奔驰在碧绿的草原中，及膝的青草，微风拂过草尖，拂过她欢快的蹄子，草原里没有怪物，也没有打怪的人，只有无垠的风景，她是如此的自由，又如此的孤独，她就这么奔跑着，不知跑过多少的岁月，她终于化身为人，她看到冰原下的白雪覆盖的古城，她在人群中，却听不懂他们的话语，她茫然失措地行走在尘世里，有一队法师、战士、盗贼们指着她，那些游戏里的玩家，他们要杀了她去交任务，她又开始逃亡，没命地逃亡，箭矢贴着她的脑袋飞过，而她忽然撞进一个人的怀中。
“师父……”
她在他的胸口抬起头，看到黑色兜帽里他冰霜般的脸，她瞬间认出了他，像是隔了几个世纪的重逢，她的泪水猛地涌出来，而他的法袍如永夜长卷，吞没盛世灯火，苍白的骨节指尖，用力把权杖一挥，雕刻着死亡的水晶球砰然炸响，那追着她的满城人马就瞬间被黑夜吞没，随后，他带着她，衣袍一展，飞上天空……
“好帅……”
她花痴似地呢喃着，依偎在他的怀里。
燕归来额头有青筋暴动。
真是的，睡个觉还……流口水！
他可怜的衣服啊！
不但流口水，还说梦话！好帅？在说谁？早上那个小子？
燕归来望着这颗闭着眼睛熟睡，还一脸花痴神色的脑袋，真想把她敲开来看看里面除了那些幼稚零食、暴露漫画、天佑大帝的脑残小说、还装着别的什么淫秽物品！
关小熙醒来的时候，发现飞机已经着陆了正在滑行。
燕归来穿戴整齐，正往架子上拿行李。
“到了？”
关小熙揉揉眼睛，望望窗外，又望望师父，这是她第一次来首都，她忽然想起，就在前两天论坛上有个帖子，发帖者询问着冬天上哪去比较好玩。
回复很多，有说上西藏，有说上京城，有说上南极……还有说上床。
当然，最后上床那个，被扣光了论坛币。
因为楼主，正是燕归来本人的一个新注册马甲。
“师父，我们……上哪？”
出了机场，燕归来直接把关小熙扔进出租车，于是她继续不安分地扭动着，一想到那个帖子，她就想笑，所以师父说得对，你永远不知道一件马甲的背后隐藏着什么恐怖——当然，他原本说这句话的时候，是很严肃的，那时他正在教她不要轻信任何马甲。
可是，她想不到，原来马甲还能遮羞……师父啊，问个问题都要披马甲，实在是……关小熙憋着笑，半边脸通红。
“酒店。”
燕归来从牙缝间挤出两个字，真是的，这丫头又在傻笑什么，还沉浸在她和那小子的梦中？
“哦，上酒店啊……诶？酒店？”
关小熙想到那个帖子，另半张脸也红了。
“冷？”
燕归来看她像个乌龟一样缩着脖子取暖，犹豫了一下，然后拉过她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一瞬间，关小熙觉得，自己的脸简直可以和猴子屁股去比红了。
那只并没有多少肉、却苍劲有力的手，握着她的，在他的大衣口袋里，贴着他的体温。
燕归来的手，只比她的暖和一点点，但这点滴的温度，却似高压电流，瞬间通遍她的四肢百骸——关小熙只觉得全身都酥酥麻麻的，胸口的地方，更是热得厉害，而且，她自己的手指，正在脱离了她控制似的，悄悄地挣脱他掌心，舒展开，再缠绕上去……
十指交缠，这真的是她不由自主啊！关小熙低垂着头，不敢看身旁的人，只觉得掌心都是汗，而他的手指挣扎一番，却挣不脱，便由着她缠扣了。
所以，马甲是网络中的遮羞布，他的大衣口袋，则是现实中的遮羞布。
在酒店开了套房，放下行李后，燕归来带着关小熙去吃饭，餐馆不远，只隔一条街，两人走着去，而关小熙多么希望这路无限漫长。
只是，燕归来原本自在的步伐，却越走越艰难。
行云流水，在此刻，也结冰了，这生硬的行走，他是多么希望餐馆就在面前！
这口袋里的！该死的！不听话的！手！
他是如此后悔自己的冲动，此刻是如此想把她扔出去。
他下过无数的决定，偏偏面对她时，每次都犹豫再三。
这只在他口袋里的，紧紧缠着他五指的，不安地躁动着的手，像一片羽毛，轻轻撩拨着他心中的某一块地方，不敢接受，又不想放开。
见鬼！燕归来心中暗怒着，只能闷头往前走，一路沉默。
关小熙只觉得自己是被拖着走的。
只是到了餐馆门口，她的手还来不及被扔出来，就见迎面走来三个男人。
关小熙相当熟悉的三个人。
各怀心思的师徒俩，瞬间就映入他们眼中。
“燕老大！真的是你？！”
“燕老大，好久不见！相逢不如巧遇啊，啊哈哈哈……（笑声渐渐弱下去）……啊？老大你……你……你们？……（踩到地雷似的又不能发作的便秘表情）”
“老大好，小熙好，嘿嘿，原来你们已经……老大，看来你要给我们要封口费啊……”
从左到右，依次是刚刚吃完饭的CM、戒指、南宫大侠，三个男人，挤眉弄眼。
有句话说，智者千虑，必有一失。
关小熙现在是深刻明白了，师父再怎么算无遗策，还是会遇上不确定因素……比如面前这三个该死的变量。
她在心里诅咒着这三个家伙赶紧掉线，却忘了自己的手，还放在身旁男人的口袋里。
直到南宫大侠淫荡的目光，逐渐打量过燕归来沉得快要滴水的脸、关小熙红得可以烫死猴子屁股的脸，再缓缓往下移动，终于，南宫的目光，停留在两人合体的地方。
“哦哟——”
南宫顿时发出一阵怪笑，他身旁的CM和戒指，也是一脸心领神会的表情。
“老大，恭喜。”
他们纷纷点头祝贺。
看到燕归来雪上加霜的脸，关小熙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在三个男人的淫笑声中，她连忙把自己的手抽出来——
既然你们不掉线，那我主动断线总行吧，哪怕这是鸵鸟行为，关小熙拼命的想切断自己和燕归来的连接，可是，这一次，却轮到燕归来不肯放手了。
师父，你是在惩罚我么？
T口T
一声低低的冷哼，燕归来继续拖着她，大步往前走，直接穿过挡道的三人，到餐馆里，挑了一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才放开可怜的某人，美丽的服务员小姐拿着菜单过来，也被燕归来凶狠的目光吓得花容失色，仿佛他才是来收账的恶霸。
当然，关小熙知道，师父不会对服务员小姐那么凶的——她顺着燕归来的目光望去，一转头，就发现门口的三个男人竟然跟了进来，脸上明显地写着「八卦」两字。
“论坛又有头条了。”南宫的嘴咧到了耳朵边。
“冬天里的一把火。”CM乐呵呵地勾着南宫的脖子。
“我一直以为老大是没有荷尔蒙的，看来是我错了。”戒指一脸若有所思的表情。
“想不到老大的泡妞经验比我还丰富。”南宫说。
“小熙真可怜。”CM痛心疾首，“想不到竟然落到老大的爪子里，这是啥，老牛吃嫩草啊。”
“不对，这是鲜花插在……”南宫大声笑着。
“估计寨主和老鸨要哭了，不是有绯闻说这两人为了熙马拉雅决斗过么？还有，南宫你声音轻点，别让老大听到了……”CM拿胳膊捅了捅南宫，提醒着他的八千万论坛币。
“老大应该已经听到了。”戒指严肃地说。
三人谈笑间，不知不觉已到了角落那一桌旁，他们发现，燕归来的杀人目光，正狠狠地瞪着他们。
CM，戒指，南宫大侠，以及他们谈话中提到的梅大寨主和妓院老鸨，燕归来默默记下了这五个名字，他决定，一回去，就把他们的钱清空！
“我是否可以认为，那个天佑大帝的小说，使你们都变成鸡婆男了？”
燕归来望着凑过来的三人，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如果他没记错，论坛上这三个家伙，也是天佑大帝的狂热粉丝。
“老大，我们只是……”南宫还要狡辩，忽然CM用手指比划了一个「八」字在他面前，顿时他意识到自己的存款，面如死灰。
琢磨着是不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调戏机会，趁老大现在手上没电脑，赶紧回去转移资产……南宫正打算开溜，又听到燕归来挤出一句话：
——“今天的事情，我不准你们去发帖……”
“师父，其实我们没做什么啊。”
关小熙小声地说。
不准他们去发帖？怎么好像真的被捉奸一样？她有些茫然，抬眼偷望师父，后者听到她这句话后，整个脸更加黑了。
“我说错什么了吗？”
关小熙挠着脑袋。
在戒指、CM、南宫三人的热情招待下，关小熙期盼已久的二人世界成了五人世界。
所以她很快乐，也很痛苦，这一趟痛并快乐着的旅程，也许她将永远记住。
燕归来本想把他们赶走，可戒指主动提供了自驾车并充当驾驶员，南宫迅速弄来了各个景点的门票，CM主动掏腰包请吃饭，这三个让他哭笑不得的地头蛇，燕归来实在没法把他们赶走。
半个月的时间，他们几乎逛完了京城所有好玩的地方，戒指和CM请了年休假，而南宫在中关村开了一家电脑城，这会儿直接把店子甩给别人打理，自己跑出来，反正对他来说，在燕归来回去之前，说服他放过自己的论坛币，才是目前最大的心愿。
所以关小熙一路上就看着三座火山对一座冰山的连番攻势，而她叼着冰糖葫芦，看得不亦乐乎。
冰糖葫芦，京城地道的风味，清穿必备的道具，关小熙记不清她已经吞下多少串了，不过她是绝对不想穿越的。
有师父在身边，此生足矣。
这一段，她人生中最鲜明的时光，世界从未如此美好。
关小熙知道，燕归来并不喜欢人多嘈杂的地方，更何况人挤人的旅游景点，寻常情况下，汹涌的人潮只会让他厌恶疏离，参观这些，他宁可去参观南宫的电脑城，起码那里还有些他感兴趣的东西——但这些天，为了带她出来放松心情，他甚至一直都紧紧抓着她的手，生怕走失在人海中。
关小熙感动得泪流满面。
而南宫等人的论坛币最终还是逃过一劫。
“明天中午的飞机回去？”
这天晚饭后，与三个家伙道别，师徒俩就回到宾馆收拾行李。
关小熙红着脸点头，终于又是清净的……二人世界了！
仿佛京城的热闹繁华在这一瞬间悄然褪去，空旷的客厅里，落地灯的光晕下，只剩下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宁静而温暖。
关小熙吃完买回来的最后一串糖葫芦，唔，要不要再吃点什么……呢？她望着燕归来的背影，舔了舔嘴唇。
相比白天，显然燕归来更喜欢夜晚，清寂的，一个人的夜晚，在十九层楼的顶端遥遥望着流水浮灯的世间，繁华如风烟，没有人看见黑暗中的孤影，遗世而独立，所有的寂寞酿为美酒，他一个人斟饮。
这样的夜晚，他享受了许多年。
而现在，好像……又多了一个享受者。
燕归来右手一暖，那只属于她的，纤细的左手，熟练地缠上来，十指相扣。
人海之中，人海之外，她好像已经习惯了牵着他的。
燕归来的喉咙顿时有些生涩，张了张嘴，却终究没说出什么话，只能忍着，任由她一起享受帝都的夜色。
“这几天玩得开心么？”
不知过了多久，燕归来的声音终于打破沉默，低低的，却如夜色温柔。
“嗯，因为和师父在一起嘛。”
关小熙顺势又靠紧了一些，拿着脑袋往燕归来的胳膊上蹭，有贼心没贼胆的她，心中那个饥饿痛苦啊，却只能做到这一步，她怕食物没到口，他已经把她从十九层楼上扔下去了。
“喜欢帝都的夜晚么？”
“喜欢，不过……”她眨眨眼，狡黠的语气，上扬的脸：“我更喜欢师父。”
手中缠着的五指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想抽出来，她却不让他如愿，只剩下他们指尖的肌肤厮磨。
“师父……”
关小熙扬着脸，窗外霓虹千里，落在她眼中的，却只有他一个人的面目。
她认真地注视着他的表情。
“……”
燕归来垂了眼，别过脸去。
她的目光如火，点点星火，越烧越旺，他能感受到那之中的热度，也许终有一天，她会把黑夜也烧化。
他不敢看，亦不忍看。
只是背了身去，不再看她，可心中竟然有个细微的地方，莫名地开始疼痛。
已经，被她烧了一个洞么？
关小熙咬着唇，拉了拉他的手，又渐渐松开。
假装……什么都没说过吧……
燕归来，到底只是他一人罢了。常年的疏离与淡漠，与所有人都保持着距离，更不用说触摸到他。
也许她的所作所为，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她想，她是否应该知足了。
“师父，我先去睡觉了，好困呢。”
她尽量愉快地说，掩着语声中的落寞，然后低头跑回房间，一步都不敢停下。
她怕听到他的拒绝，她怕她的贪心，让她连徒弟都做不成，她怕忍不住，哭出来。
她轻轻地关上门，她没有看到，燕归来举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被她缠过的手，那种有着温度的厮磨依稀残留，他举在眼前怔怔望着，在十九层楼的夜色之前，整整站了一个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