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放虎归山，那可不得了。”
ThéoDubois手中紧紧捏着他心爱的景泰蓝茶盏，里面茶水已尽，而他的指尖因生气而绷紧发白，仿佛只要一用力，手中这价值连城的古董就会化为齑粉。
距燕归来那天的离开，已经过了三个月。
本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却足足拖了三个月，他派出去的精英杀手，由两个增加到二十个，而现在，这二十个人黑压压地在他面前站成一排，齐齐垂着头，像一个个霜蔫的柿子。
“一群废物。”
以Dubois的修养，依然忍不住低低地咒骂一句，他面前的笔记本屏幕上，是一张刚刚弄到的照片，照片是如意从中国机场的监视摄像里截来的，正好拍到了燕归来的半张脸。
“他实在太狡猾了。”
二十个柿子里有个领头的低低回答：“那天他直接飞往伦敦去了，等我们去订票，那系统又出了故障，后来在机场碰到如意小姐，小姐也在找燕……”他抬头看了看Dubois身旁坐着的如意，却看不出她的面色喜忧，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小姐也在找燕先生，等小姐修好了系统，航班已经起飞了……不过小姐查到燕先生会从伦敦转卢森堡，我们就直接飞往卢森堡，但是没等到人，小姐说航班系统的数据库被人混乱了，后来小姐又查到燕先生在墨西哥，我们赶去，迟了一步，又让他溜了……”
在柿子们的叙述中，Dubois听到了这三个月来他们并不愉快的环球旅行。
“后来您增加了人手，又有小姐的帮助，我们终于在格尔德兰的一个农场找到他，可惜……”说着，柿子领头一脸沮丧，“他太机敏了，我出道十年，他是我第一个没能打死的人……”
Dubois的手指顿时更加紧绷，终于狠狠把茶盏摔倒地上，哗啦一地的碎片，清脆的响声回荡在空中。
像是怕老爷子发怒，自己也变成这下场，柿子领头赶紧补充：“但子弹也仅离他心脏不到一英寸……”说着，他又胆战心惊地望了望如意，咽下了后半句话。
如意却一脸淡漠，顾自低头把玩卷发，似乎根本没有在听。
“再后来，那个农场的主人开车带他跑了，我们没能追上，他就被藏了起来，一直没能找到……”
“直到今天他露面，已经回到了中国？！”Dubois怒气冲冲站起来，盯着那二十个柿子，胸膛剧烈起伏着，处于爆发的边缘，良久，他平息下来，长吐一口气：“如意，你觉得该怎么办？”
“他回了国，我们确实奈何不了。”如意低头，冷漠的声音从抹了深紫色唇膏的口中吐出来，只有性感，没有感情。
“你不能把他变成那个病毒之王么？像八年前那样？”
“他和魔怪不一样，他不会……有感情。”如意咬着嘴唇，睫毛微微颤抖，犹豫着，又似斩钉截铁。
“爷爷的人手，还不足以发展到东亚那一带……好了，你们下一次，决不允许失手。”
Dubois朝着二十个柿子一挥手，示意他们可以退下了，随后他仰起苍老的面孔朝向远方的天空，眼中是不符年龄的奕奕神采，仿佛燃烧着一颗勃勃野心，“但是Thomas家肯与我们合作的话……如意，你觉得呢？”
Dubois眯缝的老眼中闪着精光，“我知道了，爷爷。”如意见了，也起身道别，“我会尽快搞定他们的。”
这时的H市，正是华灯璀璨的时候。
“师父本来7月就回来的，后来有事耽搁，硬是拖到现在。”
关小熙埋在温热的衬衫里，只感受到他的体温，自己疯狂的心跳，这个身子，第一次拥抱的这个身子，比一年前更削瘦了，师父过得不好么？她想着，更加不愿放手，直到他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沉冷，似当头一盆冰水泼下——我在干什么？我干了什么？！
关小熙揉揉模糊的眼睛，才意识到自己还在往他的衬衫上蹭着眼泪鼻涕，顿时脸红到了耳根，好像怀中的身体突然滚烫一般，她慌忙地松开。
“师父我……徒儿给你开门……咦，钥匙呢钥匙呢……”
关小熙急得忘记了自己是没带钥匙而站在门外的。
最后还是燕归来自己开了门。
他的脸依然没有表情，像是冰冻了似的，刚才发生的一切，根本没有让这张脸紧绷一点或是松弛一点，欢喜、紧张、愤怒、惊诧，关小熙从来没有在师父脸上看到过这类表情，最多只是——最多只是现在大厅明亮的灯光下，她发现师父的脸色有些苍白，那两片薄如纸的让她无数次想入非非的嘴唇，几乎看不到血色。
“师父你……”
关小熙站在门口，不知道用“营养不良”这四个字来形容合不合适，更不知该不该进屋，会打扰了长途劳累的他吗？还是她应该现在就回家？
犹豫着，她还是换了鞋，走进门去。
燕归来上楼，换了一身衣服，他发现离开一年，屋子依旧一尘不染，落地窗，窗帘，书桌，台板，都没有想象中的蒙了灰，连那些破碎的落地镜子——他曾经打破的镜子，都被用胶带纸细心地粘好了——尽管是那种彩色的，印着HelloKitty的粉底白点女生专用胶带纸——这一发现，让他镜中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不过，至少这干净光滑的地板，显示出她经常来打扫，如此用心的徒弟，是在等他回来吗？
他想起她在门口说的那句话，夜风吹散她的额发，那小小的，却温暖的怀抱，让他不由地心中一颤。
是慌张么？
他不知道。
只记得那些呼啸的子弹，在格尔德兰的风中擦过他耳边的时候，甚至打入他身体的时候，他都不曾慌张过。
依旧疼痛的左肩，让他无法忘记那一个噩梦般的清晨，闭了闭眼，长出一口气，燕归来走到书柜前，那本《牛津英语大辞典》安安静静地摆在最初的角落，是他走后，她就没有再学吗？
燕归来开始反省着自己是否太严厉，当初他自己的英语，也是一步步学出来的，背词典，实在有些难为那个孩子，毕竟她还那么小，那个瘦弱的，哭泣的，颤抖的，却紧紧抱着他的身体……该死，他怎么又想起刚才那一幕？！
不过这一年，她都干了些什么？
“小熙，上来。”
他遥遥地朝楼下喊，然后目光看到书架下层的柜子。
那里似乎新添了一些东西……
关小熙应了一声，特意给师父泡了一杯热茶，顺便把厨房里，颜可买来的烧烤炉藏到壁柜里——她认为师父最不容易注意到的一个角落上的壁柜，随后又把冰箱里那些颜可未喝完的饮料、水果罐头全部倒到垃圾桶。
最后看看，似乎还有破绽，哦，对了，那个师父心爱的，如今却诡异地变成空空荡荡的鱼缸——关小熙一直坚持是家里窜进了流浪猫，而颜可一直坚持是那些鱼掉线了，不见了，为此两人争论许久——现在关小熙直接扯了一块桌布，把整个鱼缸盖起来，期待师父不会发现……
迅速收拾了一切，看着没有破绽了，关小熙才端茶上楼。
扯出一堆电线，燕归来发现是尽头一对废掉的游戏机的摇杆。
他丢到一边，又扯出一个鞋盒，里面竟然装着脏兮兮的一双轮滑鞋。
再扯出一个大盒子，打开来，里面是锃亮的麻将牌。
燕归来顿时有些站不稳。
还有散落的扑克牌、未拆包的干脆面、瑞士糖、薯片、烤鱼片、还有夹杂在花花绿绿的零食中的围棋盘，——他发抖的手不小心打翻了围棋盒，黑的白的棋子哗啦啦散落一地——他又在柜子的更深处找到一辆遥控车，遥控器却似乎被拆了一半，零件散落在一堆魔术道具和旺旺仙贝里面，而他的手指正好被一个魔术齿轮卡住拔不出来……
感情这一年，她都吃喝玩乐去了？！
还把这柜子，搞得乱七八糟，素来有洁癖的他，终于忍无可忍。
关小熙来到书房的时候，燕归来正忍着肩膀的疼痛，愤怒地把这一柜子他认为的垃圾全部扒拉到地板上。
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柜子并未因此干净——所以关小熙隔了老远，就感觉到师父身上散发出来的杀意。
“颜可，你完蛋了。”
关小熙望着地板上那一堆杂物，心里幸灾乐祸着，却忘了颜可身份的敏感，以及若是让师父知道，那个少年，几乎在这房子里盘踞了一年……
“关、小、熙！”
她正想着，就听到师父几乎冰冷地，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燕归来看到柜子深处，摆放着一堆堆的漫画书，那些颜可高价邮购回来的正版珍藏：《霸王爱人》、《快感指令》、《爱与欲望之螺旋》、《绝爱1989》、《夫妻成长日记》……
“你把别的都扔掉，没关系，可是我的绝版漫画……”
“我说多少遍了，我师父回来了，所以你的漫画都掉线了！”
“是不是燕归来把它们扔掉了？我要黑了他的藏经阁！”
“我还帮你背黑锅呢，哼，反正它们就是掉线了！不见了！失踪了！”
“书怎么可能掉线！？”
“你还说热带鱼也掉线了呢……”
“燕归来人品不好，他的鱼当然会掉线，我堂堂颜可，人品那么好……”
听到这里，关小熙粗暴地掐断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
揉了揉发胀的额头，关小熙仰面躺在床上。
这已是深夜三点，除了幽幽亮着的电脑屏幕，四周漆黑一片，万籁俱静。
燕归来已经回家一个月了，而她也为了那堆被师父责令扔掉的“垃圾”，而被颜可足足纠缠了一个月。
以颜可的本事，她相信师父回来的当天，他就得知了消息，所以很自觉地，那之后颜可就再也没来找过她。
当然，电话骚扰除外，不为别的，就为那些他心爱的漫画书。
这家伙，好像总不罢休似的。
关小熙心里烦躁，又看到电脑上亮着的满屏幕算术公式，心里才舒畅一些。
她还记得，一个月前，师父回来的那个晚上，就直接扔给了她一摞厚厚的书本教程，说，半年之内，师父要把这些教完。
原来不是说学完一年英语后，要学一年数学么？关小熙心中好奇为什么师父把时间缩短了一半，却也没问，师父那张依旧阴沉的脸，让她问不出任何话来，而她也绝对不会认为是自己不到一年背完的英语辞典，让师父因此刮目相看的。
不过，关小熙却对自己刮目相看了。
她的数学头脑本就不差，短短一个月时间，不但把过去高中的数学来了个系统的巩固，还把高等数学也看完了上册。
有吞下一本辞典和大量英文原著的记忆力和胃口在那里，关小熙发现自己不知不觉中练就了一目十行和过目不忘的功夫，在教科书中浑浑噩噩了二十年的头脑，仿佛一朝开窍，阳光和新鲜空气灌进去，从此神清气爽，脱胎换骨，虽然没有立地成神，却铺下了一条通往神殿的路。
不再是枯燥，不再是昏昏欲睡，哪怕看书自学，关小熙也是如鱼得水一样，只愁一天时间不是240个小时。
白天在师父家里听他讲算法，晚上就看教程自学，实践，做题目，关小熙发现她就像爱斯内普教授一样疯狂爱着数学。
如果说背英文词典是一个吸收的过程，那么看大量英文原著就是一个消化的过程。就像游戏中打怪升级学技能一样，关小熙的等级飞速地增长，而有了这些学习经验，以及锻炼出来的大脑，去学别的东西，也是飞快的掌握速度。
又过了一个月，关小熙合上了高等数学下册的最后一页，她心满意足地闭了闭眼，爬到沙发的另一头，“师父，我把数学书看完了。”她轻声说，“习题也都会做了。”
“不错。”
燕归来只淡淡一句，腾出手摸摸她的脑袋，又顾自己噼里啪啦开始敲打键盘。
仅是如此，已总够让关小熙满心欢喜。
哪怕师父的一句认同，她也愿意用一生的时间去换取。
师父，她要告诉他，他没有选错人，有朝一日，她一定会成为他最得意的弟子。
这两个月来，在关小熙的记忆中，师父一直都在电脑前，仿佛有打不完的字。
虽然她还不会编程，但明显地看出师父并不是在写程序，也不是在写论文，更不像潜水在论坛里一个个地给他们扣钱，反而有点像在写小说……第一章，第二章，第三章……
这个荒唐的念头从她脑中一闪即逝，随即又否定了，她不敢去看，也不敢去问，偶尔几次不经意的瞥见，只看到屏幕上文档里那大段大段的中文汉字。
“我觉得师父最近很奇怪，好像在写小说。”
有一次深夜，关小熙终于忍不住对颜可吐槽。
“他在写扔掉我漫画的忏悔书！”
颜可依然沉浸在悲痛中。
“你的漫画掉线了，你不要逃避现实。”
“好吧，就算燕归来在写小说，哼，他以为他处处是大神么，现在未来文学网的至高神——天佑大帝，我就不相信燕归来能超过他！”
“天佑大帝，那是啥玩意？”
“一个写黑社会小说的大神，我强烈推荐你看啊，相当精彩！”颜可打出一个咧嘴笑的表情，“就算燕归来去写小说，你们中华黑客会上百万注册用户都去捧场，也绝对不可能超过大帝，除非他刷点击，嘿嘿，我就知道他有技术没人品……”
“喂喂，谁说我师父真去写小说了！我只是有点奇怪而已……”
关小熙无奈扶额，如果师父去写小说，她绝对是第一个难以接受的。
沉默一阵，颜可又发过来一张截图，“你看，你们的中华黑客会又有一个著名软件被我推倒了。”
关小熙看了那张软件破解后的源代码截图，对颜可一阵无语，却又不得不佩服他。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颜可这家伙，一直没有放弃砸中华黑客会的场子，业余软件全部被他推倒后，他又盯上了那些专业软件，那些发表至今，无人发现过漏洞的软件，一个接一个，终结在他的手里。
他就像一个死神，收割着历年来无数人的心血。
却没有人奈何得了他。
毕竟，技不如人，谁也怨不得。
燕归来也持这副态度，颜可不但创造了历史记录，还成为中华黑客会成立至今，唯一一个得罪了站长却没有被驱逐的人。
连论坛币都没有扣他。
“他毕竟，也是花阡陌那一脉仅存的徒弟了。”燕归来曾解答关小熙的疑惑。
可关小熙更加疑惑了，“师父不是和花阡陌是死对头么？”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燕归来只说，“有些事情，并非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师父年轻的时候，也曾认为，这个世上，除了黑，就是白，除了好人，就是坏人，就像机器语言，除了0，就是1。”说到这里，灯下的脸微微撅眉，燕归来并不知道小熙已自学了基础，怕她听不懂，便解释道：“虽然编程语言五花八门，同一个结果，可以用不同的语言来实现，但无论你用了什么语言写程式，最终，它们都会被编译成0和1，0代表断电，1代表通电，最终机器执行的，仅仅是一个通电断电的物理过程。
无论多么繁复的程式，屏幕上多么惊人的结果——它们在最深处的根部，殊途同归，只有0与1。”
“所以师父最喜欢汇编？”关小熙脱口而出。
在有限的基础学习中，她也了解到，燕归来最拿手的，也最精湛的汇编，是一种最接近机器的编程语言。
那些繁复、冗长、枯燥的十六进制字符串，却拥有着难以想象的魔力。
那么，把时间停止的魔法师呢？
关小熙想到那个仰头站在阳光中的少年，心中有一些迟疑许久不得解的问题，忽然，顿悟。
除了0，就是1，在这看似遥远，茫茫黑暗的路途上，其实，只有0和1。
哪管那么多是非恩怨，事故人情，如果只认这0和1，那么这条路……
有限的0和1，构成的直线大道，却被无数的红尘纠葛所埋没，那些灯红酒绿，鬓香霓影，有多少人，在那之中，迷失了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条真正的路？
兜兜转转，仍在原点，关小熙想起她遇到过的程教授、孙老、CM、戒指……甚至如意，那些天赋，在光阴中消磨，迷失的心，沉沦而不得解脱，等到醒悟，却已年岁无多……关小熙想着，心里竟有些凄凉。
不知道花阡陌，那位垂垂老矣的神，用了多久，才走到尽头？
关小熙只知道，花阡陌的弟子，颜可，仅用了两年的时间，就走到很远很远。
虽然想起他那些漫画，那些品味，那些关于掉线的无耻借口，但她清楚，他的心，从来不在这些东西上面。
仅是……一种消遣吧……消遣，仅此而已。
颜可清楚自己要走的路，他眼神中，只有骄傲，从未有多余的东西。
哪怕两人在一起，度过的那些快乐时光，也仅是……年华不经意的交错呵？
那些流年里的光影，尘缘中的聚散，皆随之来，随之去，而你依旧一身独往，无挂无牵，到最后，立于众神之巅，只剩风，吹过世间。
果然，师父说的，这条路，注定孤独。
那一瞬间窗外下起了雨，闪电划开夜空，大风吹进厅堂，水晶吊灯光影摇曳，关小熙忽然理解了当初师父说的话。
而彼时的她，一腔热血，义无反顾，也不去想师父话语中的犹豫包含了多少辛酸和不忍，她就这么答应下来，身为一个女孩，一个没有体力，也没有充沛精力的瘦弱的女孩，她，要走这条路。
“师父都走过来了，颜可也走了好远好远……”
关小熙努力不去想身旁灯下的男人，这个她唤作师父的男人，常年面对电脑而略显单薄的身体，因长久通宵工作而憔悴的面孔……可是他把憔悴也冰冻了，喜，怒，哀，乐，那些挣扎的年少时光，那些一个人头破血流的过往，那些与镜子一起裂开的伤，他把自己的一切都冰封埋藏，如万年寒霜，埋进夜幕的深处，无人可触。
燕归来，人们只看到他的名字，只看到他依旧年轻的、沉凉如水的风采。
那么我呢？
关小熙忽然有想哭的冲动。
“累了？”燕归来看着她通红的眼眶，以为她是这些天熬夜看书看坏了，不由摸摸她的脑袋，“努力就好，但不要逞强。”他叹了口气，又道：“人都有年轻气盛的时候，现在的颜可，就像当年的师父，自以为天下第一，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也不认同老一辈的理念……那时花阡陌是公认的神，而师父是新秀。”
顿了顿，他见关小熙没什么反应，就顾自己继续说道：“那时我心高气傲，也专门和他作对——就像现在的颜可，那时我也以为，把花阡陌踩下去了，我就是神——可我没想到一件事，那就是他已经老了，我们甚至没有真正的较量，我就如愿以偿，80,以上的人，都投靠到中华黑客会门下，规模空前壮大，那时候，师父才十九岁，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
“师父，你本来就是天才啊，那么强。”
燕归来离开桌子，反而走到窗边，任凭风夹着雨沫打在脸上，仿佛回忆起那些久远的时光。
关小熙从未见过师父这副摸样，不像一个神，反而像个落魄的书生……师父改行写小说发到网上然后扑街了还被天佑大帝打击了？关小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不管怎样，她摇摇头，秋天的夜雨已是冰凉，在他转身的一刹那，她终于忍不住有眼泪落下，十九岁，天才，那又如何？依然是一条孤独的路，只有漫长的0与1，没有别的色彩……她快步走到挂衣架前，迅速抹了把脸，然后抓起师父的外套，不由分说去给他披上。
“可这没有经过真正较量就获得的胜利，喜悦过后，是更大的空落，徒弟，你明白那种感受么？人们都喝彩着，仿佛你本就该得到这个位置，可只有你心里明白，这种不战而胜的胜利，花阡陌那混蛋，我找他决斗，他却不闻不问，忙着自己退隐的事，如果能和他较量一场，我宁可什么都不要的，就算输了，也是堂堂正正，心服口服，可他偏偏不给我机会。”
“十九岁那年，那混蛋，给了你师父一辈子的遗憾。”
燕归来沉浸在回忆中，而关小熙站在他旁边，似懂非懂地点头，那些旧事，虽然她很感兴趣，可是师父你也别站在窗口吹冷风啊……她不由地抖了一下，却未料到一只有力的手臂直接把她揽了过去。
师父的衬衫……体温……心跳……
关小熙顿时神思恍惚，刚刚还下定决心只认0和1的她，差一点就因此沉沦了。
嗷！师父！你这是用美男计在考验我的定力么！
关小熙强忍着鼻腔中热乎乎的感觉，却一抬头，发现师父的脸上依然没有表情。
那双漆黑的，深邃如夜幕的眸子，遥望着窗外，微微仰起的脸，仿佛穿过纷乱的雨幕，看到了许久之前，那些不忍忘却的时光。
时光若有痕，那又是谁的0与1？
「徒弟，所以你要努力学习，打败颜可，一尝师父的夙愿」关小熙本以为师父会说这类励志又狗血的话，只是待燕归来低沉的声音响起，她听到的，竟是另一番传奇。
“徒弟，也许你已知道，那一年发生的另一件大事，让师父为此追寻八年，却也因此明白了……”他抿了抿嘴唇，不知是不是笑意，关小熙从未在师父脸上见过笑意，只是那两片如纸般的薄唇，依然如此好看，让人想……该死，她又被诱惑了！
燕归来却不顾他这小徒弟的狗血脑袋里装得些什么，只把手臂揽紧了些，这个瘦弱，颤抖的小小的身体，让他不由得心生怜悯，“后来，师父明白了，”他说，“这世上，并不仅有0和1两种色彩，就像逍遥法外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关进监狱的，也并不都是坏人。”
雨打在窗棱上，嘈杂繁乱，又似无声静谧。
这是一个让关小熙永远难忘的夜晚。
在很多年后，她依然会想起，这一刻让她依偎的胸膛，原来，黑色，也可以温暖的。
而她挨在他的胸前，听他讲述那些散落在风中的往事，或许人们都已淡忘，可是他记得，拾起来，竟是恍然如昨日。
顺着那些泛黄的却依旧鲜明的色彩，她仿佛站在了那个时代，甚至都不在乎脸颊贴着的温暖，关小熙沉浸在他的叙述中，雨声里的低哑，遗憾却不悔的年华，关进狱中的男子，一代病毒之王的陨落，和女学生纠葛不清的……爱情……
“陆萧为了如意，折了自己，也折了自己的爱情……”
当燕归来终于讲到「爱情」两个字的时候，表情瞬间有些僵硬，犹豫一下，那两片极薄的嘴唇，才不情愿地吐出这两个字。
关小熙也回过神来，仰头望着他。
果然，师父和她讲这一番话，讲陆萧和如意的故事，比颜可的版本详细了很多……所以，这是有深意在里面，想告诉她一些什么吗？
不能轻易信人？
不能违背自己的准则？
要看清自己的路？否则哪怕是病毒之王的头脑，也会被爱情冲昏而万劫不复？
还是……身为老师，不该爱上学生？不该越过那道底线？
关小熙慌忙缩回手，退后了好几步，低下头，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承认，她意乱情迷了，哪怕心中坚定了要沿着0和1的直线大道，心无旁骛走下去，坚决不因别的东西而迷失……可是，可是师父在身旁，她还是忍不住去想那些超越师徒感情的感情……
这个清冷又孤独的男人，她是多么想陪着他，哪怕一直当他的徒弟，但能陪伴在他身边，那无论如何，都是好的罢？
他是她的目标，是她的动力，是她无数个通宵熬夜背单词时的温暖，是她每每无法坚持而绝望时慰藉……这比高三最后复习冲刺还要黑暗艰苦无数倍的一年……她都不敢相信她竟然走过来了，师父，只因这两个字绕在唇边，每当想起，都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力量指引着自己。
燕归来，你不但是师父，也是我一生的倾慕。
“晚了，送你回家吧。”
尽管燕归来不明白，是什么事让这个原本安静听故事的小徒弟，突然缩了回去，还垂头丧气的模样，就像那天他扔掉她的漫画书时她的表情……
也许打击到她了？
还陆萧那个从病毒之王堕落到情圣之王的家伙，那些乱七八糟的爱情，她并不喜欢听？也对，她年纪还不大，和她讲什么是爱情，并不是现在的主修课，游戏和动漫，她现在肯定更感兴趣这些……
燕归来一边去车库取车，一边想着，要是以后她再买那些花里胡哨的漫画书回来……好吧，他会记得整理一层书架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