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四章、屠夫(4)(1 / 1)
云河远远就看见门口有一辆车在等她。
那是销音的车,大街上满地跑的车型,比起顾泉来,显得过于内敛了点。
不久前销音说要来接她去他住的地方,她欣然接受。
因为面部有伤,所以理所当然要请假,也就有了空闲接人。
幸而吸血鬼的自愈机制不错,一个星期的康复期对于销音来说,也就足够。
云河小步跑过去,在车门前还犹豫了一下。忽然有种难以言说的小激动呢,这可是大明星的车啊,报纸上怎么说的来着?新晋娱乐圈霸主啊!
云河打开车门探身进副驾驶座,戴着宽大墨镜的销音扭转过一张素净的脸,云河内心有点小荡漾。
浓妆的销音理所当然是美艳的,但是此时素面朝天的他,多了分男性的刚硬,更立体,也很有观赏性。云河有些惭愧地注意到销音的左半脸虽然没了伤痕与血迹,但还有些微的凹凸不平,表皮下的组织并未完全愈合。
“你……恢复得怎么样了?”云河坐稳,“实在对不起。”
“不是多大的事。左眼已经长好了。”销音柔和优美的声线道,“你带的那个乐器盒子装得是什么?还在习小提琴吗?”
“早就绝缘了……这里面是武器。”销音沉默,但云河有种听见抽气声的错觉。
“这是我的财产,我必须带着,我没有喝酒的习惯,绝对不会伤害无辜的人。”云河抱紧武器盒用发誓的语气强调着。
销音什么也没说地发动了车子。云河隐约觉着身边的歌手虽然不露声色但是心里还是有所紧张的,因为她的武器。
他也知道,装在那么大盒子里的武器,绝不是小角色。
果然加深彼此的了解,很重要啊。云河只感觉二人间的气氛因为武器而冷却了不少。是不是该庆幸销音没将自己一脚踹下车呢?云河暗叹一口气。这车坐得还真是舒服呢,虽然是大众款,可是性价比很高的样子。
云河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又落到销音修长的双手上去,那是双太漂亮的手,如今,亦成为销音的标志,残缺了一枚小指的手,就如失去臂膀的维纳斯,显得更加诱人。
曾几何时,云河听见收音机里,有女人在午夜档用沉醉低沉的嗓音轻叹,若是能在哪个夜晚,亲手抚摸销音失去小指的关节断口,那么多少夜的孤独也是值得的。云河当时第一个反应,就是说这番话的女人一定不是永生一族,继而第二个反应,是销音的断指,果然很有市场,所有人都在好奇他鲜血淋漓的过去,狗仔队不惜一切想要撕开他的伤口却不知他们自己,极有可能因此而在不久的将来丧命。
她看着他的手出神,忽而就笑了出来,为了不让销音发现,她扭过头去。
“你为什么笑。”果然还是被发现了啊。
“我在笑变化真大,这个世界好奇妙啊。”曾经,宇辉就像戈壁处奔跑的藏羚羊,而现在,他将所有桀骜藏在华丽的妆容与墨镜之下。他藏得那么深,仿佛从未有过。他最为痛苦的一段回忆全被一只残缺的手遮盖住,而偏偏这只手,也成了卖点。
“当明星感觉如何。”云河尝试着开启一个轻松的话题。
“很忙呀。”销音理所当然就说,“不忙都不行,以前,在别的酒吧里演出,是不会这样的。”到了一个红灯,销音停下来,美好的嗓音徐徐道,“哦,还有女人。以前的女人,无论是什么类型,都是鲜活的,柔美的。”
“我在沙龙室看见的女人也是鲜活而柔美的。”
“那不一样。现在的女人,更多时候,见了我,就像怪物一样扑上来。有时候我在想,到底是我变异了,还是她们变异了。男人和女人,不是同种星球的,这种说辞果然没错。”
销音认真思索的表情让云河忍不住喷出笑来,“销音,你不该那么说你的歌迷。倒是,你昨天的脸伤,就那么被戏称为‘死亡妆容’而蒙混过关,也没人发现?”
“嗯。我是拜托我的化妆师帮忙应付的。这就是另一桩匪夷所思的事情了。你知道吗,还有游戏公司去找我的化妆师,想买下那个‘死亡妆容’的形象,化妆师可开心了呢,忽然很有志气想设计各种恐怖造型,打算等我上工立刻找我试验。”
云河继续笑。
“对了,云河,你是否知道,那个和我长得很像的家伙是谁。”
云河的笑容一滞。这话题怎么转移过来的,不过好像也很自然……
但诚然,这不是个好回答的问题。她料想到他会问,却一直思索不出一个恰当的答案。
“把我变成吸血鬼的贵族,说我长得很像一个人,是‘路西法’吧?他……”销音大概也是这样,一直想问这样一个问题,可话一出口,却又不知如何修饰了。
云河看看自己的手,又看看销音的侧脸。
“如果我说我见过他,却从来不知他是何种模样,何种脾性,你会不会打我。”云河最终选择给出一个最真实,却最不好理解的答案。
销音理所当然是沉默着开车。
“但是,”云河又补上,“他和你一点都不像。这是一种感觉,你和他一点都不像。”
销音不语,半晌露出一个微笑,“看来我不知道的事情,果然有许多。”
哦不,有些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云河无奈地想。
“你呢,云河,这几年一直都在干什么?”
“唔……”该从哪里说起来呢?云河思索,那是怎样的变迁啊,要从见到火岛开始说吗,还是老师,还是……
“你一直都像一个战士一样扛着枪到处跑吗?”销音好奇地问。
“不,不是所有猎人都会从事战斗的工作。要心甘情愿,还要通过等级考试。”销音的问题,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我在一家餐馆里工作。”不过现在为了你辞职了。
“那……澜波呢?”销音的声音,有一些沙哑,“他……过得怎么样?”
“你应该知道的……他有大老板罩着,过得不错。”
“结婚了吗?”
“他小我一岁,还没到时候。”
“也对。”销音的面孔上滑过一抹浅淡的笑意,“那你呢,你可有喜欢的人?”
一瞬间记忆就像离弦之箭冲破时间的牢笼,钉在那钢筋横陈的角落。
不知名的敌人,尽数下落的金属柱子,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终于得以结束平凡无奇的一生了。为一个好朋友这么做云河并不觉得过分,至少这个朋友,从来不会轻视她,从来不会欺负她,即便,那个朋友看起来也是一样的遥远。
很遥远……
但是,偏偏远在天涯,她还是碰触到好友腥甜的唇。
路西法,我以为我可以忘记你,就像告别怪物学校那样果断干脆。
可是我错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任何一种刻骨铭心,胜过你给我的,起死回生。
“我,还没有……”脑海里波涛汹涌,云河却好似习惯般地如是回答。
她忍不住望向销音的面庞。路西法的真实模样……她,也很想知道啊……
“一直没有?”
“嗯……”云河想到店长,但是她形容不出他们的关系。这太复杂了,或许,就像销音和他的贵族主人。两个人,总会因这样那样的原因走在一起,带着痛苦却无可摆脱地一直活在一起。
“对娱乐圈有兴趣吗?”
“唔?”
“要不要我帮你牵一下红线?”销音挑眉,“你喜欢什么样子的?”
“不,不用了。”云河有些郁闷。人和人差距还真大呢,瞧这娱乐圈新晋霸主,才混没几天,举手投足间就已经有了一种强有力的气势,好像整个娱乐圈就是他开的青楼,完完全全的供君挑选……
“那我要和最红的男影星谈恋爱,你也行?”云河忍不住想开个玩笑。
“可以啊。”这三个不着重音的字儿让云河再次陷入尴尬的氛围不知说什么才好。
销音开车的空隙自眼镜后瞄一眼云河,浅浅地笑,“云河,有喜欢的人就不要放弃了。有些时候时间快得好像根本没有感觉到一样,或许再次回首时,你曾经的熟人都为人父为人母了。”
所以这是销音询问她和澜波的婚姻状况的原因吗?他怕他们在不知不觉中跑得太远?
是啊,倘若不死,一切都会迟缓下来。
“那你呢,销音,你有喜欢的人吗?”
销音唇线一动,好似理所当然般地答道,“我吗,陪着娜娜就够了。”
娜娜就是销音的主人,那个灰发的贵族,出现在血的记忆里。可是,可是……
可是这种生活一点不自由吧,虽然成为歌手自由也就基本没有了。
这还真是个苦涩的话题。
“那销音,澜波……你不打算再见他么?”
“嗯。”车子利落地一转,就如他的声线。
销音载着云河来到白水市的西北部,这是这座不算太繁华的小城市最富有的地方,所以纵然是土生土长的云河,也鲜少到过这里。
这一带居住区住着的多是隐姓埋名的艺人,和家财万贯的富豪。
住宅区显得格外幽静,人声显闻,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里门卫加清洁人员一起,都比住户多。不过可能真相确实如此,白水市并不是个大都市,要算作资产阶级的老巢,那还不够资格,所以富人们购下这里的房产大多只为偶尔歇脚之用,平时都在外奔波,白水市的西北部,虽环境清幽,风景可人,却更似一位待字闺中的少女,哀怨着守望是她终身的宿命。
这里的人,多半都不认识自己的左领右舍。
人多了些钱财就像多了些秘密,深怕被刻意接近,也怕被无意看穿。
车子平稳驶向别墅园的大门,云河便错愕起来,“销音,你家这里有僵尸入侵吗?”
只见那比大门还厚实的人墙密密层层地叠成一排,岿然不动,直至销音的车子驶近,才让开一条勉强够车子挤入的缝。
“保安而已。”
“多得离谱了。”
“习惯就好。”
但是,这该叫人如何习惯?
跟着销音左右旋转着脑袋推开别墅栅栏门跨过宽广的草坪进入占地二百平方米二层带阁楼的豪宅时,云河有种二十多年都白活了的感觉。
虽然说,是以清洁员的身份住进这里,可是这么大的房间说要打扫实在是不知从何开始啊。云河愣在玄关处就不知如何是好了。
销音换上拖鞋,体贴地再摆一双拖鞋给云河,清幽的身影便滑向屋里。他也不说什么,任由愣神的云河在玄关发挥自主调节功能。虽然是家财万贯的小少主,但是举手投足却一点没有看不起人的高傲神采。
“这里会有专门人员打扫,你不用费神。”云河看不见销音的身子,只听见他低沉悦耳的声音像是猜透了她的心事,徐徐飘来。他终究,是个太善良太善良的人。
“好……可是,那你让我住在这里做什么。”她迷惘。
销音沉默了好半天。
云河有点紧张。
“是啊,做什么呢。”
屋里穿来噗嗤一声笑,声音是有些飘渺的,声音的主人似乎的确在思考。
所以说就连销音也不是很确定答应云河过来白住到底是为了什么。或许只是迫于埃蒂卡的淫威?
“你陪陪我就好。”后来那个好听的声音如此解释。
云河有些苦闷,“娜娜不经常来陪你?”她是来作三陪的咩……
“其实很多时候,我有种被丢弃的错觉。不过,我不是太担心。”销音说,“你要喝点什么吗,酒,果汁,还是可乐?”
云河抿唇,她终于找到个和销音的共同点。被改变,被遗弃。在一个人的时候,会有种迷惘。
空阔的豪宅传来隐约的,打开冰箱门的声音。
“嗯,可乐吧……你有番茄酱吗?”话刚出口,云河就似想到了什么一般,换上拖鞋小跑着寻声音而去。
销音正倚在厨房里,随手可触的冰箱半开着。
云河拉开冰箱门,一瞬间就惊呆了。
冰箱里摆放着满满当当的食物,膨化食品光鲜而饱满的包装,就像是在等待呼唤一样以一个倾斜的姿势,朝着门的方向,被挤得很是可怜。
“很抱歉,没有番茄酱。”销音扶着冰箱门,好让云河挑选食物,他体贴而温和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让她一阵感动。
“谢谢……”
吸血鬼是没办法吃人类的食物的,所以这些,应该都是他准备好给她的。莫名的,云河就觉得这个陌生的房间里有了一种温馨的东西。
销音低头从冰箱下层取出一包冷藏血,然后他伸手摸了摸云河的脑袋,离开了。
云河抬头,就见他坐在沙发上,交错着纤长的腿,居然看起了猫捉老鼠的动画片。从这个角度来看,他比原来瘦了很多,但是却一点没变。仿佛又是从前,他是个沉默而温柔的乐手哥哥。
他张开弧线美好的嘴唇,锋利的牙齿咬开血袋,发出贪婪的吮吸声。
而即便如此,云河还是深切地感受到,宇辉并没有死去。他一定还活着。
一定还活着。
“销音,我过几天要去参加网上举办的吸血鬼爱好者聚会,在另一座城市,可能要出去久一点。”她觉得有必要说明自己的去向。
“嗯。”销音依然在吸食他的袋装血,有些心不在焉地应声道。
“既然你也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住在这里……那,如果哪天你想让我走,要记得对我说。”
销音的身体动了动,“嗯。”
“云河,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在动画片轻快地音乐中,销音抬起头,纯黑的眼睛明若星辰,有多少人,愿意为之付出一切。昔日默默无闻的乐手,今日无人能及其左右的天王。云河望着销音沾着血的猩红嘴唇,她艰难地咽下一口唾沫,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很有魅力,十年前一种,十年后又一种,且,这种魅力,很让人有食欲。
“什么……事?”
“三年之后,杀了我。”
三年……
这是实现梦想的三年,也是痛不欲生的三年。
哪怕是销音,也无法在舞台上永久伫立,迟早人们会怀疑他不变的容貌,而那时,一切就复杂了。
云河什么也没问,却始终无法像销音那样,给出一个简单明了的“嗯”。
她隐约觉得,自己有些恨那个娜娜了。
这可不单单是因为娜娜对她朝思暮想的某个神出鬼没的家伙有所企图。
“还有云河,你如果想吃我的话,也要记得对我说,不要偷袭,不要皱着眉头咬着牙齿一副很痛苦的样子,我看不下去。”
“……”
“那你现在想吗?”
“有点想……”
“啪”,吸空了的血袋被扔在玻璃茶几上。
空阔的房间里,响起另一种,略带生涩的吸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