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二章、她一无所长（3）（1 / 1）

比起云河风起云涌的高中生活，顾泉似乎确实没必要担心什么。

在全国屈指可数的音乐学院中参加了一次光荣的开学典礼后，顾泉收到了云河的信。他思考了一下，应该说，思考了很久，还是觉得无从下笔。回信必须慢慢写起，要做到有条理，估计很难。

毕竟云河对他描述的，都那么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世界。

结束了一天的繁忙，正是夕阳西下。顾泉骑车离开学校，径直拐向一条小巷，顺便在价格实惠的快餐店里买了两份快餐。

天慢慢黑下来，顾泉也到了目的地。这一带是老式小区，四处充满了油烟味，单元楼的墙壁都是颓败不堪的，路灯坏了不少盏，能亮的，也仿佛摧枯老朽，光芒微弱得可怜。

大老远，他就看见他想要找的人悠闲地靠在绿化带旁的石墙上，不过，似乎还挺忙。

“为什么……我不求你只和我……但是……为什么不回我的短信不接我的电话呢……你喜欢别人……喜欢多少人都可以……可别不理我好吗……我们明明还一起睡过……你不能那么不讲情面……”

顾泉一下子就被这生猛的对话内容给怔住了。

他对偷听和八卦向来没有兴趣，可是忽然来这么一个段子还真让人淡定不了。他僵在原地，不知是否该走近，同时他也在细细打量着说话的小女孩，暗暗感叹现在初中的女孩子真是不一样呢。话说这种八点半泡沫剧的段子配在这么小的女孩身上总有种说不出的违和感。

女孩自然是很可爱的女孩，这是顾泉听着声音感觉出来的。天黑让他看不清楚生猛未成年女孩的姿容，只是大概看清了那瘦小的轮廓。

女孩顶着俏皮的花苞头，穿着清爽的学生裙，像日系学生那样，小腿上套着泡泡袖。她和靠在墙上的男生贴得很近，毫无疑问，是女孩故意这样的，她一只手还勾着男生的上衣拉链，一前一后拉动着，动作可怜得像摇尾巴的小狗，可是被她乞求的男生，却是铁石心肠，完全无动于衷的样子。

顾泉完全没有想到接下来男生的回答会跟劲爆。

只见男生徐徐仰了仰头，因为是初中的小鬼，所以这个动作虽然很慢，有点风度，但却不足够好，甚至有点装大人的造作。

“你和多少人玩过，身子都被人用脏了才来找我，凭什么认为我会收留你。”顾泉有上前掴死这个混蛋小孩的冲动。

“没有啊……”女孩这次用的，是纯正的哭腔，“我知道我们不可能……可是我就是不想……不想和你变成完全的陌生人……请看在过去我们还有些情面的份上……”

“好了，明天再说可以吗，那么晚不回家的话，家长也会担心的。”顾泉最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用力一扯男生，算是阻止他反驳。女孩见忽然出现一位陌生的年长男士，也就没再争辩什么，小跑着离开了。

于是老旧小区里一时间只剩下顾泉和男生。一开始，谁都没说话。

顾泉盯着男生，愤怒的，而男生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低着头。

有件事，顾泉倒是隐瞒了云河。

其实也不是隐瞒，只是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而已。

就在这个暑假，顾泉找到了吴澜波。

钱宇辉同母异父的弟弟，吴澜波。

曾经，顾泉和云河在一个老师门下学习提琴的时候，因为一位叫宇辉的吉他手闹得很不愉快，而之后，宇辉离开了这座城市，云河难过了很久。

再然后，云河不去学琴，但是她和顾泉的联系还维持着。渐渐的，就算顾泉当时对宇辉颇有微词，也因云河一直无法割舍的想念，而将宇辉这个名字，当做是记忆里永久贮藏的八音盒。

作为一位品学兼优家境富裕的提琴天才，平时并无太多闲暇顾及其他。最多，不过是极尽所能关怀云河的生活。对他而言，云河是个小妹妹，毫无魅力可言，却弱小得让人很想疼爱，就是放心不下。所以，在难得空闲的假期，他有意识地搜集蛛丝马迹来寻找，不料还真就找到了澜波，至于宇辉本人，还是像人间蒸发一般，完全不知去向，连他的亲人也一无所知。

宇辉还在这座城市的时候，非常疼爱他同母异父的弟弟。顾泉想，他是知道原因的，因为澜波是那种古灵精怪的孩子，时而顽皮，时而却成熟得要命。异想天开，愤世嫉俗，但却不消极，至少不爱把悲哀显示在脸上。就是因为这样的特质，所以澜波虽然有个性，却不难接近。顾泉突兀地找到他，他也不奇怪，倒是很自来熟地经常让他带盒饭。他丝毫不介意暴露不富裕的家境，而对宇辉和澜波生活拮据的状况，顾泉也颇为了解。

只是顾泉有小点疑惑，哪有一个母亲结婚两次，挑得都是经济实力微弱的对象。哪怕是为了孩子也不该这样吧……不知道是真的没有选择，还是澜波家的人，从上一代起就很乱来……当然，这样揣测别人很卑劣。

而，顾泉之所以不知是否要把发现澜波的事情告诉云河，也是因为，澜波长得，居然和他同母异父的哥哥，太像，太像了。

这是上帝的恶作剧，或是要命的巧合。那个失踪的哥哥的戾气和孤傲的如荒地藏羚一般的眼神也都随着血脉完好地传递给了弟弟。毫无疑问，澜波也长着一张很讨女孩子喜欢的俊俏的面孔，此时还带着一丝稚嫩，但是将来的异性缘，估计比起哥哥，有过之而无不及。

待确定女孩跑远后，顾泉用力推了澜波一下，澜波的身子很单薄，差点就摔倒，但是他却没有介意，一如既往得忽略掉顾泉阴沉的面孔和凶狠的眼神，直直奔向盒饭。

“好香啊好香！给我给我我要吃！”全然不像刚才对女孩声色俱厉的小大人，此时的澜波化身一只狼崽，眼冒星星地就扑向顾泉拎着的盒饭。顾泉也没阻止，任他拿走。男孩开心地打开盒盖，望着热气腾腾的大排差点落下幸福的眼泪，这情景，看得顾泉是五味杂陈。

澜波毫不拘束地就蹲在路灯下狼吞虎咽起来。略长的，棕色的流海遮住了他的眼睛。澜波的父母通常要工作到很晚，此时家里无人。顾泉忽然想到一个莫名其妙的比喻，他想澜波是只无家可归的泰迪熊。

即便澜波这样让人触动，顾泉还是狠了狠心，道：“你刚才那个样子，简直比你哥哥还差劲很多。”

听到这话澜波忽然就抬起脸，速度快到无法想象。他斜着脑袋，柔顺的流海滑到一边去，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他用另一只眼睛盯着顾泉，那是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阴森无比的眼神。这种眼神，也是澜波独有的。

“我哥怎么了。”他停下筷子，声音很平静，很慢，没有丝毫波澜，“我哥是世界上最善良的人。但是别人是怎么对他的，他们妒忌他的才华用尽各种卑鄙的手段逼他离开他们的圈子。相比之下我才是真的恶人。不过我才不要做我哥那样的人，不伤害别人，就是慢性自杀。”

顾泉犹豫着要不要为说错话而道歉，但澜波很快又低下头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继续吃饭。顾泉想，也是，澜波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句漫不经心的话而赌气好半天的孩子。

“我们家境不好，你知道，所以不可能用那种谁都不得罪的性格活着。”澜波边吃饭边继续，“倒不是说穷又如何了，但是我哥失踪这事，真不能那么算了，我迟早要为他报仇，血债血还。”还是平静的声音，但顾泉听出了那语调中的狠厉。这个孩子背了太多的东西，却顽强地站立着。

“你不要多想。你现在是初三吧，复仇和女孩子的事，先放一放，以后总有机会，高考重要，别让别的毁了你。”顾泉只能那么劝。

“初中的东西还简单，我应付得了。”澜波轻叹，“我也知道主次，我也想像哥那样组个乐队，可惜我没有他有才华，这种东西，再努力都没用。”顾泉也知道，澜波成绩很好，出奇的好，所以在他的圈子里，不论是受家长宠爱的乖乖女还是行为叛逆的小丫头，都或多或少注意着他。澜波聪明的脑袋，也算是他那个不幸家庭的最大安慰了吧，命运或许真的对谁都很公平。就怕这样聪明的澜波，会把聪明用在不正当的地方。

可是顾泉终究没有被剁去一个手指的亲人，于是，他只能把这种担心藏在心里。

此时澜波吃完了晚餐，他站起来，笑着看着顾泉，“话说，真是不好意思，总是蹭你饭啊大少爷。不过，像你这样，因为我哥来找着我，又整天缠着……咳，关心我的人，还真是少数哎。”是了，该问的总得问。顾泉确实隔三差五地就来看看澜波，交流并不多，但每次都送点吃的，这样看来，似乎顾泉还真的挺大好人的。

可是顾泉又确实很是担心澜波，他这种一不做二不休的性子，真指不定会出什么事。这兄弟俩，都不是省油的灯。

“其实，不是因为你哥。”顾泉想了五六秒，说。

“我猜也是，因为女人吧。”澜波的歪脑筋转得实在太快了，但不得不承认，他确实说对了。顾泉淡淡地看着澜波明若星辰的黑眸，那里虽然毫无笑意，可是顾泉自己却很想笑。

顾泉叹一口气，掏出钱包，顿了顿，终于下定主意般，翻出一张照片，交到澜波手里。

“这是云河，比你大一年级。”顾泉干净简练地说。

“什么！好清纯！我哥居然和这样的人有一腿吗！”澜波接过照片就大叫起来。一寸照上是云河一成不变的形象，齐肩的中长发，齐刘海，大大的眼睛，黑边框眼镜，嘴角没有笑意，因为瘦小，所以锁骨的轮廓很清晰。

“你瞎猜什么。他们什么也没有。”顾泉敲了一下澜波的头，又补上一句，“我们，也什么都没有。只是朋友。”澜波是聪明的孩子，所以顾泉没必要解释得太详细，不然，反而会越描越黑。

“那挺好的，我不用担心你来寻仇……不过其实你是喜欢她吧？不然你怎么把她的照片保存得那么好，崭新崭新的。”澜波还在仔细地观察着照片。

“很新吗？”顾泉倒是没太注意。

“是啊。而且你为了她，总是给我送盒饭还都不抱怨哎。”澜波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顾泉，“你非常喜欢她吧？”

喜欢吗……只是关心吧……

这种毫无魅力的女孩子，他就这么惦记着，惦记了那么久。

顾泉从思索中回过神来，颇有些怅然。此时的他，早摆脱了孩童时期的那份高傲，却依然不爱表达感情，连微笑都很少出现在面孔上。

“我们只是朋友。”顾泉强调。

“知道知道。”澜波笑呵呵地说，“那么就更不担心了。别人都说我和哥哥长得很像，不知道她怎么看我……我很想试试这样的女孩子啊！一脸禁欲的女孩子，真的颇有挑战性。”

“她可是你姐。”

“只一岁吧。”澜波撅了撅嘴，“而且你把她的照片给我做什么？我真的很不能理解。”

“这位小姐姐，现在似乎真遇到了些麻烦，需要坚强乐观的人开导一下。我希望你有空能去看看她。她的学校管理很严格，但是，你的话，应该总有办法见到她。”顾泉淡淡地说，“我不是那种适合陪人谈心的性格，所以我希望能拜托你。旧情也好，别的也好，希望你不要拒绝……”顾泉说着，又从钱包里抽出三张百元大钞，“你给她带点礼物吧，我不反对你拿回扣。”

澜波愣了愣，缓缓接过现金。他依然看着云河的照片。

“真的只是现在遇到了些麻烦吗？”他喃喃着，似自言自语，“她看起来，一直都不快乐。”

“或许你是对的。”顾泉露出一丝苦笑，“她拥有你最反感的，逆来顺受的性格。所以如果可以的话，就教教她如何抗争吧。”

这个时候，澜波才真正的露出了苦恼的，陷入沉思的神色，“可是……就像趋炎附势也是种优点……其实哪种性格，都不会太好过，假如命运已经注定。”

这个初三的孩子究竟经历了多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顾泉无从得知。他也不确定，澜波能给云河带去什么，快乐或是更大的麻烦？这个赌注中，三百元现金根本不值一提。

“我该如何对她说到你？”澜波忽然想到什么，问。

“没必要说到我。”

“那，假如我把情况弄得更糟的话，你会介意么？”

“毫不介意。自然是相当感谢你。如果你觉得麻烦，不去也行，钱你留着慢慢花吧。无论如何你这个时候，还是学业为重。”

“那怎么行，忙我必须帮。”澜波坚定地说，“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顾泉皱了皱眉，“真的不是会无偿送饭的老妈子吗？”

“啊哈哈，大少爷，别一本正经地说这种话！”澜波捂着肚子笑起来。莫名其妙地，顾泉就在这个孩子的笑声里，感觉到了温暖。

那么，云河，就真的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