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第一章、关于残指的乐手（2）（1 / 1）

对于一个小女孩而言，爱慕上一个迷人的大哥哥实在太过容易。但是云河没有意识到这种感情，无从定位，也就没有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或者，这是一种介于爱情与友情间的，单纯的暧昧吧。

不是为了让对方沦陷，只是为了，让对方活得更好。更幸福。

连神童提琴手也能体会到云河的变化，她比过去开朗了一些，微笑也变得可爱了。

至于宇辉，他并不会天天出现，所以又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星期后。云河简单的头脑无法构造出另一种样式的相会，于是还是那样的见面，她背着琴，站到他面前，静静看他吐一个又一个烟圈。

于是事实也就很明了了。

“其实你那天不是迷路吧。”宇辉盯着面前的小女孩。

云河怕了，低下头不说话。

“那天骑上车我就记起来了，我记得见过你，你有几次从这条路走过。”

又是一段时间的沉默。

“你……迟到了吗……那天。”她小声地问。她指他的演出。

“嗯。被骂得很惨。”宇辉温和地回答，之后夸张地笑了一下，用夹着烟的手用力拍了一下额头，“我说这是什么事啊，真是不可思议……”

云河也跟着笑了一下。他中途想到了，却没丢她下来。一朵小小的浪花拍过心头，有点疼，有点甜。她忍不住抖了抖。

“我妈妈……她很漂亮吧？”忽然云河想起了什么，匆忙问。不知为什么，她就是怕美貌的妈妈把宇辉抢走，宇辉是来者不拒的，而妈妈又那么漂亮……

“嗯。很漂亮。”宇辉应付似的应答，让云河很是开心。

“但是，你和她很不像啊，她真的是你妈妈吗？”紧接而来的，却是更难应付，更犀利的问题。云河长久地凝视宇辉漆黑迷人的，藏羚一般的眼睛后，便把身世都说了出来。她怎可能躲过去，她和埃蒂卡连肤色都不一样。

因为陌生，所以熟悉。因为似乎不会有交集，所以心底的秘密，可以很好地倾诉。宇辉究竟是怎样的人，他有怎样的家庭，他和怎样的人接触，这些，云河都不知道。但有时候全知道又不见得是好事，云河只是觉得，在望进他那纯黑的眼睛的时候，那种不可思议的可靠感会在四周弥漫。

这很可能是幻觉，这一定是幻觉。她虽然没有多余的心思，但是她不得不承认，她看见宇辉与那么多女子分分合合。每个人都有伪装，尤其是成年人，成年的，在灯光下的男人。醉心于这样的伪装的人是那么多，知道又如何，沉醉是注定的。仿佛寻了很久，终于找到机会歇脚，即便是海市蜃楼，也甘愿，飞蛾扑火。

云河开始在宇辉的沉默中述说自己的故事。一个很小，很孤独，很无助的故事。没有开头的人生，没有过去的异族母亲，没有亲朋的大都市。明明这都没什么，她却在宇辉可靠的沉默下，情不自禁地小声抽噎起来。

伴随着诉说，一种绝处逢生的依恋慢慢积累。

没有安慰，也没有鼓励。陪伴云河的只有宇辉微弱的烟头的亮光，但那似乎是一颗启明星，照亮了小女孩阴暗的世界。云河看着那点火光，忽然觉得，它可以指引自己到天堂。

宇辉只是一根烟接一根烟地抽，他不知如何安慰面前对着自己诉说的女孩子。她是那么信任他，渺小无助，他只要开口，她一定会认真聆听的，他的一句话很可能改变她的一生。他开始有点厌恶自己了，他什么都说不了。因为不会说话他确实吃了很多苦，不会谄媚不会讨好，这个时候，哪怕一句像样的安慰也无法从贫乏的词汇库里调度出来。

这个小女孩，还不食人间烟火，当她长大，她就会了解，她遇到的苦，那些看似不可逾越的苦，实在太不值一提。所以他无法安慰，他找不到安慰的心情。可是，他忽然很讨厌这样的自己，女孩的眼泪让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罪恶感。这是来自对方全部的，真挚的信任吧？

是啊，信任……她站在他面前，毫不犹豫地坐上他的车，在他面前诉说压抑在心底许久的悲恸……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办。这种情况太少了。

女孩还在哭，不过好像累了，慢慢趋于平静。她有一张苍白瘦小的面孔，和充满恐慌的，不安的大眼睛。长长地睫毛凝满了泪水，她用带着松香味道的手指用力擦拭着。

孩子都是这样美好的存在吗？宇辉困惑了。他伸出手，将粘连在女孩面庞的一缕发丝拨开。女孩就懂了，这是这位陌生的大朋友的安慰与关心。不必要说一切会好的，不必要假装愁眉苦脸，真正的感情，藏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里。

“我以后，也可以成为你那么优秀的乐手吗？”云河心念一动，就问。

“优秀？你听过我的作品么？”宇辉有点想笑。

“不啊。”云河很坦然，“但你一定是优秀的吧。”

宇辉于是真的笑了：“你当然可以优秀。但是别成为我。”

“咦？”云河做出吃惊的表情。

“你叫什么？”云河原以为宇辉会开始诉说自己的一段历史作为解释或是交换，但他没有。他又点一根烟，然后用藏羚一般的眼睛盯着云河，问她的名字。

“暮云河。”

“云河……是……CLOUD RIVER？”

“嗯，CLOUD RIVER。”第一次听见自己的名字被翻译成英文，云河破涕为笑。

“好美啊。”宇辉淡淡笑了，因为女孩的名字，因为女孩的笑是如此可爱。宇辉觉得，自己在玩一种很幼稚很无聊但却无法立刻罢手的电脑游戏，和面前这个小家伙在一起。是的，就是这种感觉，仿佛回到学生时代。无法罢手。口腔里，伴随着烟的美妙的弹跳感的还有，那两个同样美妙的汉字——云河。

那两个字，仿佛被尼古丁送进了肺腔，送进了血管，送进了身体所有的肌肉组织，成就了再也无法忘怀的一种欢愉的感受。连嘴里，也到处是刚说出这些字的美妙的触感。

云河。CLOUD RIVER。

仿佛星星坠入了眼里。宇辉望着云河的眼睛，慢慢矍铄起来，充满向往。

云河被他看得有些害羞。而，就在这个时候，很凑巧也很不凑巧的，神童提琴手发现了云河。神童就住在提琴教师附近，所以在这条上课路上发现云河也不是太不可能的事。而就因为常住在这里，所以不发现云河的异样也不可能，不认识宇辉这张脸，就更不可能。

神童之所以被唤作神童，自然是因为他是与世无争的存在，也就有桀骜的资本。

“云河，不要和这种人在一起！”神童跑过来扯云河的胳膊，就像要拯救溺水的小孩般用力。

云河吃了一惊，随即立刻反抗。站在路灯下的宇辉换了一个正式的站姿，但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如既往地，用藏羚一般的敏锐眼睛望着发生的一切。

“什么啊！学长你放手……你这样很失礼！”云河刚哭过，声音还打着颤。她很瘦小，只得被拖着走。但她还是在挣扎，就如从窝里摔出来的雏鸟，扑打着沾有零星羽毛的小翅膀。

“他们，不是好人！不要和他们在一起！”作为一名靠古典乐获得名气的神童，除去世人对摇滚乐手的普遍偏见，还有对现代音乐的不认可。宇辉了解这一切，了解得太透彻，所以完全没有精神负担，看着这两个小孩子扑腾。

他身边的同伴也如此，只是比刚才安静许多。这两个孩子，在做很庄严的事情。普通的父母一定不会了解，只当这是无理取闹，但是他们都是那么热衷艺术的一群人，充满了灵性，自然很了解，云河和神童提琴手，事实上是在捍卫自己的梦想，自己的世界。

如果有一种信念，从小到大都不会变，那么，就是对梦想的执著。

“那么学长你又认为自己是什么呢？”这是云河第一次理直气壮地反抗，为了宇辉，“如果没有像样点的父母领养你，你又会怎样呢！”

这句话的后果极可能是两败俱伤。云河说完很快就后悔了，不停喘气着。神童提琴手也确实无力反驳，他松开云河，停顿片刻，迅速地转身，离开了。云河一个人呆呆地立在原地。

“走吧，快些。”在这个时候，宇辉开口了。他推了推云河。

云河吃惊地抬头。夜空繁星点点，却耀眼不过宇辉若有若无的，挂在唇角的淡笑。这是一个有风的夜，迷人的乐手的长发，在风中如精灵般飞舞着，带着迷幻与野性。

“走吧，去追他。他为你好。你要道歉的，云河。”宇辉耐心地说，“不论是谁，都该珍惜关心自己的人，不能伤他的心。”

“宇辉哥哥没有伤过别人的心吗？”云河努起嘴，不太情愿这么追上去，怎么说也是神童自己忽然出来的。

“以前怎么没发现呢，你这么古灵精怪。”宇辉无奈地笑，“可是总归有些事不能两全。但是如果能做好，就一定要做好。”

云河还是杵着不动。

宇辉叹了口气：“好啦，快去吧。就当是欠我一次人情吧。好么，云河。”

宇辉低沉的嗓音，总能把云河的名字念得很好听，而事实是，每当要叫云河的名字，宇辉也会稍稍停顿一下，颇有些庄重地叫出来。他这么劝，云河也就听从了。之后，她和神童提琴手又恢复了，甚至得到了更好的友情。

而云河不知道的是，之后宇辉，一念她的名字，就像对待入口即化的美味冰激凌一样，总会小心翼翼地细细回味。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他和云河彻底地离别。

CLOUD R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