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一章、关于残指的乐手(1)(1 / 1)
在正式的故事开始前,作者想先讲一个类似于正餐前的开胃酒一样的小故事。
这个有点童话意味的小故事里没有吸血鬼,也没有什么之后会提到的吸血鬼猎人,然而,又不是那么完全不沾边。
这个故事的主角,叫暮云河。
和所有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如果无法优秀到所向披靡,那么就注定有她不为人知但最后还是要被知道的不幸。也和许多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所谓的不幸通常都很俗。云河的不幸是她是个孤儿。
不过云河从懂事以来也就深刻明白这点了,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什么特别难以接受的事。偶尔会难过一下,但是在福利院里生活的孩子,总归无法理解到拥有双亲的生活,以及,幸福。所以,不会妒忌太久。
再次和许多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云河本打算平平凡凡得在福利院里度过她的童年,毕竟她看上去不出挑,也没多少特长,她没指望有被领养的可能。但是最后再和许多故事里的女主角一样,一个不可思议的机会,降临在她的身上。
云河七岁时,一位在黄种人版图上取得永久居住权的白人女士领养了她。
那位漂亮年轻,似乎很有仁爱之心的女士叫做埃蒂卡。她金发碧眼,身体圆润得有点像莫泊桑笔下的羊脂球。云河注意到,埃蒂卡的手指也像香肠那样一节一节的。
云河的养母很富有,这是云河在被领进埃蒂卡的公寓后不难看出的。
而又过一段时间,云河发现养母性格很是特别。她孤僻,少言,行为怪诞,没有丈夫,酗酒,爱吃零食,爱看外国电影,爱坐在电视前的沙发上纹丝不动。
埃蒂卡通常状态下会窝在屋子里连续三四个月不出门,一出门,就又索性消失三四个月。埃蒂卡想消失的时候都不会通知云河,只要云河哪天放学回家看见桌上摆着数张皱皱巴巴的百元大钞,她就意会,养母又失踪了。偶尔那几张生活费还是泡在各种酒精饮料里的,让云河深深怀疑埃蒂卡出门时的清醒程度。好在云河是个乖顺的孩子,没有乱花钱的嗜好。
埃蒂卡在的时候,房间总是凌乱不堪。而她总忘记,或者是讨厌清洁。各种模样的零食包装袋可以从电视机前一直延伸到床上。埃蒂卡似乎巴不得把自己吃成胖子。她一点不在意自己的青春和美貌,肆意挥霍,仿佛着了魔。
然而哪怕只有云河一个人在家,还是会有陆陆续续的快递送来一捧捧的鲜花或者是各种昂贵的饰物。云河想,养母失踪的那数个月,多半是去和情人约会了,从礼物的吊牌上看,养母的情人还真不少。养母是个人见人爱的羊脂球。
所以云河在她的新家中,主要做的事,就是打扫卫生,接收礼物,还有照顾自己。
而养母对她的养女似乎一点不关心,只负责给她生活费,及在家长会中惊一下必要的艳。云河有点怀疑,养母领养她只是一时兴起。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埃蒂卡是否会又一时兴起然后把她给送回去。
同学们都说云河是那么幸运,有那么美丽的母亲,有那么富有的家庭。
可只有云河知道,她的人生实际上枯燥得可怕,等同一座空宅。
母亲通常不会理睬云河。通常情况下,是云河怯弱地提出什么不得不提的问题,而养母负责回答。就算接到云河惨烈的成绩单,埃蒂卡亦不会多加责怪也不会多加鼓励,只是带着点讽刺意味地笑一下。
云河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她几乎什么都不会。
学习不好,也没人缘。相比之下,一座豪宅,只能徒增她的孤独感,其余的什么都无法带给她。
这就像个恶性循环,越无人理解,也就越自卑。
大概云河唯一可以做并且能做好的,就是打扫房间。每次她看着房间在自己的劳动后变得光亮如新就格外快乐。这是一种永恒的,纯洁的,发自内心的快乐。
时间在平淡生活的母女俩间慢慢流淌着。
云河还是感受不到养母的爱。
但这并不表示,她不渴望养母的爱。
然而光芒四射的母亲总让她自卑到手足无措,她不敢提任何要求,只敢在暗中默默观察着母亲。
云河发现母亲很喜欢听古典乐,及有中世纪味道的现代金属。终于有一天,云河有了个想法,在那个想法将心抓得奇痒难耐时,她期期艾艾地开口问养母,她是否可以学习一件乐器。她希望找一个努力的机会,并且,得到养母的重视。
于是埃蒂卡答应让云河学小提琴。
云河心花怒放地投入到了无止尽的练习中。
然而热情终究只能是热情。她很笨拙,并没有所谓的天赋,让提琴老师很是头疼。但是一来二去间,云河认识了一位,在同一个老师门下求学的大哥哥,比她年长五岁,却拥有高超的琴技,是那种传说中很有天赋的神童,很小的时候就参加过比赛拿过奖,打心里喜爱着提琴及音乐。
十分凑巧的是,他也是个被富有家庭领养的孤儿,早熟,内向,却自视甚高,不屑庸人的赞美及崇拜。但是他不介意和云河成为朋友,孤儿与孤儿有一种悲哀的默契。不过可能什么理由也没有,他就是不介意这个胆小的,如硕鼠一般的小女孩闯入他的生活。当他听说,云河是因为养母的喜好而想要学琴的时候,悲伤不由自主地就漫过了面孔,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每次云河与神童哥哥的会面都很短,她上课的时候,碰巧是神童哥哥下课的时候。不过就算很短,也是她单调生命中,不变的华彩。
不过,提琴课带给云河的,还不仅仅是一位神童学长。
在云河上提琴课的路上,有一家酒吧,经常有乐队在其中演出。
云河总看见穿着毫不拘束的,带着乐器的青年聚集在酒吧门口。他们中有才华横溢的,也有纯粹为了哗众取宠的。偶尔他们会聚在一起试奏一段曲子,会有姑娘对他们尖叫,示爱,投怀送抱。云河被他们的音乐他们的激情深深吸引,可她过于幼小,无法进入的领域,除了那间酒吧,还有很多。
不是规模很大的酒吧,所以经常出现的乐队,也就那么几个。于是云河就很自然地注意到宇辉,那名又高又英俊的乐手。总是着一身黑衣,长发披肩,背着一把吉他,手中会夹着抽不完的烟。嗯,就像他的怀抱里有搂不完的姑娘一样。宇辉似乎是沉默寡言的,孤傲得像荒野的臧羚,性子里就有一种洒脱和倔强,仿佛是要一直跑,直到生命尽头。但是他也有格外亢奋的时候,会和姑娘们高谈阔论,也会和队友面红脖子粗地争论些什么。但总体来说,他话很少,酒吧门口的小街角是他们和他们的朋友的聚集地,当别人在侃侃而谈时,他会一个人蹲在地上抽烟,漆黑迷人的,藏羚一般的眼睛里,闪烁着野性及不安。当他不想说话的时候,论谁找他,他都不理。
云河不清楚宇辉,摸不透他的性格,也不知他究竟更嗜好哪一类的女子。在他怀中的姑娘,有化着烟熏打着长波浪穿着黑丝的狂野型,也有把睫毛刷得格外长穿着长筒袜的学生妹。他似乎来者不拒,又似乎很博爱。他偶尔化妆,偶尔不化妆,而他津津乐道的话题,可以是某一节未被编制好的谱子,可以是谁谁和谁谁发生了冲突,可以是美国攻打了伊拉克,也可以是今天早上吃的包子里有一只苍蝇。当然,云河不可能了解宇辉,连他的名字,都是她听别人叫的,不知道是不是真名。再怎么说,她能看到的,也仅仅是他生活中非常非常小的一角,且仅这一角,也模糊不堪。
绝对绝对,只是非常小的一角。
但是命运的神奇在于,哪怕只是那么小那么小的一角,小到不忽略都不可能的一角,云河还是注意到了宇辉,强烈地注意到,并且,在这个小角上,与之有了交集。
某天晚上,云河鼓起勇气,径直走到宇辉面前。
每个胆小的女孩,都会在童年中有过一两次惊人之举,然后她会记着,到老都不会忘。
那个时候宇辉蹲在路灯下,抽他寒碜的烟,思考他经常思考过的某些个沉积如同下水道污垢一般的问题。当然这个时候,他身边没有人。很安静,这助长了云河的勇气。
但即便胆敢站在他面前,结果还是很难明了。
搭讪这种事,要智勇双全,更何况他们相差十多岁,成年与否的分界线就清晰地立在那里。代沟什么的姑且不说,云河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认识宇辉,但是……
但是认识了又如何。迅速地形同陌路,极可能比眨眼还快。还狠。
宇辉首先感到的是面前的光源被遮住了一点,他烦躁地抬起眼睛,以为会是什么麻烦的家伙——不,说不定是更麻烦的家伙。总之他怔住了,他不记得他的乐迷里有那么小的,不,他不可能有那么小的乐迷,还是这种看上去就毫无公害的绿色产品。
也不可能是仇人派来的……谁那么没道德……
也不可能是邻居……唔,从她背后的琴盒看,她应该是在学提琴。宇辉租的房子对面倒是有个学提琴的小孩子,是一个长得一脸脓包样的男孩,那琴拉得,比便秘还让人痛苦,绝对是让人失眠的主导因素之一。虽说学习技术是要靠时间的,没有谁一上手就是帕格尼尼莫扎特,但是宇辉从来都认为,那倒霉孩子对宇辉造成的痛苦,比他本身付出的代价多了去了。
排除了心中无数个可能性的时候,那个硕鼠一样的小女孩还站在他面前,有点惊慌失措的样子。
“你该不会是……迷路了吧?”宇辉终于,这么问。
这简直是一道照进云河生命的曙光。云河很自然地,顺势拼命点头。
“我不知道……怎么回家……”剩下的事都很自然了。
宇辉身后爆发出队友们幸灾乐祸又带着点羡慕意味的哄笑,还有类似形长得好连小女孩都能看上的小声评论。宇辉愣了几秒,有那么一瞬他严重感觉自己说错话了,不过既然都问了,他也无法狠心把这个看上去在发抖的快哭了的小动物丢在这里。
“那我送你回去。你应该知道自己的家大致在哪个位置吧?”
“这个……还是知道的……”
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宇辉果断起身,把身边的自行车狠狠一端。
“喂,宇辉,演出别迟到!”身后有人严肃地喊。
宇辉比了一个“知道了”的手势,待云河坐稳并在各种小紧张小激动的情绪折磨中颤抖着抱住他的腰后,以风驰电掣的速度驶向目的地,速度迅猛得让不敢紧抱住的云河差点就飞了出去,于是在总耗时八分钟的旅途里,云河都是用吃奶的力气抱着宇辉的。
一个急刹车到了目的地,云河不知是被甩下来的还是自己下来的,踉跄几步才算站稳脚跟。养母碰巧在门口张望,看见了宇辉倒露出了惊奇的目光。这个时候,宇辉化了点妆,看上去非常的不普通。
宇辉什么也没说,只是挥了挥手,又风驰电掣地离开了。埃蒂卡什么也没问,但是云河脸上那种幸福且沉醉的表情,实在是太显而易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