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埋骨皇城(1 / 1)
后世小说家司马辽太郎说——
暗杀者的定义是:没有任何暗示或警告,突然出手袭击对方,或是使用诡计置人于死。这样的人,可说是最卑劣、下流了。
虽然我认为“为了天下人的利益,不得不死”的观念,在客观的角度上来看,一点根据也没有,但是,这可能是我这种生逢太平盛世的读书人,才会有的呓语吧!
有时候,历史还是靠鲜血染成的。
所以,即使我们不愿意,暗杀者与被暗杀的人,都仍是历史的宝贵遗产。
暗杀是绝不受肯定的行为。然而,由于这群暗杀者的存在,使得幕末史上,增添一分幽暗中的华丽,却是不可否认的。
桂小太郎以市原假发子这个假名,在幕府高官警视总监松平片栗虎家当女佣。
松平片栗虎是一个在最爱的女儿面前仿佛十几岁少年,无法睁开眼无法好好说话纯情到离谱的家伙;也是一个面对恐怖分子“武流须党”毫不畏惧,阴险狡猾,以一敌百,拥有超乎想象的战斗力和决断力,是让敌人打冷颤的绝世强者。
富于战斗经验的“破坏神”拯救了自己被绑架的女儿。
桂小太郎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在松平栗子被挟持,消灭松平片栗虎最好的机会到来时,自己反而会帮助他,用平贺源外提供的先进仪器给予技术支持。
松平片栗虎一路爬上警视厅总监的高位,手底下攘夷志士的冤魂,只怕数不胜数,可是他自然有一股子正气,并非绝对的恶人。桂小太郎并非不通事理——松平这个在腐败的幕府手下工作的大官,也许不能彻底改变国家,但是他努力做好自己那份事情。
对女儿来说,他是个好爸爸。
他是个男子汉。
“下次见面的时候,可就不止拳头了……桂。”松平早就对女佣假发子疑心了。
“哼,我正希望如此。”他说话的时候,和松平擦肩而过。
女仆之神降临在阿桂身上了;冰激凌之神降临在阿桂身上了;搞笑之神降临在阿桂身上了……暗杀之神也来了……
暗杀桂小太郎的人数也数不过来,但是狂乱贵公子逃跑小太郎总是能逃得掉,没有从“被暗杀的人”变成“死人。”
甚至在攘夷温和派精英几乎全灭的池田屋和禁门之变,他都能幸免于难。
《和史杂谈》有云:池田屋和禁门之变浪士里面有谁?宫部鼎藏,这是公卿三条实美的亲信,兵学、剑法、兰学都很精通;吉田稔麿,这人是当年松下村塾早期(阿银已经入学,但是玛丽还没来)就和高杉晋助、久坂玄瑞并称为“三秀”的高级人才,剑术得松阳亲传,颇有造诣;久坂玄瑞,另一位“三秀”,并且和高杉合称“双璧”;寺岛忠三郎,松下村塾学子;土佐的望月龟祢太,是胜海舟讲武所的学生,算是坂本的半个同窗;大高又次郎重秋,赤穗浪士直系后人,著名的剑客;山县狂介,曾就读松下村塾,曾担任鬼兵队军监,自幼习武,剑术、柔道、枪法都可圈可点;伊藤博文,曾就读松下村塾,坂田银时童年时代每周的JUMP提供者;真木和泉,掩护三位同志顺利撤退后,被迫自尽了……
他们都死了。被暗杀或者自杀,恶战一场后,久坂玄瑞和好友寺岛忠三郎一起在地下都市秋叶NEO含泪对刺而死。
比幕府更加无情的镇压,彻底打垮了攘夷温和派。先是一艘攘夷温和派运兵器的飞船船体着火,损失了大部分武器,为此召开的池田屋会议被真选组围剿,接着禁门之变,一群忍者杀手开始暗杀攘夷温和派的精英。
上阵不利,守城!
守城不利,巷战!
巷战不利,短接!
短接不利,自尽!
对桂小太郎最严重的指责是——池田屋重伤杀出重围的望月龟祢太,挣扎着跑到桂那里求救支援池田屋。结果桂小太郎甚至连门都没有开,就让人把他轰走了。
轰人的是伊丽莎白,不过事态危急,他也没有力气去解释。
他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就像一只蚂蚁在缓慢地爬向圣母峰。如果不是能够探到桂缓缓的心脏的跳动,他大概会发疯。
“玛丽大人……”伊丽莎白开口,而不是举起告示牌,“维持这样就好了,只要他醒过来,等待他的就是与你为敌不死不休的人生。”
两周后,桂小太郎睁开眼,扫视着房间,“我躺在这里很长时间了?”
伊丽莎白举起一块牌子:“你昏迷状态已经两个星期了。”在昏迷里,阿桂喃喃痛斥,说着“适可而止啊!”“住手!”“不要啊!”
因为拉肚子迟到了,桂小太郎没有遭遇池田屋的屠杀,因为腹泻太厉害陷入昏迷,他也没有在禁门事变担任指挥的责任。
玛丽安娜大小姐作好了安排,她只保住了桂小太郎一人性命。在此期间,伊丽莎白把桂藏起来,不让攘夷志士和他接触。
“我们损失了多少人?”阿桂问。恢复了知觉,就必须面对现实。
“我不清楚。”伊丽莎白举牌子。
他在撒谎,损失相当严重。
“伊丽莎白,不用担心,我会招人,我会站起来的,我最强的就是韧性。”桂虽然身体状况欠佳,但精神力却高涨。“没有什么东西再可以失去,我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伊丽莎白想到初次见到桂的时候——他的眼睛闪闪发亮,神情耀眼,如果高杉晋助说同样的话,背景一定是乌云密布,但是阿桂就仿佛清风拂面。
伊丽莎白希望能守护桂的梦想。
我已经毁掉桂小太郎,让他永无翻身的一天。屠杀是一种浪费。——把这份报告书交上去的时候,玛丽也暗示神威,帮自己说好话。
阿桂才没有那么脆弱,想要摧毁他,你们来啊!
春雨最年轻的提督,用蔑视的眼神望着月球——太阴基地。
那件事本来不应该发生,怪她自己出头太早,让元老院忌惮。
攘夷志士的遗物都先要经过伍丸零检查,务求找出每一个潜藏的攘夷分子。
——“玄瑞,我十分担心松下村塾的事。每次虽然想递给松阳老师书状,可因为想到即使写了,也会谎言成分居多,所以停止这念头了。
别离之后起居作息如何、病好了吗,想知道你的样子。你也没寄书信来,稍许感到不平了。在村塾时,我虽没有在言语间对你特别推崇,但心中,你一直是我所不能及、所想仰赖之人,从以前就想和你结成兄弟的盟约了,直到今日才终于说出口。我也没有任何兄弟,常常感到孤独。因为这样,最近于读书时等而倦怠时、思索天下之事、或者藩内的状况时等等,脑海中总是浮现了你的面容。请体察我的愚钝之心。
我最近对学问的看法有很大的改变。感到到现在为止的学习都是愚蠢的事物。我虽然愚钝,但想成为文人诗者而著述、让天下的书生都知道我的名字,抑或治经学以诳那些黙言持重空论之人,博学而让天下的俗物们都知道我的名字,这样不该有的欲望却丝毫也没有。只是一点也好,日夜思虑如何为天下效劳而学习矣。
松下村塾变得如何了?
你还有去松下村塾吗?
假发又如何了?
这段期间学习了些什么?
你的游学如何呢?
松阳老师在村塾的状况到底如何,请详细地告诉我,每一夜想到老师的事就不禁流泪。
剩下的事,就留待之后的书信再说吧。
晋助”
“这封信,你还有印象吗?”此信是在久坂玄瑞的遗物里找出来的,信纸已经泛黄,落款是高杉的名字。
高杉晋助不肯住院,躺在他那铺着柔软鸭绒褥子的床上,目光扫过很久以前自己撰写的信。
“我那时候去江户游学,临走前和老师吵架了。”那是在玛丽入学的前一年,高杉晋助十五岁。“在村塾的时候,他的国文和我一样好。”
久坂玄瑞的父亲是医生,因此还热忱学过医,可是连最简单的疾病也不会治疗,他喜欢艺妓,喜欢诗歌,喜欢饮酒。
久坂玄瑞担任禁门总指挥,和好友寺岛忠三郎一起对刺而死。
作为武士,不能肮脏难看地死,死如落花一瞬。
“果然……我就说像是你的笔迹,可是字里行间完全不像你。”高杉晋助十年前的书信和后来的风格差距太大了。
“在江户我一直挂念老师,银时和假发倒是给我寄信了,银时说“庆贺”我被逐出门墙;假发说老师饭量长了,久坂随着阿桂的信送我一句“我醉狂吟,君作新声,倚歌和之;伫立潇湘,黄鹄高飞,望君不来。”……后来村塾发生火灾,我赶回去,大半同学都提前毕业,展开自己的人生。”
晋助阿桂阿银留下来,然后玛丽成为村塾最后一名入学的学生。
玛丽那一双能看透他人的绿色眼睛,也无法猜出高杉此刻的心境。她不认识吉田稔麿久坂玄瑞山县狂介伊藤博文寺岛忠三郎,但是高杉认识。
建设理想国家的路途上,是累累白骨。
他想拨动一下三味线上的琴弦。可是他衰弱的太快,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他还记得那种感觉,所以有时候还会让又子把他的手放在琴弦上感受一下。
高杉想道:现在村塾真的就剩四个人了。
保持着鬼兵队总督的冷静,是一件很累的事情。
任何东西都修复不了逝去的生命。今宵,让我以何种调子伴你魂归?
吉田稔麿久坂玄瑞山县狂介伊藤博文寺岛忠三郎……
“你很难过吗?”玛丽一副头很痛的样子,靠着墙,“按照晴明学的东西,也许那些人会在地下等着。”
“玛丽,根本没有人在等我们……只要我们死了,一切就完结。
再也不会有以后。”
埋骨皇城骨更香
当时苦节振吾洲
知君卓越同盟里
不负少年第一流
高杉以诗挽久坂玄瑞。
那个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的青年,长眠了。
高杉晋助在《银河系漫游指南》所占据的篇幅就只有不到三页纸。
我亦藩屏一介臣
满胸豪气几时伸
课书读了草堂静
笑杀世间名利人
——
他也不在乎这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