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执子之手(1 / 1)
屋子里燃的麝香有助于睡眠,凌梦璃握着罗浮的手已经整整两天两夜了。倾弦和青蕊看着十分感动,只觉得那一大一小的两只手仿佛黏合在了一起,永远都不能分开了一样。
“爷,吃点东西吧。郡主会好起来的,您这样不眠不休的守着她、看着她,身子会吃不消的。”饭菜每隔一段时间上一次,每一次都是分毫不动的撤下来,青蕊急的都快哭了。
“你们都下去。”凌梦璃下定决心要等到她醒过来为止。
“主上。”倾弦也急的想跳脚了。
“滚下去。”凌梦璃冷冷的呵斥。屋子里再没有人敢上来劝了,只好无声的退出了房门。
“好吵。”罗浮皱了皱眉,好像睡梦中被吵醒了般,惺忪的揉起了双眼。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哇。眼前这个披头散发、胡渣满面,顶着一对熊猫眼还笑得乱七八糟的疯子是谁啊?恩,肯定还在做梦。眯上眼再睡会儿。
“罗浮你醒了?”凌梦璃拍了拍她的脸颊,一时激动的不行也顾不得轻重了,生怕是自己看花了眼,“不准贪睡了,听见没有。”
“嗷,疼。”狰狞的瞪圆了眼珠子,罗浮这才看清面前之人,“你,你又扮叫花子啦?”
“不是做梦,不是做梦。”三七不管二十一,狠狠地抱住罗浮不放手,凌梦璃嚷嚷着喊道,“以后不许再这样贪睡吓我,永远都不许!”
摸了摸他的额头,罗浮气喘微微的笑:“我是不是昏迷了很久?你这副模样若不是生病了就一定是因为担心我。”突然又显得很生气,“你就那么喜欢在自己身上动刀子吗,流了那么多的血你真的没事吗?”
“我这身子骨,铜墙铁壁。”拍拍自己的胸脯,凌梦璃跟她打包票说:“其实我没刺进肉里,就是趁着混乱割破了手掌而已,你瞧我衣服上还有个大窟窿呢。”
他连衣服都没有换。心中动容,罗浮哭笑不得:“你爷爷的,这样滑头。”
愣是一怔,忽而仰头大笑。“没想到你说脏话也和我一样顺溜,可见罗浮你有多粗鲁不像话。”
“没关系,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软绵绵的身子偎在他怀里,罗浮断断续续的咳嗽着。
紧了紧拥着她的一双手,凌梦璃深深叹气:“我只是后悔,没有早些认识你。罗浮,你不能生病……”
“梦璃。”
“恩?”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没有把我推开。”胸口像是被石头给堵住了般,总觉得有些透不过气来。罗浮突然感到困倦了,懒洋洋的趴在他身上不动,迷迷糊糊的轻声说着:“以后不许……再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平日里神气活现的罗浮,这回像是回到了婴儿时期,仿佛总有睡不饱的觉。有时候一躺便是一整天,饭也不能吃话也不会讲了。每回青蕊见到王爷失魂落魄的模样,眼泪就止不住的往下淌,府里上上下下乌云密布般沉抑的化不开。
今日轮到青凤在“水沁居”当值,二十四小时负责这里的警戒和安全。王爷吩咐说一只蚊子都不准放进去,谁敢扰了郡主的清养不问缘由统统格杀勿论。
由于每日汤药不断,进食的时候打个嗝都能闻到淡淡的中药味,罗浮感觉自己都快被泡成药人了。于是乎开始拒绝喝药,简直苦到了肺里面。精神好的时候还好几次吵着向凌梦璃示威,说这么苦的东西猪都不敢喝,你凭什么逼着我喝掉不可?气都还没撒完呢,那家伙就端起药碗咕噜咕噜几下子全倒进了肚子里,一抹嘴大叫一声:“本王都敢喝,哪只猪敢不喝?宰了去。”
某人只好缩了缩脖子,当场装傻充愣扮无辜:“我又没说一定不喝,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
后来凌梦璃每次看罗浮吃药的表情,都好像在怨他草菅人命似的,白眼翻得跟有人在抹她脖子一般。
药是越吃越多,可病情却好像越来越严重。后来罗浮就连想下床走几步都觉得如履薄冰,艰难的不得了。青凤一直守在门外,她每天能够见到的人也只有凌梦璃和青蕊。昨日见他们个个神情凝重的看着她,眼神闪躲的有些怪异,甚至凌梦璃的笑容都是拼了命才挤出来的。
她越来越觉得奇怪,心中的狐疑与日俱增。这天清早趁着凌梦璃去上早朝,青蕊出门打水的功夫,爬下床来扶着桌椅走到梳妆镜前,坐下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了。找了许久的菱花镜,好像屋子里都没有。最近都是青蕊在替她梳妆打扮,从来没让她见过铜镜的面。难道她脸色憔悴的不能给人看了?他们怕自己伤心才收了镜子的吧。
取下头上的钗寰,罗浮想给自己换个发髻。如雾似瀑的青丝直泻而落的刹那,她终是明白了这些人的用心。强忍着失意的伤痛,固执的将眼泪逼回到肚子里去。因为对面,青蕊已经捧着银盆匆匆忙忙的跑过来了,清丽的脸颊上写满了惊慌和失措。
“郡主,我来给您绾发。”没等罗浮答应,她就飞速的动起了手,话里微微打着颤音,“以后这些小事就由我来伺候着吧,郡主您只要,只要安心养病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罗浮淡淡的回道。之后的好半天都不再讲话,直到吃完早饭见到凌梦璃。
“躺了好几天,皮都痒痒了。扶我到院子里走走吧。”她笑笑的盯着他看,模样像是央求。
“好。”凌梦璃深深的见她,俊眸里暗自神伤。扶起她风可摇曳的身子,将自己结实的胸膛给她做垫,生怕她吃半点儿力。才几天的功夫,她就瘦成了这副摸样!鼻子里酸透透的,脸上却堆着浓浓的微笑。他敢发誓,再没有比这更能让他心痛的事了,如果可以他多想替她受苦、替她痛。挨刀子也不过皮肉上的折磨,可这内心千刀万剐、火烧油煎的感受,他还是头一回尝到滋味。
“凌羽轩”的河塘里,并蒂芙蓉荷花开,水佩风裳多姿态。朵朵冰清玉洁、棵棵亭亭玉立,若是深呼一口气,便知何谓香远益清、沁神润脾。罗浮看着看着就入了神,连凌梦璃给她披了件风衣都浑然不察。
“一直很想回趟罗浮村,看看玉王峰上玉骨冰魂的红梅。别处的花都会盛败荣枯,唯有那里的梅花常开不败。风一吹,漫山遍野粉白色的落英,空气里都弥漫着淡淡的清香。念一句自在飞花轻似梦,道一声草色遥看近却无……”沉默了小半个时辰,罗浮突然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那时候生活虽然单调,但却着实像一幅画那般美好。”
那时候有爹疼又有娘爱,那时候君谦总对着她傻笑,那时候锦哩喜欢打打闹闹。怪只怪,一切变得太快。
“等你病好些了,我就带你去,在那里建一座小木屋,养一堆小淘气,每天吵吵闹闹、男耕女织,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你看可好?”凌梦璃握着她的手,将她半搂在怀里面。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她才会不吵不闹由着他抱。
罗浮噗嗤一笑:“你开玩笑呢吧?你会种地吗,反正我是不会织布。谁说要给你生一窝小东西了?生孩子我怕疼、带孩子我嫌烦,生了你带我可不带。”
“没问题,你只负责生孩子,我来帮你带孩子。这样可公平?”凌梦璃凑在她耳边吹气,闹得对方面红耳赤奇痒难耐,自己却在偷偷地乐着。
“那还差不多!”凌梦璃处处让着她,好像再不打算找她吵架了。罗浮心里面一酸,大半个身子都靠在了他的身上,“我们还是住在英王府吧,这里好吃好住又热闹,我才舍不得挪窝呢……以后我们每个月给自己休一次假,带着将来出世的孩子一起去罗浮村,就当是度假来个农家乐好了,孩子们肯定也欢喜的不得了。”
“好,都听你的。全都由你,英王妃说了算。”
“英王妃?”仿似一声巨雷,轰散了所有的美好,罗浮继而忧伤的自嘲,“瞧我在这里瞎憧憬着未来,还不知道……”不知道,有没有未来?
“不许你胡思乱想!”仿佛被人揪住了心脏狠狠地摔在地上,甚至能够清晰的听见血液迸溅的声音,直逼的两行清泪从眼角汩汩而坠。凌梦璃颤抖着身子,坚定如铁的告诉她,“我们说好了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谁都不许赖账,听见没有?”
罗浮疲倦的闭上眼睛,身体渐渐失去重心:“我不想赖账,只不过……”
“没有只不过!”他蛮横的打断她。右手不由自主的抚上她的青丝,雪一般莹彻的青丝,被他的泪水洗涤过的青丝。深呼一口气,铿沉的逼出一抹笑来,“我会陪你好好的过,白头偕老的过,吵吵闹闹的过,快快乐乐的过。所以没有‘只不过’,不准有什么‘只不过’。”
“梦璃,明天陪我去看琉璃河好吗?我想再好好看看它,和你一起……”今天太累了,我好像撑不住了。虽然想抓紧时间,可还是多希望,明天之后还有明天……
眼角的泪那么真实,罗浮终于忍不住的哭了。多幸运才会遇见你,多幸福让我爱上你,多遗憾我会离开你。怎么样才能陪你走下去?好想陪你一直走下去……
这之后,罗浮再没有说话了,从白天的日出到傍晚的日落。凌梦璃只是呆呆的守在她的床边,等着她能够清醒过来,陪她一起看日出日落。罗浮,你不是想去琉璃河吗,你不是想回罗浮村吗?为什么你还是这样贪睡,为什么我却不忍心将你唤醒?你告诉我,为什么!
那一头雪白的银丝,那一张毫无血色的俏脸,那一滴挂在眼角仍未干彻的泪水,一切的一切都令他心如刀割、痛不欲生,仿佛有人拿了把刀正生生的将他凌迟。而他只能抱着她,就这样抱着她,仿佛最后一次的样子,死死地抱住她。
倾弦和青蕊静静的立在一侧,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般铁铮铮的男子汉,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英亲王,此刻却哭的像个无辜的孩子。想当年启王和王后殉国惨死的时候,年少的他都忍着没掉一滴眼泪。这还是头一回见主子哭,毫不忌讳也不掩饰。她们没有劝阻,因为她们知道,王爷是真的难受。
直到天色灰沉,宫灯亮起,凌梦璃才抱起了罗浮,对门外的青凤叫道:“备车,出城。”
青凤立刻准备好马车,只挑了几名青衣骑中的高手,随着主上一起出城去了。
琉璃河的夜色美得像一杯酒,人还没喝就已经被熏得醉了。一路上马车颠簸着向前,凌梦璃抱着怀中酣睡不醒的人儿,感觉那深深浅浅的马蹄声,全轧在了自己的胸口,钻心的疼着。“罗浮,我带你来看琉璃河了,这里还是一如既往的热闹,你不是最爱热闹的吗,快睁开眼睛看看。不然,不然以后未必能有机会看了……”
“你平日里总是那般嚣张,以前还老是摆出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做什么事情都信心满满不需要别人的援手。这回好了,吃亏上当了吧?看你以后还不敢自以为是!”
替她将披风紧了紧,眼里满满的怜惜,她全都看不见。“从认识到现在,你都没说过一句喜欢我的话。我对你的真心付出,你全都扔给狗吃了吗?说一句喜欢我,会叫你掉一层皮可是?说你是白眼狼,真的一点都没错。”
弋翩鸿给我的这一刀,我会永远记着的!他日就算你嫁为人妻,只要你的心还在我这里,就算是杀到烈戍国去,抢也要把你抢回来。
那小子虽然长得比我好看,脑子也特别好使,但是罗浮,你绝对不可以爱上他。否则我不敢保证会不会跑过去掐死你,你应该还不想死在我手里吧?
“主上,到了。”马车突然停了下来,青凤上前掀开了车帘,“长痛不如短痛,都是为了郡主好。还请主上珍重!”
凌梦璃不领情的给了他一记眼刀,手上不由自主的又紧了几分。低头看看怀里的罗浮,这家伙睡得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吧?狠了狠心,抱着她跳下马车。
瓦戚桑已在此处等候多时了,见凌梦璃抱着罗浮走来,瞥到他暗沉如夜的眼神,简直锋利的像是一把刀,在自己身上不知砍了多少回。恨又如何,还不是得将罗浮拱手相送?
“待她痊愈之后,不要勉强她为你做任何事情。”凌梦璃冷面如雪,嘴角勾起嗜杀的弧度,“三弟,你好好在烈戍国等着,我一定会去找你算账的!”
“哼~”瓦戚桑冷笑不已,“就怕你不来。”
指尖嵌进肉里,凌梦璃藐视的轻嗤。内心的愤怒火一般扑腾而起,几欲将他整个人燃烧殆尽。垂眸望向罗浮的脸,怎么看都不能厌,美得不像凡间女子。强忍着心里的不舍,将罗浮递了过去。瓦戚桑接过罗浮,却愣是一怔。
她的手死死的攥着凌梦璃的衣角,仿佛猜到了会被他遗弃一般,指关节苍白如雪瘦若青葱,却奈何牢牢的扣住他紧得掰都掰不开。眼前的这一幕,令人无法不去动容,凌梦璃再也下不了手,两滴滚烫的热泪滑翻涌而出,从眼角一直滑落到心尖上。叫他整个人都不能动弹。
罗浮,你是在怨我么?你可以恨我,但活着才有希望!
“青凤!”他撇开了脸,沉着嗓子喝道,“把郡主的手,给我掰开。”
“是。”望着那只倔强而又瘦削的小手,青凤忍不住的红了眼眶。提起手掌,运足内力,劈了下去。就这样生生的,生生的断了她最后的一丝坚持。
瓦戚桑脸色也不好看,将罗浮交给手下的人,让他们带着不醒人事的这个女人乘车先行一步。
“你是怕我变卦吗?我可没你那么卑鄙。”凌梦璃拔出了长剑,在空中挽出碎银无数,朝着对方的命门刺去,“若是不与你杀个痛快,我凌梦璃就不是个男人!他日战场上再见,我一定会灭你全家。”
折扇“唰”的一展,瓦戚桑纵身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