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爱,如此难(1 / 1)
四国和谈进展的颇为顺利,毕竟各为其主都得替本国争取些权益,分歧虽在却也不是化解不开的。
今日凌昱在延熙宫设宴,三国使臣皆是座上嘉宾。侍卫和随从都站在身后,罗浮与凤尧同坐一桌,隔壁一桌坐的是烈戍国王子瓦戚桑,对首之人更是熟悉莫名,谷月国的安仑王没有来,来的是少王爷月栵以及玉谦将军。
龙袍玉冠,神采奕奕,凌昱高坐于正前殿上,凌梦璃陪侍其右,孟允梁和南冥佩坐在皇帝左下边上。
料想会与旧人重逢,罗浮一如初来时那样,依旧紫纱罩面低调行事,席见也不多话。毕竟过去的身份不能让人识破。
把酒畅饮,谈古论今,凌梦璃当仁不让。太监们仿佛有上不完的珍馐美食,宫女们仿佛有倒不完的美酒佳肴。弦乐共鸣,舞伶翩翩,君臣共饮,兴会淋漓。
自宴会开始,月栵一直在应酬,而玉君谦则适时的沉默。当众人的笑声盖过了顶,月栵方才冲他使了个眼色,低低的问:“都安排好了吗?必须要滴水不漏。”
玉君谦轻轻点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我会见机行事的。”
冷峻的凤目深如寒潭,月栵抬眸朝对首望去。前日凤尧公主向凌昱退婚一事,各国应该都有所耳闻,若说这位公主殿下性情多变,勉强也算讲得过去。可碐国国相与英亲王定亲之事,又该作何解释?前思后虑,看起来像是一场闹剧。暂且不论其中可有乾坤隐情,这启碐两国结亲交好的事,是以成了定局。启国的崛起和强盛众所瞩目,如今又联合了南洋之外的碐国,如若任由他们继续发展,对谷月国而言不能不说是个潜沉的威胁。都说碐国的国相是位百年不遇的奇女子,其身世背景全天下几乎没几人能够知晓,就连她的真实姓名也让人无从查起。而这样的女子,竟在英王府发生了点意外之后,便失去了记忆?哼,真亦假时假亦真,果然是个迷一样的人物。
“我早该猜到,你就是那个月绝郡主。”凤尧一边喝酒一边冷嘲,“若不是收到凤洳陌的亲笔密函,若不是那个‘疯子’宁死不屈,若不是我凤尧比你晚些遇见他,哼,休想我心甘情愿的认输退出。给我记住了,不是他甩了我,而是我不要他!”
虽然嘴上不饶人,但能做到此般让步,罗浮已经对这位公主刮目相看了。端起酒盅敬她,笑道:“多谢殿下成全,我记在心上了。回去替我向女皇道声谢,是洛凫辜负了她。告诉她,不论我选择哪条路,都不会成为牵制碐国的棋子。”
凤洳陌何等聪明,若是罗浮做了女皇又嫁给凌梦璃,那岂不是变相将碐国拱手送给了启国?与其如此,倒不如早些将她驱逐出境,还能成就一桩好姻缘。
“要说你自己说去。别忘了,我是君你是臣。嫁入了启国便不再能回碐国了,女皇的位置凤洳陌虽有心传你,是你自己选择不要的,怨不得别人。”她疼你比疼我还多,连丈夫都劝我让了。真不知谁才是她亲生的!既然她早知道了你俩的事,为何还要让我跑来丢这个人?妈的,真真可恶至极!凤尧痛饮几杯,自嘲的扯唇讥笑,“你先别得意的太早喽,待日后我做了碐国的女皇陛下,看你怎么后悔去。”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家与国她只能择其一了。罗浮但笑不语,举目朝凌梦璃望去,见他喝得不亦乐乎,不由得锁了锁眉心。明知道大伤未愈,竟然还敢喝这么多,不要命啦?
想起那晚闺房秘事,抑制不住的轻笑。明知只剩半条命在,居然还妄想嘿咻嘿咻,给你轻薄你都没那能力!不过他温柔的话语如今仍回荡耳际,以至于往后每每想起便觉心潮暗涌,久难平息:“我不会欺负你的,除非三媒六聘、凤冠霞帔将你娶进门。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凌梦璃对玉罗浮的心,苍天可表、日月可鉴。”
美眸如清风撩月,幽静中带有一丝俏皮。罗浮收回远眺的目光,却正好撞上了迎面而来的,玉君谦复杂却温软的眼神。几个时辰前,他二人曾在御花园撞见。
“姑娘,你的发钗掉了。”当时玉君谦还不知道她的身份,只是出于好心拾起来还给了她。
罗浮定定的锁住他。那双含笑的清眸什么时候多了份刚毅,那张如风的俊颜什么时候染上了沧桑,那浅浅的笑靥什么时候落满了孤寂?心湖仿佛被扔进了一颗巨石,眼底也不由自主的腾起了热雾。君谦,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我帮你带上吧。”她的眼神、她的眸光,带给他道不明的震撼,以至于差点儿忘了身份。玉君谦笑容可掬的将发钗插入她的落蝶髻中,心脏无来由的砰砰直跳,“你很像一个人,一个……”午夜梦回时,叫我思之若狂的人。
哥!颤抖的唇畔张张合合,却终是不能唤出来。罗浮侧过身去不见他,低哑的声线沉若悬鼓。“多谢。”她说。
擦肩而过的距离,是生与死不能跨越的界限。深爱的两个人,注定了要天各一边。再多的深情,眷恋的也只是错过,生生的错过。
罗浮敛了敛眸,只觉此刻的对视,叫人压不住心底的痛,她清楚的看见,俊若修竹、傲似青松,温软如玉的君谦,眸底是死灰一般的沉寂,安宁的像是早已死去了。
“君谦,罗浮没有死,我还活着。”她用眼神传达这种信息,却再也顾不得暴露了身份。
一切的一切,瓦戚桑尽收眼底。眉梢那抹邪讽的冷笑,如同寒冬腊月的天气,任何人见了都会瑟瑟发抖。
“你尽管笑。”罗浮向他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是吗?”瓦戚桑冷哼不已。
在座众人心思各揣,所有的权谋计策,都在这欢声笑语、暗潮浮动中,静静的酝酿和发酵,时不时还会微微散发出酒精的熏香,慑人心魂却不能沁人心脾。
宴会结束后,凌梦璃被凌昱留下来,说是有要事相商。凤尧决定五日后回碐国,在这之前都住在宫中,不再回英亲王府那个伤心地了。凤尧一再强调君臣之别,罗浮自然也只能陪住宫中,如此正好也能避避嫌。听说月栵和君谦三日后动身回谷月国,而那个瓦戚桑……
回想方才亦影脸上那抹诡异的冷笑,罗浮总隐隐觉得不安,好像有一个陷阱正等着她跳似的。最近内伤频频发作,他给的药早就用完了,若是找不到救治的办法,恐怕熬不过这个夏天吧。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天长地久?
罗浮正在房间里郁闷呢,忽的从窗外射来一支短箭,穿上一张纸条定定的插在墙面上。找上门来了?罗浮狐疑的走过去,抽出短箭打开纸条:“若想活命,宫外风陵渡见。”
将纸揉成了团,罗浮恨恨的咬唇,眸色异常清冷。你想要吃定我?偏不给你那个机会!等等,那行字的下面好像还有一句话。忙不迭展开念道:“连你属下的命都不顾了吗?”
他抓了谁?瞳孔骤地紧缩,她想到了青凌。“青一色帮”的几个人都被调任去了不同的地方,各自肩负起不一样的使命。青佩一直护随罗浮左右,青衣留在碐国处理善后,青木和青梧则卧底于谷月国,而青凌的任务便是踏遍五湖四海寻访名医高人,替罗浮找到愈伤续命的良方。
该死的青凌,最后居然还是栽在了亦影的手上。估计他也实在是没辙了。这么多年都没子逸的消息,他这个师父究竟是怎么当的?有胆量就永远别出现,否则定要他一个好看不可。
风陵渡在琉璃河与咸成道的交接处,约摸离英亲王府十几公里的样子。罗浮赶到此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日暮四合了。青佩领了一组哨卫藏于暗处,静观其变以防万一。
周边林木峭立,水鸣啾啾,空寂的像是一块蛮荒之地。候了许久都不见来人的踪影,罗浮等的都快失了耐心。
突然灯火四起,照的夜色格外迷离。不远处走来十几个提着灯笼的人,一看其“蒙古人”装扮便知来人是谁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把人交出来。”罗浮上前几步,银绡长裙曳地飞花,眸中是浓的化不开的冷酷,“我是想活命,但却不想在你这种人的手里活下来。你若再敢拿此要挟,我会考虑要了你的命。”
“这么说,你是看在弋翩鸿的面子上,才留我这条命至今的?”瓦戚桑挥手将部下退去,闲庭兴步的在她面前徘徊,“要杀我也得有那能耐。就凭你带来的这些人马?”
对方不屑的口气隐含阴沉的凌厉,罗浮觉得他看上去像是鬼面修罗一般。轻蔑的扯了扯眉梢,平了平心中的怒意,竟不自觉的抿唇笑了:“若是我真心求死,恐怕你也命不久矣了吧?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这般死缠烂打的揪着我不放,定是我身上有你不为人知的秘密。你有无数次机会可以杀了我,但每一次你都只能放了我,其中的原因用脚趾头想想都该明白了。我不能死,你也不敢让我死,我死了你就什么阴谋都无法得逞了。王子殿下,你说是也不是?”
瓦戚桑一怔,没想到会被她反将一军。一身贵气的华服,瞬间染上了冷色,他轻笑的讥道:“是,你说的都是。可我之所以不想让你死,是为了让你生不如死。除非……”
“除非我听你的话,任由你摆布?”当她玉罗浮是什么人!这等要求,听起来岂是“可笑”二字能够表达分量的。
“把人押上来。”亦影拍了两下掌,似笑非笑的勾唇,“其他人已被正法,只剩下这一个了。你这位衷心护住的奴才,跪在地上求我救你。哼,几番行刺不成,就玩起了苦肉计?”
双手被粗麻绳反缚在背,青凌被鞭子抽的浑身是伤,那人押上前一脚将他踹倒在地。头发凌乱不整,衣衫撕裂的地方还在渍着血,额头磕破了皮,紫黑色的血汩汩而淌。不用问便知是受过酷刑的。挣扎着跪倒在地,双目赤红的望向罗浮:“属下无能,所有的名医都问过了,所有的办法也都想尽了,可是就是不能救郡主的命。我实在没主意了才出此下策,本想以命换命的,却不知最后还拖累了郡主,让您受这奸人的威胁……”哽咽着嗓子说完,已经声泪俱下、泣不成音了,“怪我,都怪我,怪我无能啊。”
齐勒尔上前就是一脚:“不得对我们少主子出言不逊。”
月眸冷意四射,逼人的凌轹。罗浮飞掌过去迎面给了他两耳掴子,扇的对方面红耳赤,立马成了猪头脸。“我的人你也敢教训?妈的找死!”
齐勒尔被打的眼冒金星,瓦戚桑却失声笑了出来。头一回见她这样恼羞成怒,也是头一回听她说脏话骂人。
“笑什么笑,要不要也赏你几个吃吃?”侧目斜视,罗浮不屑的轻笑。这个时候本不该动怒,更不能耗了真气,否则内伤一旦发作,其后果更是不堪设想。难道他是故意逼她出手的?突然倒吸一口冷气。真是好不阴险!
“你!”齐勒尔气的头顶冒烟,直想替主子叫骂。
“退下。”瓦戚桑冷冷的喝退。踏步走近罗浮,沉闷的问她,“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真的打算宁死不屈?即便我杀了这个奴才,还有藏在树林里的那些家伙?”
“想杀他们?先把我放倒再说。”右手摸了摸腰间的龙吟剑,罗浮面无惧色的冷笑对他。
这个女人真是疯了!“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你当真想要拼死一搏?”这个时候还敢动用内力,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若不是我心慈手软,念在你曾是那个纯善温良的弋翩鸿,绝不会到今天还放你活在人间。”说到这里,罗浮心中一痛。终究还是不该纵容于他,害人害己不说,还得处处受他牵制,真真可气的很。
“郡主你逃吧,别管我了。若有来生,属下做牛做马,再来报答您的知遇之恩。”青佩快速的磕了个响头,竟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咬舌自尽而死。
“蠢货!”月眸蓦地赤红一片,罗浮咬牙切齿的沉喝。谁让你自作主张就去死的,谁允许你这么做了?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无知的愚忠,蠢货。
树欲静而风不止,林子里传来低沉铿锵的马蹄声,间或听见脚踩落叶的沙沙声,惊得飞鸟走兽四处逃逸。
渡口处数百只火把骤地点燃,紧接着数条赤尾巨龙闪电般从四面八方盘卧聚拢而来,将这些人团团的围了个结实。
凌梦璃骑着高头大马,从巨龙的心脏处飞跃而出,刀削剑刻的五官英气逼人,脸上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有好戏看怎能不叫上本王?”
罗浮回身见他,也是一愣:“你不是被凌昱留在宫里了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英王府的两支精兵,青衣骑和红衣骑都带出来了。看这阵势,似有备而来。
“王妃有难,我这个做夫君的岂能袖手旁观?”凌梦璃笑的声情并茂,剑眸闪过睿冷的狡色。下马走到瓦戚桑跟前,逼视的目光像是已经将对方看的透彻莫名,“三弟,你我兄弟二人许多年不见,是不是该好好叙叙了?”
瓦戚桑倒是处变不惊,仿佛早料到他会来。“我的变化你是第一个察觉出来的,不得不承认你很聪明。这几年你也没少派暗底潜伏在我周边,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凌梦璃了然的锁眉,戏谑的调笑说:“我这个做哥哥的再如何聪明,也比不上三弟你的好能耐呀。从一开始接近父皇就是一个阴谋,而这个阴谋竟让任何人都不觉察。悄无声息的逃出了谷月国,又在短短的一年里桃代李僵,做了这烈戍国的王子。那些也就不提了,就你身后的这群人,明知你不是他们真正的主子,还能个个对你忠心不二。啧啧,说说你的能耐能简单么?”
瓦戚桑的眼底闪了闪精灼,邪傲的贵气奔涌而出,冷酷的声线听不出任何情绪:“我帮你复了国,你不该感谢我吗?怎么听起来不是这个味呢?”
“救了罗浮,我会放了你。皇兄不知此事,我也决不泄密。”念在过往兄弟情义的份上,凌梦璃隐瞒了这个真相。
“你以为带了这么多人来,我就会怕了你?放过我,我有什么需要你放过的。”星眸微眯,瓦戚桑一副要看好戏的模样,“烈戍国王子可以死在启国,就是不知道你们赔不赔的起?除非你想挑起两国战火,呵呵,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你变了。”我知道你变了,可不知道你变成了这副模样。凌梦璃握紧了拳头,俊眉轻颤痛在心尖,“我现在是不能杀你,但不代表我以后不会杀你。说吧,你有什么条件?”
“三条路让你选。一,罗浮一剑杀了你;二,你亲自给她一掌,送她归西;三,把罗浮让给我,一辈子不再见她。”
罗浮好笑的拧唇,立在他二人中间:“玉罗浮何德何能,竟能让一个王子和一个王爷为我斗得鱼死网破。真不知是该觉得荣幸呢,还是该叹上一句悲哀?”
瓦戚桑轻蔑的勾唇:“怎么,你们俩都舍不得死么?那为何不成全了我呢。”
“想得美!我就是不要这条命,也不会拱手将罗浮让给你。”凌梦璃笑的极度讽刺,猛地伸手将罗浮腰间的软剑拔出鞘,眉都没来得及皱一下就刺进了自己的下腹,顿时血流如注场面触目惊心,“我替她动手,这样总可以了吧?”
“凌梦璃,你个猪!”罗浮半响才回神,眼泪如破堤的洪水,在绝世的容颜上泛滥成灾。扶住他的手颤抖到无力,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般,连自己的喊骂声都听不见了。
混沌中好像看见有个人倒在血泊里,痛苦的神情狰狞的面孔像是一根根无形的铁针,狠狠地决绝的扎在了自己的心脏深处,那种绵延不绝的刺痛几乎就快要了她的命。若不是瞧了眼瓦戚桑那张冷血无情的面容,她估计真的会从此失去知觉。
眸色骤变赤焰血红,罗浮像是一只嗜杀的野兽,挥袖成剑恶狠狠的劈了过去,掌风所到之处寸草不留、连根拔起。
“你不要命了!”瓦戚桑敏捷灵快的闪躲,拼尽内力才勉强化去罗浮的戾气,招招退让只守不攻。
“噗”的一声,胸部积压的血滞从喉口喷出,罗浮只觉得嘴中腥甜、天转地旋,渐渐只能失去意识。难道再又一次走火入魔了?她没力气多想了,身体也缓缓倾塌下去,最后不知落入谁那温软有力的胸膛,朦胧中听见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对她大喊。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只感觉像是旷野苍狼绝望而痛苦的嘶嚎,竟是那样的撕心裂肺,叫人不忍去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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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话说,先感动自己才能感动读者,我得加足马力的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