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 罪人之渊(1 / 1)
罪人之渊,有罪灵魂的徘徊地,生人勿近,生人勿扰。神魔干预不得的上古神圣场所。一切法力皆为虚无。因魔人的畏惧,这处被封存起来,三界的灵魂若是罪大恶极的,凡是因为灵魂太过罪孽无法进入轮回盘,都要先被这场所的力量引领来,洗罪作为渡劫。强力的魔道具也可在此地焚毁,劫灰沉淀之后,能成为更强的深渊力量。
寂静无声的世界,终年被白色的雾霭环绕,没有冰封,却异常寒冷。
顺着光圈从山脚下移动到山顶,那送她到此的孩子早已不见踪影。
这世界是如此的寂静,仿佛死了一般,空气没有流动,只有连肌肤都感受到的那种可怕的肃杀。她的鲜血滴落到那转移的光圈上,连光芒都一并黯淡。看上去,这身体已经遭受了严重的侵蚀…………
光圈之外却还是被密林包围的小道,仿佛一直通向这山的高处,她心知肚明,若不是因为身体的这毒,或许她也根本无法来到这里。道路两旁的树,却也不是寻常的树,树月从未见过那么美的树,树枝犹如粗壮的荆棘,利刺横生,但树梢盛开的,都是大朵大朵的艳丽红花,雨水坠落下来,但这些树,却都好停止了流动,没有风?
她支撑着湿淋淋的自己,一步一步向山上走,脚下一片鲜血。
这是…………弑神杀鬼的场所………………或许,也可以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在呼吸。
是不是还有存活。
记忆瓶紧紧的握在她的手中,她每走一步,脚如同千斤坠重,但,或许值得庆幸的是,她虽然昏睡和混沌了许久,但是此刻,她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
“树月,这地方很可怕…………我们回去吧…………”
那孩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可怜兮兮。
要是常态,谁又忍心去拒绝这么一个漂亮可怜的孩子的要求?
树月仿若未闻,而一步一步朝山顶挪动,在陡然知道她要来罪人之渊,这孩子在短暂的时刻至少改变了数种面容。唯一的目的,只是阻止她的前行。
白色的雾霭包围着来路和去路,依稀可看到山顶的垭口,事实上她不过只是走了三四十步,却仿佛一个世纪那般艰难无比。
山崖口完全的开敞,有一个圆台,这里有些风,带着雨。树月全身湿透,雨带着鲜血,缓缓留到地上。这应该是罪人之渊最高的地方。她站在一个石碑前,那上面有一排短小的文字,还有一把生锈的刀。
“在此处将罪人之血献上,崖下洗罪。”
洗罪————————
圆台外是一望无际的高空,同样被雾霭环绕着,但,空气中却依稀传来了阵阵刻骨的死气。这里的气会损毁神魔的形体,
树月跪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唇,发白的唇线间呕出了一股鲜血。
早在第二次转移,她便几乎耗尽了力量。讽刺的是,让这具身体支撑到这里,支撑到最后的,却是毒。
如果这里真的可以完结,那么,一切都将在这里结束。
她的手有些颤抖的拾起那把生锈的刀,唇间的鲜血就一点点的散逸在她的衣衫上。
“不要这样——————”那孩子的声音尖刻而凄厉,他几乎是伸出手来,想阻止树月的动作。
树月抬眼,很奇异的看了他一眼。
他害怕这里………………来到这里,让他畏惧…………那么她终究是作对了一样事…………作对了一个选择…………
她抿唇,轻轻柔柔的笑了,道:“毁天灭地的毒…………也不是完全无解,是吗…………”
下一刻,她坚定的,将那生锈的刀,割破自己的手掌,鲜血溅落在石碑之上,罪人之渊一片轰鸣。
那孩子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狰狞,一改那种沉寂的面容,他浑身泛起了淡淡的蓝光,叫道:“你骗了我!我赐予你形体,给予你再生,延续你的生命,你竟然胆敢如此!!你竟然骗我去取记忆瓶————竟然妄想以罪人之渊洗去你体内的毒素,你一定是疯了!你会死,死得连劫灰都不剩!”
他没有实体,否则,他必定扑过来让她碎尸万段。
他的神情是那般毒辣可怕,就如同,他造就在她身上的一切残酷。曾经的和现在的。
或许这一路上,他早已隐忍着,到这最后一刻的爆发。他籍借她的身体,也获得了魔王怀衣的鲜血,那让他能开口说话,但鲜血不够,他的力量,并不完全。
树月扶着那石碑缓缓站起来,轻轻说道:“我死的时候………………你也会死。”
早在怀衣对她说,不能留下孩子,那时候,她的内心也有憎恨。但,在那碎裂的梦里她看到的那一切,早已让她知晓了这个结果。
既然怀衣无法对绯琰痛下杀心………………但树月却可以做到…………记忆,毒,所有的不详和厄运,全部带走。如果绯琰存在着,这也会是绯琰的决定。
她轻轻的捂着自己的腹部,她曾经以为,那里孕育着一个新的生命。即使树月之前的存在是何种,至少这个生命,她应当全力的保护。但值得讽刺的是,这存在,不仅仅是禁忌和错误…………她怎能再次让这个生命,变成那装载剧毒的容器…………
在他的怀抱之时,有那种依稀若即若离的温暖…………
离去的时候,会觉得孤独,但却无法有更多的选择。
别的事做不到,但是,至少这件事,能够自己选择——————
“我也会死————你的记忆并不完全,不可能知道我是谁……”那孩子周身的蓝光,仿佛受到这巨大的场地力吸引,在一点点的分崩离析,但相反,他的载体树月,也承担着相等的痛苦。树月微微瑟缩着身体,扶着石碑,在这神圣的场地之中,所有的毒都将被清洗,而蓝色的光也从树月身上散逸开,那种痛苦,让树月扣着石碑的手指,都泛出点点血迹。
“或许你太自信,认为以这样的方式再生,就能再度的重返人间………………毒或许能杀人,但并不能改变和控制人心。”
“你就一点不担心,自己在谋杀自己的孩子?你的心肠,就和当年的绯琰一样冷硬和歹毒!”那孩子伸出手来,他的手掌和身形都变得怪异无比,就仿佛是脱掉了孩子的皮,转变成迟暮的老人一般,枯萎的形态,飘散在空中:“我是神,即使这罪人之渊将我清洗,但将来的某一时刻,我还能籍借着新的形态再生。但你呢?可怜的孩子,你的选择将你推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总是如此,你将受到这世上最残酷的刑罚拷打灵魂肉身,这是你真实的希望?你难道不渴望着复仇?不渴望着撕裂魔族的鲜血?”
“你并不是神………………你只是,没有爱的形体…………你不知道……无论树月还是绯琰,并不惧怕刑罚施加的痛苦…………骨子里也没有复仇,绯琰和树月同样拥有的是…………为守护所爱之人义无反顾生死的决议——————”
树月瞬然咬牙,她扬起手中的那把铁锈之刀,刺进了自己的腹部——————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一刻间,蓝色的光同时从树月和那孩子的身体中迸裂出去,那孩子痛苦而惨烈的呜咽声,响彻了山崖。树月也承受着巨大的痛楚,但她竟然还保留着清醒的意识,她睁大眼睛,看着那孩子在她眼前分崩离析一样破碎。
“树月!!!!!!!”
同一时刻,响起了十雨凄厉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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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
为何每到这样的日子就有雨……………………
树月怔怔的看着来到这里的人们,她的腹部一片潮湿,但,那种感觉却并未离她而去…………果然是这样的吗?寄主不死,那东西就仍然苟延残喘…………即使一点点,都必须是小心的封存,她的血,她的眼泪,或许都带了剧毒…………如今……………………
怀衣站在那里,竟然他身边有这么多的人,他的神情,是她从未见过的,那种瞬然闪念一般的惊惧…………阿缘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仿佛还未来得及反应究竟树月对自己的身体做了什么…………
漆夜捂着唇,摇摇晃晃,勉强被隐戎扶着,熙渚手里提着那个叫做容容的夜妖,容容早已吓得软趴趴的跪在地上。纳蓝和观棋站在那里,舫珂和滹光,一时间,仿佛大家都不动了…………
怀衣往前迈了一步,几乎是同时,阿缘越过他,本能的走向树月。
“别过来————————————————”
树月突然竭力的喊了一声。
时间突然是截然的寂静了。
谁也不知道她为何走来这里。在发现月之屋的记忆瓶不见了,月之屋一地的鲜血之时,怀衣心想,他的心,懂得了一种叫做碎裂的东西。
她分明没多少力气了不是吗?竟然………………一个人来到了这里………………坚决的,站在这里,完成了最最残酷的选择………………
她有那么坚定的神情,虽然力竭,但,阿缘和站在那里的怀衣,或许还有其他人,都止住了上前的脚步。
十雨咬着自己的唇线,她不知道,眼泪在自己的眼眶之中,几乎就要滑出。
她飞快的赶来,并不是为了看到,今天现在的这一幕……………………
“你们………………别过来………………”树月伏在石碑上,一口一口的吐出鲜血,血色有些黑,看上去触目惊心的可怕。
阿缘不知道自己要用何种力量,才能制止自己不要上前。
在这术法毫无意义的场所,他们犹如化身成为最平凡的人类,树月的身后,是比万丈深渊更为可怕的场所。这一点,怀衣比任何人都清楚。
罪人之渊籍借鲜血打开,一旦掉下去,有去无返。
怀衣的手紧紧扣着衣袍,松了又握,握了又松,如此反复,崖上扩散着点点肃杀之风。
树月疼痛难忍,她伸出手,缓缓将那腹中的匕首拔出,但那匕首之间,也是点点蓝绿,她想自己的模样,定然要叫这些关怀她的人伤痛,她不知晓,自己的眼中也满溢泪水。
“树月……………………”
清清淡淡的声音,却少了平日的沉静,他的声音带了一些自己也无可抑制的不稳,他注视着树月腹部的伤,那点点扩散的鲜血,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不断的下沉…………往黑暗的深渊。他轻轻对她伸出手,道:“别害怕,我在这里。”
十雨的泪水一下就涌了出来。即使,是不该。
温暖和悲伤,还有断裂一切的绝望。
“你为什么要这样…………”阿缘静静的站在雨中,茫然的看着树月:“我不知道…………我以为你会幸福………………”他不敢上前,脸上的,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泪水:“一定有别的方法,难道最终你只能选择用这么残酷的方法吗?每一次,每一次————对自己残酷,我总是来迟,在你的心里,恐怕丝毫也没想起我的存在………………姐姐,是这样吗?”
树月摇摇头,但,她能说什么呢?
“我的眼泪,我的血………………都成为毒………………”
别的方法………………
还有什么别的方法??在很久以前,她只是比寻常人稍微特殊一点的人类………………有什么力量能够抗衡这天地之间的毒?
幸福真的很短暂,转瞬即逝的光芒………………
她的手间,在那片鲜血之中,是小小的记忆瓶。
她凝视着这瓶子,一切的缘起,竟然是这样一个小小的物件………………她追究着绯琰的记忆,为了唤醒他的爱,但最终,却引来了…………绝望。
树月的眼泪,也滴在那瓶子上。
他站在那里,静静的看她。树月周身泛着死气,但,她却仍然活着,这意味着,那毒素,仍在她的身上。他微微上前一小步,便引得她往后退了一步,再退一步,便是绝地。于是,他硬生生的止住步伐,他或许不知道,自己已经早已没有平日的清明。他疾声说道:“树月,你手里的那个记忆瓶是假的——————记忆之泉的那一瓶,在这里。”
他知道她要做什么。
正因为知晓,才害怕。
是的,比任何时候都害怕。害怕失去,害怕绝望,而且这一次,将是彻底。
他若活下来,便会懊悔,在与她相处的朝夕,没有多给她一点爱,在她最脆弱的时候没有多给她一些关怀…………或许此刻他最想的,便是飞奔上前,将那遍体鳞伤的身体包裹在自己的怀抱中,仇恨和过往,在她将死的这一刻,显得那么脆弱和不堪一击。他以为复仇能带来快乐,但,现在却带来了彻头彻尾的绝望。
差池一步,无可环转。
树月怔然看着他手中那个玻璃瓶,有这么一刻的迟缓,但,她紧紧的握住了自己手里的那一个,神色显得痛苦而悲伤。在这最后一刻,为了挽回她的生命,他竟然用了这么拙劣的谎言。只是,若是这个记忆瓶是假,那存在在她体内的那个孩子,又怎么会不知?
对不起………………
关怀着她爱着她的这些人,她的朋友,血缘之人,还有她的至爱…………
但,这一切,一定要有个结束………………
对不起……………………
她静静的凝视着他的眼睛。
树月猛然用尽力量,拔开了手中瓶子的瓶塞,五光十色的记忆仿佛感受到了力量的涌动而不断喷出,他怔然站着,不可置信,狠声道:“如果你决意那么做————我便从此将你从记忆之中彻底驱逐!”
无人能懂他的心思,但,这一句话却暴露了一切的一切。观棋的手微微颤抖,若是今日树月死了,只恐怕…………只恐怕……………………
记忆的光点窜进了树月的身体,融进了新的毒。树月一言不发,但,那手中的瓶子点点倾倒,泉水尽数泛出光来,她对着众人笑了,带着眼泪,她倒退了一步,身体已然悬空——————
对不起……………………只能说对不起………………
对不起阿缘,她从来不是一个好姐姐,只能为自己选择,让他看再度经历最最残酷,对不起十雨和滹光,他们都是研究所生死与共到现在的朋友,以后无法再和他们打打闹闹,去海上研究所的那段日子,在大船上的日子,是她最最幸福的时光。对不起舫珂,一直都非常关心她的一位来到这个世界的朋友……对不起观棋和悠渲,虽然总是冷淡,但实际上却给她很多的关心,对不起在这里的这些朋友………………最最对不起的,是这个人…………没有缘分幸福,没有希望长久,珍贵的是笑容,无论怀衣还是凰羽…………
她听到了观棋恐惧的叫声。
她不知道,他手中的记忆瓶受到这原本记忆瓶的影响,也碎裂成千片。记忆飞窜进她的脑海,连同毁天灭地的毒。
她听到了阿缘和十雨的声音,她感觉自己的背心有种巨大的吸引力,在将她引致肃杀的修罗地。她仿佛感到了自己的血液在叫嚣,那种巨大的痛苦连同着飞窜的记忆混杂着进入了她的世界。
结束了………………结束了………………
铺天盖地的红色,在空中漂浮的时间并不长,巨大的地心力仿佛将她的身体引入万箭齐发的荆棘场,她身体的每一块都仿佛被穿透,而后,仿佛某样尖锐无比的物件贯穿了她的肩膀,在疼痛之中,她□□出声,却感觉自己的身体被某样东西紧紧包裹,她尚未来得及思考,那尖锐的物件从前到后,贯穿她的身体,但不仅仅是疼痛,身体的每一寸毒素都咆哮起来,抗拒这种神圣的清洗力量,一直到,她感觉到自己整个都将要炸裂开来。
她不住的狂叫,犹如这世上自己最意想不到的垂死挣扎,她迫切的希望自己死去,但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按着她的身体,好让她挣扎得不那么厉害,她只希望自己下一秒死了。好结束这漫长的折磨,她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却有最清晰地意识,两种可怕的力量在她的体内厮搏,即使声音和眼泪,也无法结束这痛苦。
这就是洗罪…………残酷的清洗,但却是最为干净的清洗,直到她的灵魂完全的破碎,直到这记忆,完全的化为无……………………
红色………………世界变成了整个的红色。
她痛哭,她想他,真的很想他…………………………这一刻,绝望里,她挣扎,却想他的笑容。
怀衣,怀衣………………凰羽,凰羽——————————
原来,她一直如此痛苦的想念。
伤害过,恨过,却不能不爱,这便是脆弱的人类,仿佛念着某个人的名字,就能得到一点光辉,在这神圣的死寂之地——————
在痛楚之中,她的灵魂如同碎了。
她不知道,何时世界变成了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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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十雨强行拼死的拉着阿缘,或许,阿缘已经坠下去了。
熙渚站在崖边,呆怔的看着环绕山崖的白雾,不可置信。观棋直接是软倒在地。她从未经历过,这么恐怖的事情…………
不是要将她完全的忘记吗?
心口不一的男人,世间最残酷却最温柔的男人………………能将话讲得那么狠…………观棋微颤,看着那片空荡的石碑地,除了染满的鲜血,空无一人。
即使是她,也无从面对这残局………………罪人之渊,斩神杀魔,清洗罪孽,绝无返生……但谁来教她,魔界之主坠下去之后,该怎么办??
思想仿佛都是静止,慌乱,无从重组…………
离树月最近的是他,在说那句话的时候……他是否看清了树月的决意,在那时候,他是否就有了这般果决的心思????不!无法回想,这简直是一场噩梦!这二人,就是天注定的冤孽啊!
对树月,欺她,骗她,最后她跳了崖,他自己也跟着去死,还说会永远遗忘她………………这是何种执念,过度了三千年,有增无减……
在这崖上,他如此真实,仿佛就是与树月的,一生一世。他仍然是魔界之王,却更加是那个一心想守护至爱的男人………………但树月何尝不是?她身中不可挽回之毒,她必死的命运,引领她至绝望………………
观棋的视线周遭,一片黑暗。
直至有人重重的拍了她一把,将她从那种呆滞的绝望状态唤醒。那是一脸凝重的隐戎。但或许他毕竟是狐族之王,即使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态如何的不可挽回,却仍然留下了三分清明。
“罪人之渊清洗灵魂,术法无效,但世间有一人在这六道众生神魔鬼怪之外。快快去将那人带来!迟了就真的来不及了————————”
观棋脑中微有闪念,但她思绪太乱,竟然无法接续这种思维。
十雨陡然一跃而起,喊道:“静雁!去找静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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