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 绯琰与树月（1 / 1）
她看见了彼岸之花。
她的身体泛着光，踏足在鲜红华美的花上。那些枝叶的荆棘毫不留情的刺入她虚无的身体。
她原本不应有意识，但仿佛还在一片朦胧之中，她甚至无法聚集自己的感知，但，她心中却有一个奇异的思想，她知道，这脚底的花，名为彼岸花。这花只是生长在黄泉。
她从不知道，人死后意识会化为什么，会飘荡到哪里。她原以为，随着死亡一切会消失，会消散，但她不一样，她仿佛在这片空茫的土地徘徊很久，她没有多余的力量足以离开这里。
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寂静无声，她的魂魄飞散着飘荡，如同浮游，无重力也无根基，这是一种可怕而无力的感知，但她死了，还有什么比那更可怕？？她忘记了自己生前的爱人朋友，忘记了过往纠缠，她就如同空壳中灌入的一点点灵动，那种或有或无的存在，让她仍然凝聚着最后的魂魄，一直到……………………五光十色的光芒，飞窜进这个空间里。
那些光芒，化为一个一个的碎片，凝结成一幅奇异的场景，就在那彼岸花盛开的边界，她看到了白色的冰雪，一个男人被封存于冰雪之中，而那冰雪之上，一把利剑直接插入男人的心口，贯穿，那静止的景象却生动，那把剑也被厚重的透明冰雪所掩埋。
银发的少女，就镇守在冰雪之上。她不如那冰中沉睡的男人，她分明还可行动自如，但，那冰雪仿佛永久的覆盖着她的眼睫，五光十色的光点点坠在她的身上，然后她的身姿微微动了动，她睁开眼睛，那神色震撼着那漂浮在空中无法凝聚的魂魄的内心，因为那少女的眼神，悲伤，无奈，仿佛带了生生世世的爱怜与绝望，将如此多复杂的人性表露的那双眼睛，又将是怎样的惑人内心？
冰雪倒映着那雪中绝美男人的容貌，与那冰雪之上少女微泛光的银发，这是何种奇异的场景？生生让那漂浮的魂魄有了会钝痛的心灵，为何会疼痛？死人，可曾有痛过？？
天边雷声滚滚。
周围的空间，突然黑了。
那银发少女注视着天边，唇间有了若有若无的微笑，却像是在哭泣一般，她站起身来，一身赤红的衣服，尤为鲜明，她摇晃着握住了那冰雪之间的神剑，沉睡的男人全无所觉，但，几乎只是瞬间，天边的那一道雷光，就劈向这冰雪的中心，那银发的少女分毫不曾移动，于是，青色的闪光与炸裂的响声，同时滑向她的身体。
那是……………………天雷！
诸罚魔族的天雷——————————
尽管这天地之间最强的魔族，已经被永久的镇压在这冰雪之下，但，神族仿佛仍然不知厌弃的，重复着追究他的命运。若是在这最弱的魔之息之中罚下一年一次的天雷，他将永远的魂飞魄散！
但，那天雷被人阻挡。
地上，泛着腥红的鲜血。
银发少女的红衣，已然破碎，她的背上浮现出可怖的伤痕，她是神族，但不意味着能够空手对付天雷的力量，于是，那力量生生撕扯她的躯体，尽管她很强，也依然元神受伤。
这是何种震撼心灵的场景？
她截然的站着，立在那把剑前，背对着天雷，阻挡着天雷对这冰雪下魔族的侵袭。
她没有忘记自己是神族。
但那又如何？？？
一生一次的爱恋，无可复加，她对得起的是自己一颗炽热的，真心。
这是她将要保护的人，是将要割舍自己保护的，魔族。
天雷一道道，炸裂与她的身旁。她口吐鲜血，但截然站立。她以自己的力抵挡着天雷的诸罚。
若要诸罚，便来诸罚她的罪孽——————这一切，全因她而碎灭，无法保护这个人，是她的错……………………若要诸罚，若真的存在着神，那么，这一切的罪，就由她来承担吧…………………………
悲痛的心灵，不知那是否是一种无奈，明知已经无法看见这人睁开眼睛，再度对她微笑，明知无法再回到温暖的过往，那昔日的温和，或许只是千年一梦……………………眼泪滑下，她周身一片鲜红，就仿佛黑暗之中，最为吸引人视线的光亮，那不是一种永恒，只是一瞬，只是一瞬！
何种痛苦？？？？
心与身体，都在碎灭。
天雷四十九道，她再也站不住，元神都在崩裂，她紧紧握住那把剑，她滑跪在地，但，她伸出双手，抵挡那雷侵害他的身体。
她浑身是血，仿佛沐浴在血池之中，一个人怎可流下那么多血液？不，她不是人，她从来不是人，她只是神族用以战争制造的，神器，工具。她早已不怕流血，但流泪呢？？
若没有这相遇，她永远是战神绯琰。但，她从不后悔，她从不后悔爱上！
她哭了，不是因那天雷之痛，而是，永生永世与所爱之人失之交臂。分明近在眼前，却实际上咫尺天涯。
血侵入冰雪，但无法温暖他沉眠的心灵。她的泪水他无法感知，她的懊悔他也无法听到，她原是黑发，却瞬间成白，这是何等悲伤？若是时光还能倒转，或许，她愿意以自己死，换得他的平安，但现在若是她死，便永远见他魂飞魄散——————————
“………………………………”
她仿佛在呼唤一个名字，仿佛这样便能给自己坚强。
那是谁？？？
那空中漂浮的魂魄，久久的震撼。
仿佛也在倾听那么一个名字，带着复杂满溢的爱意，那是谁？？？
天雷还在炸裂，那冰雪的地上，白灰翻飞，银发的少女周身已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谁能想到她竟然这般的度过了一千多年？每年一次的天雷劫，她在承担何种可怖的痛苦？？？？
眼泪与血，渗透冰雪之中。
那是何种奇异的场景？？？？
就连那世间最可怕的封印，也无法封印的人的内心，那冰雪之下的男人，缓缓睁眼，但他的世界一片朦胧，只是这么睁眼的一瞬，他与她的视线，交汇——————————
是的，在他沉睡的那一刻，带着懊悔与屈辱。带着仇恨与疼痛。他是魔王，却爱上了神族的女人，不仅如此，还遭受了欺骗，而最终让自己魔界的友人失去生命，领地，沦为了神族的附庸，爱得越深，疼痛越深，这睁眼的第一秒，他想起的是，手刃仇人。
可，他在冰中，无法动弹。
他未从这可怕的魔力封印之中解放，却也不应该在这时睁开双眼。
这时候，仅仅是过了千年。
在他沉睡的那一秒，在他被她的利剑穿透胸膛的那一秒，他未想过自己还能更醒过来，他太强大，强大到即使毁灭他的身体，还是无法伤他。他早已知道，以神族的做派，是将他的力量封印起来，再以时间缓缓的消磨。
这一千年来更醒的第一眼，谁想到他又看到了念念不忘的眼睛。
总是这么纯粹的眼睛，谁想到，这一切，全都是一场阴谋诡计？他当初被这纯粹的视线所骗，而导致了魔族的一场劫难，而今，他睁眼，又再度看到了那双眼睛……………………
骗子——————————
他沉睡着，不知时间，不知空间，他沉静的眼眸，微微扩张，他无法动弹，只能看着自己的上空，那被凝聚的冰雪上方覆盖着人影，腥红的一片遮挡他的世界，他的内心甚至都要笑了，这算什么？新的计谋？如今还有什么计谋？除了他的死，尚且还有别的价值？？？
但，她满身鲜血。
比他与她的那一战，还要更为可怖的伤痕，遍布她的躯体。
他看到她在哭。
他不是第一次看到她在哭。那时候，他的心，倏然的，安静下来了。
奇异的安静，仿佛回到了初见的那一刻，或许今后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最为虚无的梦幻。
她的泪，渗透了冰雪的寒冷。
混杂着她的血。
只是那么一瞬的一眼。
只是那么一眼…………………………
他的心中满满的惑然，哪个是虚假？哪个是真实？？？真假早已难辨，他与她，或许，都是疲惫不堪。
她明显是惊异的，她或许没想到，这千年来的这一天，他会这么违反常理的睁眼，或许是天雷在撼动地基，也在动摇他的元神，但，她根本没有时间惊异，因为，她即刻就支撑起意识，而，他的视线所在，一片白光飞向她的身后，他脑海中有一个声音————————
天雷。
足以灭神灭魔的，天雷。
那瞬间，他来不及反应，天雷，已经击中了覆盖在他冰雪之上，她的身体。
为什么？？？
这是为什么？？？？？？？？？？
不是阴谋？？？？神族的绯琰，这不是阴谋吗？？？？？？
既然要将他，镇压在这神族的封印之中，为何又要阻止天雷加害他的身体？？？？？替他承担这疼痛的，为何又要是她？？？？？？？？不能是她，却偏偏是她？？？？？？？
她仿佛在喘息。
对抗天雷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他不会不知道。
她全身甚至没有完好的一寸，他以为自己对她满心憎恨，他以为自己早已在心里对这个他爱上的女人有了想将之挫骨扬灰的觉悟，但这一刻侵袭他心灵的，究竟是憎恨，还是痛苦？？？？
到底是哪里错了？？？？
她的黑发，为何变白？？？这到底是哪里错了？？？？？
天雷炸裂着他与她的心灵，炸裂着这世界，或许这一刻，他宁愿那天雷将他与她都毁灭得一干二净，或许这一刻，他仍然爱她…………………………
他心脏上还立着，一把神剑，此刻，神剑仿佛受到牵连，而让他心口剧痛无比。但他分不清，那种痛感是否是来自于，他看到的，两颗心。
自己的，与对方的，心。
他宁可毁灭，也不愿见到如此惨烈残酷的场景！！
但，他竟然无法移动分毫。
他的视线一片朦胧，那是红，他的鼻尖，甚至能嗅到他熟悉的鲜血。真实的鲜血。
那泪水，刺痛他的内心，或许他侥幸的以为时间并未经历，一切只是昨天，这女人的眼泪，依然能够动摇他的心灵。
大地摇晃，他想要支配自己的力量，从冰雪之中出来，他越是如此，与他对视的她便越显得急躁不安。
为什么？绯琰——————————
她手中泛出绿光，那是制魔之光。
一道道咒文，从她手中飞出，穿越冰雪，那分明是忘却的咒文。他知道，却无力阻止，心中满满的不解，愤怒，疑惑，为何是忘却？？？
这一眼，是否是禁忌？？？她为何要他忘却？？？
她哭了，却依稀想起那昔日的笑容，咒文钻入他的身体，他的神志再度昏沉，但他仍然努力支撑意志，他仍然看着她————————为何要他忘却？？？？？？！！！
若是恨，就是彻底而决绝。
因为，没有来世，没有来生，若是你能再生……………………绯琰早已烟消云散。
他必须忘却。
绯琰自知，自己受过天雷的身体，必然最终将要万劫不复，必然最终烟消云散于天地。这一眼，是徒增烦恼的一眼。
咒文侵袭着他的身体，他缓缓闭眼，而再度进入了沉眠。
她心中悲痛无比，却无可奈何，天雷声声，击打她旁，这一刻，她的心，宁静了。
她抬眼，手中满是鲜血，今年天劫已过，这身体是否还能支撑明年？？？
一年，又是一年，这是否得以偿还对他的歉疚？或许不能，但，她能做的，如今也仅此而已。
她伏在那片冰雪之上，周围，还是那大片大片的彼岸之花。
那漂浮的魂魄不知为何要去靠近这银发的少女，这漂浮的魂魄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满眼的泪水。
或许，这一刻，她想起了一些自己如同梦中经历的以往。
她想去触碰那个满身是血的人，但，就在她的手碰到对方的一霎之间，脑中突然有了一种可怖的嘶吼声，一些奇异的场景，窜入她的记忆，她张口大叫，却无法发声，直至，黑暗拥来，将她那最后的点点魂魄，撕裂成再不完整的碎片。
她想，她曾经这么撕心裂肺的疼痛过，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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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回到了，那把椅子。
她满脸的泪水，想起自己名叫树月，想起了自己，穿越了时空，与那人相遇的种种。
她已经死了，但意识却一直凝聚，为何会发生此种奇怪的景象，她不明白。她一直隐隐约约的飘荡，仿佛又看到了人世间的种种奇怪的事件，她穿过三日月湖，看到那个与自己母亲一模一样的巫女站在湖上跳祈福舞，周围升起无数飞窜的亡灵。她看到地裂，看到坑洞，看到塌陷一半的王宫，其间有很多她陌生与熟悉的眼脸。
但，风轻轻的吹着，将她吹拂到，一把椅子前。
在她初次来到这个世界之前，最后的场景，那把玉雕的椅子上，沉睡的少女，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缓缓睁开眼来。
那个一模一样的女子，对树月轻缓的开口，也是她的声音，仿佛经历了无数的疲倦，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你是我？”
树月奇怪的问。
放眼这空间，除了这白光中的椅子，四周，一片无边际的黑暗。
对方穿着白衣，坐在那椅子上，目光不知为何，是一种忧伤：“我该如何告诉你这一切？你是我，却也不是我。”
“我不懂你的话。”树月轻声说道。她仍然站在离对方大约三四步的距离。看着一模一样的自己，却又是另一人，这是何种奇怪的感觉？
“三千年前，你叫绯琰。”那女子与她对视，目光沉静如水：“可你如今，并不再需要记得那些过往了。”
树月点点头：“我已经死了。”
她只是虚无的魂魄，没有来处，没有归处。
“你是那人创造出来的，并不会轻易的死去。”对方的眼睛看着树月，却有一丝复杂的怜惜，轻声问道：“树月，我在这里等你已经很久了。”
在时间之中流逝着交错，这里，是时间之海。
只有死去的生命，才能驻足这里。这是魂飞魄散之前的，最后停留。
“我等你，只想知道，你选择下一刻魂飞魄散，还是回到你喜欢的人身边。若是选择后者，你将能回去，但将万劫不复，或许结局，也是魂飞魄散。”
回到喜欢的人身边？？？？
那个人………………………………
她看到了大地的裂痕，感受到了那种创痛与绝望，那个人，是凰羽。是树月喜欢的凰羽，也是魔王，但也是绯琰喜欢的魔王。
回到那个人的身边……………………那个憎恨着绯琰的人身边。
绯琰是树月，树月是没有前世记忆的神族的绯琰。
万劫不复啊……………………怎生的万劫不复？？还有比那爱恋更加刻骨民心的伤痛与记忆吗……………………她看到落雷，看到天劫，看到绯琰的眼泪，世人的唾骂，看到重重的误会与阴谋，更看到了……………………
“你说，我就是你。”树月对着那女子，缓缓说道：“如果是你，将如何选？”
那女子却笑了。
她说：“我爱他，无论他是什么人，变成什么样子，我便都会永远在他身边，陪着他。”
即使，是天地间唯一的魔族，即使，绯琰生来是讨伐魔族的命运，既然爱上，便无可替代。
“这也便是树月的回答。”
树月微微抿唇，握住了那女子的手，目光有了一些坚决：“即使残留了一息魂魄，树月也选择回到凰羽身边。无关凰羽是不是魔王降世，无关凰羽是否是天地诸罚的对象，对树月而言，凰羽就是凰羽。”
“痴女子。”对方嗤嗤的笑起来，但，笑中有泪，轻轻拥抱树月，在她耳边道：“那人心中只有憎恨，对你全无爱恋，回到他身边，只恐怕他将那三千年的仇怨全都加诸你的身上，又有什么好处？倒不如就此魂飞魄散的好。”
另一个自己，如此说。但明知，选择了就是选择，从未后悔，如同三千年来，绯琰从不后悔爱上魔王，直至，烟消云散的那一刻。或许就是这一刻，只有在这时间海之中，时间与空间，无拘无束，她终于等到了，未来的自己。
冰凉的泪水，不知是树月，还是那记忆中最后光点的绯琰。
“我就是你，我活着，你也活着。”树月，伸手拥紧了另一个自己。
“树月，这是最后的。”绯琰摇摇头，“若你能改变命运，或许…………真的可以………………而绯琰的身躯，早已在天雷劫之后遭受重创，之所以残存一息，游荡在这时间海，不过是等来千年的答案，树月，你听好，绯琰从来不悔，爱上魔王怀衣。”
分明是自己，却又不是自己，这微妙的感觉，就随同着绯琰的表白，缓缓的流溢，绯琰抱着树月的身体，而周身散溢着光芒。那是，分崩离析的预兆。跨越时间而来的树月，与千年前最后弥留之际的绯琰的相遇，这是契机，而并非巧合。
只是一句深情不悔的告白。
等待千年，停泊千年，只是一句相爱。
只是一句不悔。
绯琰破碎的身体，飞窜着光，涌进树月的身体。
那一刻，是一种奇异的融合，虽然绯琰早已烟消云散，但是，那些破碎的光点带着记忆，融入了树月的身体和心灵。
眼泪滑了满脸，但那一刻，分不清楚是树月还是绯琰的泪水。
但这融合是如此的自然而平静，绯琰魂飞魄散，但树月仍然能够选择活着，即使是万劫不复，但，能够选择，就是一种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