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骨与土的记忆(中)(1 / 1)
“孟梦受伤之时,躺在阁楼之中,心想王爷事务繁琐,不去探望也罢,倒没想到王爷好狠的性子,在这书房之中把玩笔墨,心中还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孟梦苍白的脸色咬牙切齿,那时间她感觉到心中的愤恨,如同潮水一般涌出:“王爷当真不能放弃,当真不能对孟梦有分毫怜惜吗?”
她声音本就低哑,此刻更显出无限的胁迫之意。
雪薇还跪在地上。她虽清楚公子受到什么的禁锢,但是对于公子原本的狠辣,也还是略有所闻。她的身份与孟梦不同,她始终,不是主子。
凰羽仍然站在门口,目光在桌案流转:“王妃何不对自己说一句放弃?当日凰羽便说,世间万事不可强求。”
“砰——————————”
孟梦狠狠的将桌上的笔墨和书卷扫在底下,就连那幅画轴一起:“但,孟梦总以为,对于我们的交易,王爷应当心存忌惮!”她抬眼,瞪着站在门口的那人,心中一片寒凉:“王爷,你是想将清音小姐的结局重复在树月小姐的身上么?”
这是句狠话,指示人的确是孟梦,杀人的是雪薇。孟梦敢说,因为她驾定自己身后的靠山能保。陈黎究竟是哪一派?名里,他是站在王那一边的。暗处,他可能还得到了博应崖势力的扶持。但无论是哪一边,孟梦对于自己这个王妃之位,都非常自信,这些都是她控制公子的利器。但,最锋利的一刀,无异于是王能够直接掌控树月的生死,而那个女人,是这个男人的心系之人。
“王妃当真以为动了绿袖的人,就这么算了?”他抬眼,眼中眸色渐深,脚步从那门槛跨进来,越过雪薇,把那地上的画卷径自拾起来,细细的卷上:“雪薇,杀人偿命这个道理你懂,虽然你只是受人指使,但也难以开罪。我早已向督察府量刑之人打过招呼,你自己去还是他派人带你去,随便选一个便可。”
雪薇背脊猛的一颤,她并未说话,而是跪在那里,求救的看着孟梦。
“不过死了一个青楼舞姬,也会闹到督察府的地步?王爷是不是太小题大做?”孟梦拉起雪薇的手,竟然是无视公子,将自己这心腹婢女扶起来,目视着凰羽:“王爷今日,倒有些不同了。如此的大费周章,那是不是还要查查孟梦这个主犯?”
“王妃可知我赋玉宫内,名声清廉?”他淡笑,“出了这等流传街坊的大事,若不以法服众,恐怕天下人耻笑了。”
一阵细碎的足音,雪薇是习武之人,眼神微惊,已经听出是无数武功不差之人,孟梦抬眼,但见院子四方,出来无数盔甲之兵,已经是将这书房四周都围住了。
孟梦愣了半响,似乎根本毫无预料会在这赋玉宫内与他兵刃相接。也毫无预料,他会突然如此,毫无征兆。
那耻笑不耻笑之类的话,皆是借口,孟梦心知肚明。只是她自尊太高,以为他对她,是有一些情谊的。但,在她看到那幅画的时候她才明白,只有完全的杀了那个女人,才能断绝他心中所想。当日,她毕竟还是不够狠。
“王爷,这是何意?”孟梦眼神沉暗。
“这不是显而易见?”他在那书桌前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一杯茶,两个侍卫进来,无视孟梦,架住了雪薇,就将她往外面拖。雪薇反应过来,不断挣扎。
“王妃!”雪薇不敢反抗当家主子,只得不住的回头看孟梦,孟梦上前,厉声道:“谁敢动她!”
“小小丫头,也能翻天?”游冉之从那窗棂之前一跃而上,空手点了雪薇的穴道,孟梦毫无武功,只得看雪薇软趴趴的被那两个侍卫拖出门去。游冉之瞥了公子一眼,缓缓沉声说道:“对公子无理,先打五十大板,再拖去督察府严查。”
孟梦心惊,不顾其他,趴在那窗棂之上,只见那院中集聚了一群侍卫,雪薇被拖上一张红色的长凳,她被游冉之点穴,根本动弹不得,也无法开口,两个侍卫上前抡起木杖,对着她的后背就一阵狠打,那院门外围了不少丫头,窃窃私语,但,那里竟然没有一个孟梦的人。
雪薇自小服侍孟梦,算是孟梦最亲信的婢女,她前些日子才被飞贼所伤,现在又是一阵狠打,无法惨叫,只得一些□□声,声声凄惨无比,这五十杖要是真的如此之狠,便是把一条命活脱脱的打没了——————
孟梦快步上前,想下楼去救雪薇,但走在门口,却被出来的侍卫架住。她心中急切,脸上一阵惨色,回头,见那人还坐在椅上,悠闲喝茶。
“十三——————十四——————”杖责之声,声声清楚,孟梦大步上前:“王爷,雪薇是孟梦的贴身婢女!”
他缓缓抬头,温淡的注视着她:“王妃,何不坐下喝茶?”
孟梦心一凛,对上那深不见底的眸色。
他仿若对那声音,充耳不闻,闲暇自在。孟梦紧紧抿唇,但见游冉之冷凝的站在他身边,目不斜视。公子缓缓伸手,将自己的茶杯放下,姿态悠然,在桌上倒下另一杯茶。那琉璃茶杯,晶莹剔透。
“你当真如此不念情面?”她冷声问道。“若我——————向王请旨使用圣蛊,又当如何?”
若是直截了当的撕脸,她孟梦又岂会善罢甘休?
他抬头看着她,微微思考,从他的唇中微微吐出几个字,不轻不重:“乱杖击毙。”
孟梦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他竟然真的有如此胆量————————
“谁敢!”
游冉之却反应极快,对那窗外施令道:“还不动手!”
那持杖之人,对着雪薇一阵乱打,孟梦抬眼,只见雪薇的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她根本不及□□,便口吐鲜血,不出半刻,便是毫无声息。
孟梦心如刀割,返身看着凰羽,目光与之对恃,唇间都是颤抖。
“禀告七王爷,罪人已气绝而亡。”
那二个侍卫收杖回报。
雪薇一动不动躺在那红凳上,鲜血流了一地。孟梦从不见他如此残忍狠辣,心中浮起难以预料的不安。
“那便向督察府通报一声,说罪人已伏法。”他淡淡开口:“将人送到绿袖,当是请罪,尸体他们处置。”他抬眼,眸光微沉:“王妃,真的不坐下来喝杯茶?在这赋玉宫,不过打死个丫头,又何必如此大动干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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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梦握起手中的茶杯,便是要掷在他的身上。
游冉之挡在前面,那杯中的水溅满游冉之的衣服,水滴滑落地板。
孟梦怔然看着凰羽,突然明白,今日的一切,这个人早有布置。她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进了他的局。她完全没想到,他当真敢当着她的面,面不改色的杀了她身边最为心腹的婢女。想到雪薇的死,即使是孟梦,也是心痛难当。但她根本阻止不及,那乱棒下来,打人的也是那身怀武艺的粗壮男人,而他却在她面前,面不改色的鼓掌之间要了一条命。
她早已听过他的传闻,那些,都只是传闻。
她以为最毒不过妇人,但没想到,他的心也会冷硬狠绝。难道,竟然是她说到圣蛊,而生生激怒了他??!
不,不是激怒!他会出在在这里,就是一种早有预谋!
“接下来,杀了雪薇,王爷是不是要整治我了?”孟梦抬眼,不用敬称,即使到了这时,她仍旧姿态高傲嚣张无比。她就不信,在王的庇护下,他敢动她!
他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转,仿佛是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一般:“王妃会错意了。来这里,我只是,想确认一些事情,王妃若是喜欢站着,就站着答话吧。”
果真如此吗?孟梦冷哼一声:“王爷倒是从未有此雅兴,我倒要听听王爷所问何事。但,问完,雪薇之死,我定要讨个交代!”
她返身,游冉之也不拦她,她寻一旁的椅子,但这书房的椅子,向来只有一张。她目视那软榻,觉得是自己心中一道芒刺,怒意更深:“还不赐坐!”
公子不曾反对,但见一黑衣打扮的侍卫将一把椅子抬过来,孟梦便与公子对立而坐。她那视线有毫不环转的看着对面的人,心中又是憎恨,又是矛盾,如同石块一般下沉到底,她发现,自己不了解这个男人。
“我听说王妃自小在陈大人府中长大,陈大人喜爱珍稀花草,王妃可描述一二?”他缓缓开口,问了一件,别人听上去并不相关的事情
孟梦听到问题,只觉心中奇怪:“王爷是问我那府中花草如何?那自然是美轮美奂,义父对我,堪比亲生,我自小便赏玩天下奇珍,义父请来先生,教我识别各种植物。”
“从前上京官员宅院有一次大规模的翻修,那陈大人府中之前是何光景?”他又淡淡问道。“王妃可还记得当时自己住的宅院外种植何物?”
“自然是槐花。”孟梦不屑的答道,想不出公子为何如此疑问,她虽然警醒,却完全琢磨不出他询问这些话题的意图。
他薄薄的唇微抿起来,有了一个好看的弧度,他仿佛还在思索,房间很静,孟梦心中觉得奇怪非常,为何自己今天竟然会完全受制于他的气场?她满心的怨恨,不安,焦躁,雪薇被打死的愤怒,都在这片刻的寂静中变得古怪非常。
“相传陈黎大人有三位爱女,王妃是否也同她们情如手足?”
他仿佛是问得漫不经心,抬起桌上的茶杯,又饮了一口。
孟梦微微一愣,记忆中微微闪现出那几道模糊的影子,“那是自然。”
奇怪……………………
“那相处如此之久,必然会有几件上心之事,王妃不妨说说。王妃颈上这伤,又是怎么回事?”
他坐在那里,视线如同一潭深渊。
孟梦开口,但是很奇怪的,她竟然许久,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她依稀记得几个小女孩的身影,穿梭在花园之中,她回想自己的记忆,那之中,却仿佛少了一些什么。
真的很奇怪…………她平时竟然完全没去回想那过去的事…………
“孟梦自小身体不好,便与姐妹们隔开,躺在床上服药。”这些场景被她一一回想起来:“自然是记不清那些儿时的事情了。”
“王妃前段时间为飞贼所伤,我今日请来一位大夫,为王妃看诊如何?”他语义询问,却全无询问的诚意,孟梦还来不及从那种有些微微奇怪的思绪之中回头,却看到书房走进来一个人,虽然长着很秀气文雅的面孔,却像是个道士。
“这是何意?”孟梦眉头瞥起来:“我不需要奇怪的人看诊!”
那年轻的道士看了公子一眼,公子眼中瞬间闪过某种微光,那道士点点头,上前,行了一礼:“王妃,得罪了。”
他本是俯身,那瞬间却倏然伸出一手,扣住了孟梦的手腕,孟梦大惊失色,她感觉到自己腕骨一阵疼痛,眉间一道黑雾泛起,那道士视线微沉,另一手拿出怀中的符纸,急速的扣上了她的额头。
倏然,孟梦觉得自己的脑海嗡的鸣响一声,四肢开始如同被虫蚀咬一般刻骨的疼痛。她从那椅子上起身,奋力挣扎,喉咙之间涌上一种恶心的感觉,她张开说话,竟然是吐出了一口……黑土……………………
游冉之沉沉站在一旁,紧盯着孟梦,舫柯扣住孟梦的双手,将她定在椅子上,而孟梦仍然是对着公子,公子的眼神,变得很微妙………………他坐在那里,既没有多的动作,也不开口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孟梦自己,也觉得不可置信。她盯着地上的黑土,根本想不出这东西是她吐出来的。她冷汗淋漓,手骨几乎要握碎那椅背,她咬牙切齿,“你要杀我,竟然想了这么个法子折磨我——————啊!!!”
她唇中泛起了黑气,但见那地上,染上点点黑色的尘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姐还不明白?小姐当真无法回想真正的前尘?”舫柯抬眼,眼中是一片清明色:“公子并无杀心,但小姐你……………………早不是这世间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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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吗?
孟梦怔然的看着舫柯。
她的身体仍然是那种撕扯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她的额头出来,分崩离析。
她很想去抱着自己的头,但舫柯紧紧的按住了她的手,但见她口吐黑土,额头的黑雾越来越浓,浮出一颗温润的黑色米粒大小的玉,舫柯急速抽手,那玉泛着光,就被舫柯握紧手里。
舫柯松了一口气,他起身,走到了公子身边,轻身道:“舫柯能做的已经做完了。一切……就如同舫柯先前与公子推想的那样………………”
凰羽的神色,却很奇怪的因这句话而倏然的沉痛,仿佛得到了什么验证。他的神情,已经不见刚才的那种轻松。他抿紧的唇,盯着孟梦,不知他当时心中如何想,他的手把玩着琉璃的水杯,但指尖,已经因他的力道而点点泛白。
孟梦全身如同被水浸泡一般,软绵绵的倒在椅子上。她急促的呼吸着,但,整个人却发生了惊人的变化,她的指甲和唇色,泛出了一种可怕的青紫色,而她原本颈上的伤痕,现在清晰可见了。
她的头,从椅背上,缓缓撑起来,她看着公子,注视着他,半晌,她竟然是笑了。
“阿游,你的面孔这么严肃做什么呢?”她带着那种惑人心魄的笑意,整个人再也没有孟梦的刁钻蛮横,倒像是变了另外一人,对着那椅子对面的人缓缓说道:“公子,你和从前,倒是完全的不一样了。”
“死去的袭晴尚可以用孟梦的身份相见,凰羽就不能变么?”他沉眸,淡然说道。
是的。
时光飞转,此时在他面前的人,不是孟梦,而是他凰羽十年前所爱的女人,却也是十年前背叛他,为了权势对他横生一刀的女人,袭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