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原来是你(四)(1 / 1)
“呃……”
即使没吃晚饭,我的胃也涨得难受。托白天徐侍庭一番话的福,我原本旺盛的食欲突然不见了。早早躺上床,胃还是很难过。
一定是那句“我最多让你吃三天活蜈蚣”惹的!
我现在正处在想吐又无法吐的地步。加之,这些天来我每天不是吃饭就是睡觉,精神越养越好。我知道,今晚我肯定要失眠了。
无奈叹口气,我披上可以遮寒的外衣,悄悄下床。蹑手蹑脚没有惊动睡在外间的晶儿,我打开院子的门,决定去花园走走。
夜色下的山庄一派幽静,清冷的幽香时不时被风吹来,飘摇的树枝和花朵仿佛在夜中舞蹈的精灵。我走在这静静的庄园中,犹如置身世外桃园。
黑夜中的花园别有一番风味,白天波光粼粼的河塘现在变得格外沉静,好像月下沉睡的巨兽。花草间不时传来的虫鸣和独立在塘上的小凉亭,给人一种走入山水墨画中的错觉。
眼角一闪,我似乎看到亭子中有人影。
这么晚了,还有谁也独独在月下无眠?
我裹紧身上的外套,向塘上小亭走去。近了,才发现原来是徐侍庭。我本想转身就走,可不巧,他也发现了我的存在。
硬着头皮上去打了个招呼,我的目光被亭中石桌上的酒壶吸去。“你在喝酒?”我脱口问。
徐侍庭向我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有一种与白日里不一样的感觉在我心中回荡。他说:“陈年桂花酿,杨姑娘要不要来一杯?”
我动作自然地走到他左手的石椅边,然后坐下,说:“你不是要我忌口?”
“如此好酒,不尝尝未免可惜,我现在准你喝酒。”他含笑地为我倒了一杯。白色的小瓷杯在我面前散发出一种又像桂花香又像酒香的好闻气味。
也许是黑夜的关系,也许是徐侍庭现在的气势不如白天那般咄咄逼人,我即没有脸红也没有心跳加速,我们俩好像认识很久的老朋友般举起酒杯开始对饮。
“杨姑娘,你的家乡在哪里?”
我们开始聊起了家常。
“呃……”我的大脑在努力收集词汇,磨蹭了半天,说:“在东边,东边……”
“杨姑娘曾说过,在你的家乡,女孩儿也能像男儿那样上学堂。”徐侍庭一双修长的手指在酒杯的边缘来回游走。
“那是当然。”几杯酒下肚,我的口气开始豪气起来:“谁说女子不如男?这年头,性别不是问题,女人同男人一样有竞争力。女人的归宿虽然有家庭的一部分,但为什么女人除了家庭不能有自己的事业?”
想到徐侍庭曾对侍其形容我是一个没有礼教的野丫头,我心中升起一股崇高的冲动,我要用我经过现代社会洗礼的大脑来教育这个男人什么叫女权。
可能我喝醉了,或者我压根没醉,只是想借这个机会来发泄一种无法言明的情绪。我一脸严肃地对徐侍庭说:“你们男人老是认为女人应该在家相夫教子,要我说,男人他妈算什么东西?当然,尊重妇女的男人是好男人,我骂的是那些打心底里瞧不起女人的臭男人,这种男人应该全部打包扔到火星上去!有句话这么说:‘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女性要独立,要让男人尊重,首要条件是什么?”
徐侍庭非但没有打断我,还饶有兴趣地看着我,问:“是什么?”
“当然是经济!”我摆出一副演说家的样子,开始滔滔不绝:“女人啊,一定要学会自己养活自己,如果只靠男人,那日子有得苦。不能经济独立的女人只能看别人脸色过活,别说什么‘我爱你,我想养你’,男人的话十有八九是谎话。等他遇到个更年轻、更漂亮的,管你是糟糠之妻还是青梅竹马,拍拍屁股,不带走一片云彩。这时候女人该怎么办?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笨蛋才会用的方法。要我说,直接拿大捆的钞票往那个男人的脸上砸才叫解气,哈哈哈——”
笑了几声,我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道:“抱歉,我好像激动了。总之,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钱。虽说钱不是万能的,但和男人比起来,还是钱比较值得信赖。所以,在没找到可以让我倾心相伴一生的男人前,我不打算屈就自己。”我可没有忘记徐侍庭想把我和侍其撮合成一对的目的,所以,我借这个机会向他明志。
徐侍庭的目光定格在我身上,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浮上我的心头。月色朦胧中,徐侍庭眼中的“高压电”消失无踪,只有宛如一汪溪水般清澈的潋滟。他的表情有些变幻莫测,不像生气也不像高兴地说:“杨姑娘的想法真是独树一帜,但是,容侍庭多嘴,没人会喜欢一个姑娘家说这种话。”
“如果我时刻在意别人的想法,那就不是我自己了。”我对他扬起一个自信的笑容,说:“与其做个符合众人要求的木偶,我更愿意成为孤独的独行侠,我相信这个世界上一定有理解我的思想和行为的人存在。我要为自己而活,哪怕成为另类,我也要忠实于自己。”
徐侍庭皱起眉,我第一次见他一种几乎可以称得上发怒的表情说:“你太自私了。”
“大概吧。”我耸耸肩。面对表情有些骇人的徐侍庭,我心中一片坦荡,要是在平时,我一定会吓得躲进被窝里,但,谁叫现在是晚上?黑暗是一切事物的完美保护色。我说:“我就是自私,我就是想让自己开心。这大概不符合你的世界观,或者说,这不符合大多数人的世界观。这又怎么样?我不做犯法的事、不做违背道德和良心的事,我只要自己快乐。”
仰头喝下杯中的酒,徐侍庭站起身,说:“夜深了,杨姑娘该回去歇息了。”
我见他的神情不愉,识趣地道了声晚安,回自己的小院。
如预料般,那天夜里我果真失眠了。脑海里不时浮现出徐侍庭的脸,他一脸标准微笑的样子,他一脸悠闲作派的样子,他一脸笑得无害的样子,他偶尔一脸严肃静默的样子。好像除了凉亭中被我的话激怒外,其他时刻中他的表情大部分有一个——那就是笑。
无论是微笑、轻笑还是浅笑,他几乎没有露出过别的情绪。普通人该有的喜怒哀乐,他似乎全不具备。
不具备?
我被自己的这个推断吓了一跳。没见面前,我就从侍其、吟雪和穆云那里多多少少听说过徐侍庭,似乎在每个人的眼里他都是不同的样子,难道说他是怪盗千面相?
忍不住为自己的荒诞联想一笑,我盯着床顶的纱帐,开始慢慢分析起徐侍庭这个人。说他温柔嘛,他却是个十足自我的人,可以不顾我的意愿拉我去逛寺庙;说他认真嘛,他却会作出让赵子渊连吃十天生蛆的恶作剧;说他严谨嘛,他居然可以把一个根本没了解过的人踢给自己的亲弟弟做老婆。越想越觉得徐侍庭这个人完全是个谜,就好像海市蜃楼那般,表面上看到的全是虚象,真正的景象隐藏在层层叠叠的伪装中。
越是表面平和的东西,底下的暗涌越是激烈。
我在想,徐侍庭对谁都是一副微笑的样子,会不会正是他的本性其实是想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就这么浑浑噩噩思考到黎明。
“你没事吧?”
第二天,徐侍庭按时来给我换药。从他踏进房门的那刻,我的目光就紧紧落在他身上,想看出他究竟与平时有什么不同。可他的表情看不出一丝异样,仿佛昨晚的对饮根本不曾发生过。
“没什么。”我稍微移开些目光,但眼角还是在留意徐侍庭。
他又恢复成那个“百万伏特高压发电机”的翩翩贵公子,优雅得不像凡人。说实在的,我更喜欢昨晚那个对我说出心理话并对我发怒的徐侍庭。我想,那可能才是真正的徐侍庭,而不是徐大公子。
“穆云他们有消息吗?”我转移了话题,问道。
十多天前,穆云带着还在晕迷中的吟雪出发去寻找一位在江湖上有着显赫名声的神医。听说那个神医没什么奇怪的脾气,就是喜欢到处飘泊,很少人能查到他的确切下落。他们出发那天,我特意去送别,只见到面色苍白的吟雪被穆云抱在怀中。如果一直这么昏迷下去,吟雪早晚会衰弱而亡,毕竟古代没有可以长期维持人类生命机能的葡萄糖点滴和其他营养素。
徐侍庭说:“没消息不是坏事,云儿那孩子稳重,不用担心。”
“你还真沉得住气。”我刺了他一句:“穆云都20了,你这么一说,到把他看成长不大的小孩。”
徐侍庭笑了笑,说:“云儿是我看着长大的。”
“你也才30,最多只能算穆云的哥哥辈。”我轻声嘀咕了句。不想,居然被徐侍庭听到了。他笑着回道:“小丫头不知轻重。”
“什么小丫头?”听到这个称呼,我活像被刺猬刺到一样,反驳道:“我今年20了,大哥!”
“20?你比侍其大?”徐侍庭有些惊讶,不可思议地说:“你的样子看起来比吟雪还小。”
“大哥,外表这东西最能骗人。”我很高兴徐侍庭也有判断失误的时候。
“是吗?”惊讶只在徐侍庭的脸上停留了几秒,之后,他又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样子开始为我包扎伤口。良久,他说:“伤口的恢复速度很快,最近可能会很痒,但千万别去挠。”
我点头记下一些该注意的事项,就在这时,我看见赵子渊走进我居住的小院子。
“如何?”他人未到,声先到。
徐侍庭问:“哪阵风把你吹来了?”
“尽地主之谊。”赵子渊毫不避嫌地拉来张椅子往床边一坐,神情肃穆地看着徐侍庭为我包扎伤口的动作。
徐侍庭瞟了他一眼,说:“想过来躲人就直说。”
还没等赵子渊回答,一个娇滴滴的女声从外头传来。
“姐夫在这儿吧?”
只见玉珍身后跟了一大帮子的婢女,翩然走入我的房中。我心想,得,今天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全聚齐了,只差……
“若晴姑娘,新茶来了。”
还没等我出声阻止,晶儿已经步入房中。
这下GAME OVER!
我别过头,自我逃避般不想看到即将上演的“狂风暴雨”。
“晶儿?”
入耳的,是玉珍的惊叫。
“六……六姑娘……”
晶儿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害怕。
唉,该来的还是会来。我认命地正视这处意外的相见戏码。
玉珍瞪着美丽的杏目,问:“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被山贼劫去了吗?”
晶儿涨红了脸,无措地向我投来求救的目光。人只要一说谎,就要说无数个谎去圆那个最初的谎。我挤出一个非常纯洁、非常天真的笑容,说:“哎呀,方姑娘认识晶儿啊?真巧,我在路边发现晕倒的晶儿,只知道她没有亲人,所以就带在身边。”
我有些心虚地看了徐侍庭一眼,这里的人,只有他知道我和达隆当初的行为。如果他提出异议,这个谎不单没法圆,我很可能会被赵子渊扔出山庄自生自灭。再偷偷瞟了赵子渊一眼,乖乖不得了,他的脸色变得真够难看,看来他这个贵人可没忘记当时在树林里遇到的两个蒙面小贼。
“我和子渊都知道杨姑娘心肠好。”徐侍庭笑眯眯地回道,看样子,他是打算为我圆谎。
玉珍已经收起脸上的惊讶,笑得很柔美地说:“姐夫,当时你也在场,晶儿就是被那群装神弄鬼的山贼虏去的丫鬟。姐夫,你要作主啊。”
“方姑娘,这可不行。”
还没等赵子渊开口,我抢先断然拒绝了玉珍的要求。我的心肠还没好到相信这个世界上没有恶人的地步,真让晶儿回去,别说我不舍得,估计晶儿自己也不愿意。玉珍那种狠劲,保不准晶儿前脚进门,后脚就被抽筋扒皮。
“我对晶儿有救命之恩,晶儿为此发下重誓愿意跟随我一辈子,否则就是不忠不义之人。”我脸不红气不喘地开始撒谎,晶儿似乎也感觉出其中的奥妙,附和地跟着我猛点头。“况且,当初晶儿若真被山贼劫去,恐怕也有死无生。看方姑娘的样子,似乎晶儿对你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要不然你怎么会如此悠闲地在庄园中做客?”我有意无意地暗讽玉珍的寡情,要在道理上让所有的人认为对玉珍而言,晶儿不过是个可有可无的奴婢。“我现在还真离不开晶儿,一路上有她照顾,倒好似我的左右臂膀。方姑娘,你不会夺人所爱吧?”
晶儿这丫头平时看上去唯唯诺诺的,但心眼还是有几分,听我说完,立马跪下眼泪簌簌落下道:“落在山贼手中时,奴婢没想过要活下来,若不是若晴姑娘出手相助,奴婢真的……”
见她哭得凄惨,赵子渊多少有些于心不忍,于是对玉珍道:“不就是个丫鬟嘛,我送两个伶俐的给你,别为难别人了。”
“姐夫。”玉珍只是笑着撒娇道:“玉珍可不敢做杨姑娘口中‘夺人所爱’的事,只是觉得有些好玩。”
“哦?”见玉珍没有生气,赵子渊好奇地问:“什么事好玩?”
玉珍将头饰上的流苏缠在手指上把玩,轻启樱唇说:“怎么看,都像三姐姐。小时候,也是这样,晶儿老是窝在三姐姐那,大家都说她们两人感情可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