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第十一章 下山后的二三事(下)（1 / 1）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宁静甜美的梦忽然被一阵剧烈的绞痛打碎。疼痛正源自我的胃。
我“嚯”地爬起身，发现吟雪和侍其正躺在不远处，看样子他们也早早入睡。达隆和穆云坐在火堆边，悄声说着话。
可能察觉了我的动静，达隆和穆云均回过头。
因为剧痛，冷汗开始发疯般地从我的额头、手心、身上冒出。按住胃部，我强忍开始涌上的反胃感。
为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我在心中将那只早已进肚子的野猪臭骂了一顿。这只混猪，做了养分还要和我闹腾，是不是看我好欺负？
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我整整问候了那只野猪的祖宗二十八代，最后，终于在又一波的胃痛中投降。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出破庙，在荒凉的草堆边吐了起来。
这是短短二十四小时内，我第二次疯狂地呕吐。我真怀疑自己的胆汁早晚会被呕出来。
“恶——”
痛苦扭曲的声音从我的嘴中倾泻而出，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凄厉。如果此时有人路过这间破庙，也许第二天就能听到此地闹鬼的传闻。
还来不及消化完的猪肉都被我用力地吐了出来，我终于明白，贪心是不对的。看情况，我应该是吃多了的原故。
吐出来就没事了。
我安慰自己，幸好不是食物中毒，不然可就糗大了。想到这里落后的卫生意识，我吐得更欢。
吐了良久，总算舒服了不少。
一只盛满清水的水瓢出现在我眼前，只见达隆正拿着它蹲在我身边。“漱口用的，好点了吗？”出乎我的意料，他居然在关心我。
接过水瓢，我仰头含住一口水，然后吐出来。
达隆破天荒地拍拍我的背，似乎想让刚才还被胃痛和呕吐折磨到呼吸不畅的我稍微舒服些。
阴谋！有阴谋！
我的第六感直拉起警报。达隆这小子，居然对我和颜悦色，没有嘲笑、没有落井下石、没有无所谓的不在乎。他现在的表现，完全可以用担忧、关心来形容。
这真的是达隆？真的是那个直接把内衣内裤脱到我头上，并要求一炷香的时间内洗干净并晾干，否则没有点心吃的恶魔达隆？真的是那个在我打扫完主屋，准备好好享受午后悠闲时光时，偷偷把我最爱的糕点吃光的混蛋达隆？真的是那个在我对铜镜顾盼自怜的时候，嘲笑我的姿色只够在土匪窝终老的毒舌达隆？
佛祖啊，上帝啊，真主啊，这个达隆一定是假的！说不定是外星人假扮的，要不然，其中一定有个惊天大阴谋。
杨若晴，千万别被眼前的非现实景象骗了！
我在心中告诫自己，身体不由自主地与达隆拉开一些距离，手里握着水瓢，决定如果情况不对劲就狠狠往他的头上砸去。
达隆似乎一点都不介意眼前那摊散发异味的污物，面色不改地问：“我难得以德报怨，小丫头你可真不领情。”
“因为我有不好的预感。”我把两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更大。
月光下，达隆忽然笑了起来。一瞬间，我的眼睛出现错觉，我看到达隆的身后有一个相貌妖艳的男子正对我魅惑地笑着。夜间的冷风徐徐吹起他的头发，仿佛海妖的触手在引诱航行在茫茫大海上的水手，极致的艳丽，也极致的致命。
还来不及细看，那张□□的脸忽而又消失了。惨白的月色中，只有达隆微微勾起唇角，正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茫然地眨眼，刚才看到的那个男人，是谁？
直到一双手在眼前不停地挥动，我才回过神。见达隆问：“小丫头，魂呢？小心别被勾走。”
我“啪”打开他的手，皱眉道：“正看帅哥呢，别碍事。”
他左右望了望，说：“这里只有我。”
“刚才，你身后明明有个好漂亮的帅哥。”我无限感叹。嘴上虽然这么说，但心中明白那应该只是自己的幻觉。达隆再英俊，也不可能有那种阴柔的妩媚，他的魅力是如烈焰般耀眼的光辉。
“荒郊野外，天黑风大，小心孤魂野鬼上门勾走你这个丫头。”
一阵阴风很配合达隆的语气，适时拂过我的脖子。打了个冷颤，我承认，我好像被达隆吓到了。
稍微拉近些距离，虽说达隆在我看来非常喜欢故意找茬，说话又口没遮拦，表情更是时时闪动阴谋的痕迹，但，他也是最可靠的。在他身边，就好像黑暗中身边有一盏明火，可以驱散黑暗和恐惧，虽然这把“火”很容易让人肝火旺盛。这是我在飞龙寨几天生活中，最明显的感受。
“呵呵，怕了？”达隆笑得很欠抽的样子。
我撇撇嘴，算是默认。
达隆一挑眉，继续说：“瞧你现在的样子，哪有打我时的狠劲？”
“打你？”这次轮到我挑眉。达隆可是武林高手，单看他和穆云的对决，以及空手打倒野猪的力量，一百个我联合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
“小丫头，你还真狠。平时看你傻乎乎的，下起手来还真绝情，你再使点劲，我可能就断子绝孙了。”达隆笑得很和煦、很阳光。
暴风雨前的世界，通常很宁静……
我干笑一声，道：“手误，那是手误！你要相信我！”
“哦？”
“当时我只想扫你的腿……”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无辜，“没想到，太紧张了，就……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没有那么卑鄙。我知道那是男人的命门，但我……”
越解释越混乱，到最后，我只能红着脸不停地解释自己并非故意为之，顺便在心里暗自庆幸寺庙外黑灯瞎火、照明度远远低于人类眼睛的可视范围。不然，让达隆见到我这副窘迫样，不知道将来会被他取笑成啥样。
扪心自问，除了本能的求生意识，当时我的确心存了一丝不良念头，但打死也不能现在说出来。
“小丫头，你不但打伤我，还将我劫下山，若是寨里的兄弟们找来，你可知道自己的下场？”达隆问道。
心头一惊，其他我都不怕，就怕他出口要我偿命。我打起哈哈，道：“哪有打伤？瞧瞧，你现在不是生龙活虎的？健康得连野猪都能打死，哪有伤。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哪能动达隆大侠分毫？”
达隆只笑不语，眼睛紧紧瞅住我。他的不作为，给了我很大的精神压力。我心道：好家伙，算你狠。
我微微低下自己不怎么好看的脑袋，说：“好吧，我承认我下手重了些，但是，我•绝对•不•是•故•意的！”我特意加重最后一句话。
达隆依旧在微笑。
心一横，我高声说道：“归根结底，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要不是你让别人下山强抢良家妇女，我也不会进山寨。我没有进山寨，也就不会有人来救我。没有人来救我，也就不会有你和穆云大打出手。没有你们大打出手，也就不会让我有可乘之机，不小心手误打到你那个地方……”我偷偷瞄向达隆的双腿之间，喃喃：“这都是你咎由自取，谁叫你把我抓来做老妈子使唤？”
“也就是说，一切都是我的原故？”达隆反问。
我感觉暴风雨越来越近了，可嘴巴依旧强硬无比：“难道还是我的错不成？”
就道理上而言，我坚定认为错不在我。本人只是在关键时刻奋起反抗，虽然结果是不小心误伤，但我好歹也算是不畏强权的勇敢少女。当然，二十岁是否还在少女范畴，不是我们该关心的问题。
越是这样想，我越是心安理得，嘴巴开始不受控制：“所以，道理完全在我这一方。”
“对于抢你上山，我道歉。”
正当我决定滔滔不绝为自己辩解时，达隆忽然冲出那么一句。这让我有些意外，这个小子居然会道歉？看来，他的修养似乎不错，至少不是那种错了也死不认帐的顽石。害我傻愣愣地望着他，忘了接下去该说的话。
“既然我道歉了，你也该表示一下。”他趁着我发愣的时刻，出其不意地摸了一下我的下巴，要是在平时来看，这绝对是一个轻薄挑逗的流氓动作。
我往他的手背上狠狠打了一下，问：“什么表示？”
他说：“抢你上山如果是我的错，我道歉。但是，你也该为自己的行为道歉。”
“……”我沉默了一会，喃喃道：“我打了你，对不起……”
“嗯，丫头年纪小小，到是识大体。”他满意地点点头。
我抗议：“我都二十了，不小！”
“嗯，不小，不小，呵呵——”达隆的笑声忽然变得很恐怖，活像鬼片里的游魂。在我还来不及擦去身上的鸡皮疙瘩时，他又说：“按你这么说，我们一桩事情一桩算。既然我抢你、你打我，这两件事我们都道歉了，那算是扯平。现在，你们将我劫下山，害我在兄弟们的面前出了丑，你说，这该怎么算？”
我又嗅到阴谋的味道。
“你说什么？风太大，我听不清。”盗用动漫名句，我决定装傻到底。男人的自尊最不可理喻，早在吟雪将剑架在达隆的脖子上时，我就隐隐感觉到，将来绝对会为这个瞬间付出巨大的代价。
达隆用最清楚的音调对我说：“我已经在人前丢脸，你呢？”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假装抬头看天空。
达隆似乎不想放过我，继续说：“我这个人什么都可以丢，但绝对不能丢面子。”
我还在望天。
沉默，沉默，安静到可怕的沉默……
寂静，寂静，恍若无人般的寂静……
我们俩就这么僵持在那里，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
“好吧，你要我丢什么？”
也不知道坚持了多久，久到我仰望天空的脖子已经酸涩难忍，我终于很没骨气地投降。望向达隆，我决定不和自己的脖子再作对，且先听听他的要求，若过分，我相信自己还是有拒绝的权力。
达隆的大手摸摸我的头，微笑道：“我要一段头发。”
“头发？”
“当然，不一定是现在，你有很多时间可以去考虑，我不会强人所难。”
说完，还没等我有反应，达隆便起身向庙中走去。
我奇怪地看着他的背影，不明白他怎么就那么便宜地放过我。头发，这种源源不绝的东西居然可以抵上他的“面子”？
“对了。”达隆好像忽然想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停下脚步，回头对仍旧蹲在地上的我说：“最近，我正好也要去扬州。”
“扬州？”我只能傻傻地重复他的话。
“对，扬州。”
扬州？我感觉自己的脑神经好像在寻找什么被遗漏的信息。想来想去、颠来倒去，终于想到，徐侍其曾答应带我去扬州。至于是为了什么原因，我好像已经记不得了。“你去扬州关我什么事？”我问。
达隆一脸理所当然地回答：“因为我缺个贴身服侍我的丫头，要知道，扬州路途比较远，我不习惯什么事都是自己来。”
“不习惯？”我感觉自己原本处在呆愣状态下的脑子忽然闪过一道光，叫道：“你是故意的！”
这么一想，一些不合理的影子终于慢慢浮上我的脑海。为什么达隆在将近半天的时间里，依旧保持“封穴”的状态？为什么号称最爱面子的他在我极度阴险的手段下，丢尽脸面后却没有勃然大怒？为什么和我七拐八弯地绕了一大圈，说了一堆没有营养的话，最后只是要我的一段头发做“精神损失费”？
答案只有一个——早在穆云上山救我的那一刻，达隆已经将所有的可能算计好，只等待我跳下去。而我，的确如他所愿，彻底做了回冤大头，虽然被出卖的只是几缕无关痛痒的头发。
我的思路慢慢清晰了起来，天晓得一向做人糊涂的我，怎么会有那么丰富的人生联想：“你是故意的，对不对？你故意与穆云决斗，故意留出空隙让我好下手，故意让吟雪劫持你下山，甚至故意以这种身份与我们同行。”
达隆俊脸上浮出一抹暧昧的笑，说：“大致差不多，看样子，你还不算太笨。不过，你的力气真是出乎我意料的大。如果你再使点劲，估计我真的就要断子绝孙了。”
我脸上一红，咬牙切齿道：“早知如此，我的确该狠下心彻底让你断子绝孙，免得你将来祸害人间。”
“哈哈——”达隆爽快地大笑一声，向我挥手道：“天很晚了，别忘记你答应我的话，未来我们可以有很长的时间来相处，小丫头。”
这个夜晚，我很有向达隆背影竖中指的冲动……
第二天清晨，我们早早出发。因为没有马，只能步行。
穆云和达隆走在前面，吟雪和侍其紧随其后，我落下一大截，脚步虚浮地跟在他们身后。
傍晚被野猪追赶，导致体力大量流失；半夜被胃痛搅得大吐特吐，导致本就透支的身体更加虚弱；后半夜被达隆的话气得睡不着，导致虚上加虚。这种情况下，第二天还能生龙活虎的家伙不是超人就是外星人派来地球的卧底。
“达隆，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扬州？”穆云的话隐隐飘进我的耳中。
今天一早，穆云告诉大家，达隆将会和我们一起去扬州，不是以人质的身份，而是以朋友的身份。吟雪对此没有反对，天晓得昨天她对达隆的态度还是“不见血绝不罢休”。我再次感叹“重色轻友”这句话的创造者是多么的有先见之明。侍其也没有反对，可能我昨天瞪他的眼神太过吓人，他到现在都不敢靠近我。
达隆转身，笑着看向我，道：“你们要去哪里我本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丫头要去扬州。”
“我？我有说过吗？”
“有，你对晚殇说过。”
我努力回忆，好像、可能、大概的确说过。因为晚殇一直烦我，说要带我游走天涯，我有次一时冲动，说自己将来要去扬州定居……
真是祸从口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