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眼瞧着秋老虎来了,整个北京以一种要溶化的姿态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出版社的编辑打电话让我去看书样的时候澄新刚好在我家打麻将。趁着他有车,我拉他陪我一同去一趟。但是不去还好,一去真是给我一肚子的窝囊气。
我气得当场扔了那书和刘编辑发生直接冲突。
她看在澄新的面子上说几句软话安抚我。我心头不气不出的,被出版社欺负也非一次两次,只不过如今不追求这些了,反而脾气大了。谣想当年对出版社编辑摇头摆尾卑躬屈膝,今天发一发威也算扬眉吐气。
最终我还是强制的镇定下来,毕竟我也确实不是什么大牌作家,脾气发发就好,过了火就是矫情了。现在哪个作家不是看出版社脸色做人做事,除非你红透半边天。若不是澄新的关系,他们哪容得我在这里耍威风。
刘编辑见我不发火了,才几句话把我送走。
看她一脸请神容易送神难的表情,我心头气又上来几分。
澄新顺了本书样出来,我们坐在水吧里吃冰琪淋,他顺手翻着看,我心中怨气仍然在横冲击撞。
“阿喜,你在美国那一两年怎么也不交个鬼佬当男朋友啊?太奇怪了。”他边看边问我。
“看着那么多体毛就恶心!我只喜欢进化完全的。”
“别再生气了,那个册数的事儿是我跟他们说无所谓的,反正你又不缺那个几版税。我也是想他们在你生日前给你做出来,总得给ST一点甜头吧。逃点税这事,你就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其实我最气的不是这个。”
“是书的那名字吧,确实恶心了点。一看就知道是他们给改的。”
我也知道澄新这时候全挑我乐意听的话说,他总是在我最需要他时候表现得英勇无比,明知道那样伤了编辑面子,他也由着我闹。
一想到几日之后我这丢脸的新书就要流蹿于全国各地,仍旧觉得很沮丧。
回家的路上看见一只黑色的烟缸特别漂亮,简洁而性感。于是买了两只,送澄新一只。他喜滋滋的拿走,我忽然想起之前西林问过我的一个问题,我和澄新这究竟算什么关系?别人不问,我就一直当他是兄弟,可是真的这么清楚么……
九月份突如其来的繁忙,让我生来二十余年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力不从心。
工作和念书毕竟不同,上司不是教授,他管着你的票子你就得绝对服从。有了这个觉悟,我也只能不停的自我安慰,我已经算是运气好的人了。
这个社会上多少和我们一样的青年,还没有工作或者做了自己不喜欢的工作,同样得看老板脸色。我能做自己喜欢的行业,已经是万幸,看看上司的脸色,也是应该的。多余的抱怨,并没有任何实际的价值。
半夜我累的不行,但是睡不着觉,总觉得精神上异常亢奋,于是一通电话给西林打了过去。
是ROY接的,他们正睡得含糊,直接把电话交给了西林,我有些抱歉的解释道:“我忘记时间了。”
西林打个呵欠,说:“没事,我今天刚结束一场秀,明天休息,可以陪你聊。”
“现在你们都忙,我也不好意思老半夜打过去。”
“你不算扰人清梦,周筱枘那姐姐才是强悍,总早上四五点打来叫我,那是我睡得最爽的一段时间,简直要命。”
“你现在和ROY住在一起了?这么快?”
“没有,今天忙的晚,就在他这里歇了。”
“我最近忙疯了,几周没联系你。剧本进展得很慢,我觉得我快死了。”
“宸静,你大声点,我听不太清,信号不太好。”西林的声音沙哑,我也听得出她的疲倦。
“我说,我最近忙疯了。本子越写越慢,公司上面的人觉得我是个新人,难免看扁我。”其实也是因为王叔叔的裙带原因,难免一些流言蜚语,我又不好对西林说这一层。
“慢慢来吧,咱们都是从新人做起,过一段时间,你和其他几个编剧搭档上手了,就没事了。”
“其实,主要还是传媒部的胡老大对我有点成见,所以下面的人也给我小鞋穿。我现在很难做人啊。写本子也进展不顺。”我抱怨着。
“这个档期该是大家都在忙,你也要好好表现一把,要不逆流而上,更难。”
“你呢?最近好不好?”
“就那样呗,一天比一天老。”
“西林,你以前那么乐观,现在怎么这样了。”
“呵呵,乐观,哪个学生不乐观,我出来工作一年多了,手头还没存下几个钱,你也知道我家里的情况,我妈催着我嫁人,我爹等着我拿钱。我这都是给这日子愁出来的。”
“你爸病情还没有好转?”
“癌症能好到哪里去?我说句不孝顺的话,他这么拖着,大家都痛苦。”
“西林!你怎么这么说呢。”
“我不知道,宸静,自从毕业以后,发生好多事情。你不在国内不知道,我现在也不指望做演员了。但是当模特也不是长久的事。我想找个老板,靠过去给人做文秘,不过现在哪里找的到这么合适的。你别嫌我庸俗,我现在不缺爱就缺钱。”
“要不我先支一点给你。”
“不用,我应付得了,不到万不得以,我还不想跟你们借钱。大家姐妹,别为了这点俗事破坏了感情。”
我沉默不语,也知道但凡沾上钱的事情,就不再那么单纯了。更何况这世界上人和人的羁绊看似深,实际很浅,太容易破裂。信任已经很难,何必再去用现实切断羁绊。西林是个有智慧的女人,她太知道自己要什么,不像我这样懵懵懂懂,伸出一双手,什么都想抓住。
那一晚我和西林聊了太多事,知道了她毕业后出来做事时发生的事情,一阵感慨唏嘘。
现在我才开始庆幸我没有拒绝来HY。
心头的话说出来了,人就舒坦多了,第二日我带着本子去策划部,又遇见胡老大在训人,我畏缩的在门边探个头,就被他发现揪了进去。对我新修改的剧本又是一顿批斗,我已然习惯。
其实策划部的人都很有才华,思想境界不一般,自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和公司里的上层接触得越多我才越发觉得HY的真正强势之处是那一片网。一环靠一环。再有才华有能力的人都安分的做着最基本的事情,各司其职。
胡老大训话厉害多半也和他的性格还有公司的压力有关系,带着这样强悍的一批人,他自己不强势怎么能镇得住场子呢。换个位置思考,大家都不容易。
才华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胡老大说得最有道理的一句话便是,无论有没有才华,关键是要找准自己的定位。
与策划部的人日渐熟识,他们一言一行都让我对圈子里的这一套一套的东西越来越了解,当然我也越来越后怕。这不是个普通的体系,很多人的相处方式,很多人做生意的原则,都不是那么简单的。想起以前澄新跟我说过,演艺圈子不是人呆的,我现在算是有点儿感受了。入行不过几个月的我已经有些厌倦的姿态了,更何况那些长年在其中打滚的人。
这段日子我异常沉默,有些话我已经不想对任何说了,他们仿佛都比我看得通透,他们也只会劝慰我措手不及也好,难以接受也好,一切慢慢的都会随着时间过去。
其实心里有好多很复杂的感受让我说不出口,从回国到现在,我突然进入一个全新的世界,终归是惶惶不安。我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也无非就是心头有些赌得慌,想在别人那里找点安慰。身边总有秦秦陪着我,我该知足了。至于男人,还是可遇见不可求吧。
国庆节的时候澄新带董皓来我这里玩,看到我屋子的状态以及我的状况惊异不已,估计没发现人类可以保持这样的状态。董皓不愧有贤妻良母的名号,来了就拨开我家所有的窗帘然后里里外外的打扫一通。
澄新满屋子的找烟,原来我只剩最后一包了,真是另一个打击。
“你多少天没出门?”我们一人点一支烟坐在沙发上,准备把我家里的烟草全部消耗掉。
经他一问,我才发现我三个多星期没出门了,唯一见过的人就是秦秦和送外卖的。于是悠悠的说:“呃……你多长时间没见我了,我就多长时间没出过门了。”
“赶剧本也不用这么拼吧。要不叫秦秦暂时搬过来住,陪着你,至少做个饭给你吃,你总不能天天吃外卖、泡面什么的,身体受不了的。”他见我神情呆滞,于是伸腿踢我一下。
“可是……”我刚要说什么,董皓就大声问我垃圾袋放在什么地方,待我回答了她就忘了要说什么了。
“有什么好可是的,她是你助手,没问题的,我看秦秦肯定也愿意。”
“嗯。”我努力回想刚刚被打断的话,但是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了。这样是不是间歇失忆?我又点一支烟,觉得自己的机能突然变得迟钝了。
澄新夺过我的烟不让我抽了,他也发现了我对烟草消耗太过快,于是一边抽完我刚点的烟一边说教我。我很想提醒他,他自己也是个一天抽两包的大烟鬼,没资格说我。可我觉得太累了,连跟他抬扛也没精力了。这种疲劳是由内向外蔓延的,不是身体疲乏,主要是精神上力不从心,快撑不住了。
他又凑过来,忽然说:“阿喜,要不要去看场电影,缓冲一下?”
“你在约会我吗?还是我们三个人去看?”亏他想得出来,去看电影现在也太不合时机了吧。
“难道我们不能三个人去看么?”
“可以。然后明天被八卦记者拍到,登个头条出来说某某少年作家妻妾成群。”我真不明白他是真的没明白过来还是在装傻充愣。这不摆明了他不可能陪我单独去看电影,我也不会夹在他和董皓之间去电影院当灯泡。他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拍拖的对象是谁啊。
“怎么可能呐?您还真拿我当回事儿。”
“你就装吧。不过,电影院那种地方不需要那么亮,去那么多灯泡干什么。你和董皓去看吧,难得假期。有空带碟回来给我就算你们有孝心了。”
“真的不出门走走?你关得太久了……”澄新的口气温柔得我差点又崩溃。
“好了,我知道。”
“诶,你那小狗哪来的?”
“生日的时候西林送我的,她知道我喜欢苏牧。”
“这么小的家伙,你怎么养活的?”
“都是秦秦来帮我打理的。前几周我天天关在家里写东西,日夜颠倒,写累就做几个下蹲运动,自己都照顾不好哪有经历照顾春卷,没有秦秦这个再生父母,我和春卷估计都挂了。”
“怎么起个名字叫春卷?土不土啊……”
“没办法,西林送它来的时候它就只吃春卷皮,我就随口叫了。”
“该出门就得出门,你这一个女人与狗的生活也够封闭了。别憋出什么病来。我怕你到时候人狗两亡。”
“行了,我考虑让秦秦搬过来了。就是不知道她方便不方便。”
“阿喜,你得照顾自己。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澄新一脸严肃,搞得我也惆怅起来。
傍晚澄新小俩口去约会看电影,我和春卷呼呼大睡。半夜醒来我想到澄新跟我提起的让秦秦搬来我这暂住的事,总觉得还是有些不妥,虽然是助手,可是毕竟不是保姆,怎么能让她24小时照看我。而且我叫她过来是不是要跟公司先打招呼。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太麻烦了,于是作罢。
写东西到凌晨的时候没烟抽了,于是我满屋子乱转,春卷跟在我后面,我毫无规律的转身几次差点踩到她。我抱着春卷卧在沙发上,电视里放着一个关于威尼斯电影节的重播访谈。这已经是第59届了,电影诞生还不足百年,威尼斯的红地毯上又走过几个中国人?
谷鸿震在长达两个小时的访谈里一直温文尔雅的回答着主持人的每一个问题,那些他已经回答了无数次的问题。不过像对着贺芸芸这样的貌美主持人就算是背古文也不会乏味更何况是回答几个问题而已。
他今年又问鼎威尼斯,在我国影视界已跃居一流导演的行列。
看着他目光坚定,思想如潮,好生羡慕。那种站在顶端的感觉一定很好。演播室的大屏幕转换着谷鸿震这些年在国际上拿奖时的照片,以及和他第二任太太,著名女影星卢熹的合照。看这些资料,总觉得他30岁以后样貌就没变过了,看起来一直那么斯文内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