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冷清伏在一堆霉湿寒冷的腐烂稻草上,全身没有一分不伤不痛,他听得见数不清伤处血在流,可是没法动,伸不出手指去救一救。
他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麽,只是不想让那个人死而已,只是不想让他有伤......这......不可以麽?
头很痛,他想吐,晕眩,就算失血不死,他还是活不过失温,抵不了脑伤。
他会死。
没有太怕,不过就这样,恍然原来痛楚伤害也总有个到头,有那麽一天再不用怕、再不需逃、眼泪可以流很少,再投胎,变成一只猫一只狗,蚊子蟑螂龟壳花,好歹不必再做冷清,那就很值得
嘴唇......乾裂开.........没血可流.........
他不能思考,门开了,谁来提他?无常夜叉?
「.........!」
一只大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冷清昏昏沉沉根本作不出反应,人被拉进一具温热坚实怀里,这温度这味道,他............!冷清身体里应该已经没有水,但他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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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冰消一生送许多人进大牢,却从未想过他要去劫囚。
那日他捱了纪馀生一拐,还要硬撑,後背又著了一计,登时晕去,醒来人已回到府中,躺在自己小楼,里床睡著大师兄,听他鼻息略乱,显是伤势未见大好,他困难地转过头,就见师叔守在一边,忧急万状。
「师.........师叔............」
他开口,声音破碎嘶哑,曲风荷马上开口抢了他的话:
「别说了,你多歇歇,那臭老头下手居然这麽重,他老番癫了,真是!」
易冰消挣扎著要坐起,不肯放弃急问:
「师叔,那个......」
「安静点,别吵了小一休息。」
「师叔!我.........」
曲风荷用力一摆手,桌上的汤药洒出大半:
「你别再说了,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小五人在哪里吗?」
易冰消静了下来,目光沉沉,定定望著那温秀的男人,曲风荷别开眼,胡乱抹著桌上药汤,哼道:
「你以为我会告诉你,小五被关在天牢寅字房,身边机关重重,黑衣禁卫和众家高手分站站天地三才八卦方位把守麽?」
他不作声,他继续滔滔不绝:
「你休想要我说出来,他们被我暗下就是起不来丹,两个时辰後会药发。」
「............」
「............」
房里静了好一下子,他和他对面相望,只听苏春晓气息细微,药汁淹到桌沿,一滴一滴滴下来,地上染了好大一块脏污,不知多久,易冰消才拉高被单,侧身向里:
「师叔,我困了。」
曲风荷点头,容色一如平常,彷佛方才那段对话没发生过,细细交待道:
「困了好,受了伤就是要多休息,我要去配两帖药,小二一会儿就来,你歇歇吧,别去碰你的剑,我把它们收在第二格柜子里了。」
语毕,他呼口长气,略略收拾一下满桌药剂绷带,走近床边,在他额上轻轻摸了一把,眼底温柔,却什麽都没说,拎上药箱就要出门,临到门口,回身留一句:
「今晚......月亮没出来呢,如果要偷鸡摸狗,一定是好时机啊。」
易冰消面向墙,看著大师兄俊美脸上惨白纱布,并不答话,听见门扉将阖,他突然问:
「师叔,这回的天下第一.........?」
曲风荷顿了一顿,才说了一个名字,当然不是水榭,也不是少林大师,武当道长、毒莲花或魔教长老......甚至不是那个白衣男人,那个名字不大常听到,易冰消脑里印象稀薄。
天下练武的,十万八万,到底是人外有人。
曲风荷的足音渐远,易冰消睁开眼睛,掀被下床,开始解膝上厚厚绷带,幸而骨头未断,上头青紫瘀血已褪去大半,迅速著装配剑,换了夜行衣物,运气调息,只觉走动间略有些疼,此时也管不了这许多,正要越窗而出。
身後传来一声低微呻吟,易冰消微微一惊,回头见得床上一双澄净眼眸,正默默地看著自己。
「大哥。」
「你.........!」
苏春晓胸前伤情大是不轻,一开口便剧咳难当,在枕上翻腾,忍著痛,往桌上虚弱地一指,易冰消凑近一看,凌乱桌上赫然摆著一大盒药膏,先前......师叔给过他的神效伤药。
易冰消点头致谢,把药揣在怀里,抹去苏春晓口边血沫,他知他大哥最是心高气傲,这一次伤的不是在身,还有他的心气,然而此刻无法多说,他只是低声道:
「大哥,我走了。」
刚才简单动作已耗尽苏春晓所有气力,他喘著,手指蘸了枕边药茶,在床单上画,让易冰消看了然後抹去,後者咬紧牙:
「大哥............我尽力。」
苏春晓淡然一扯唇角,摇摇头,还想说话,但实在咳的不行了,就听楼梯上隐约有脚步声动,易冰消不敢停留,提气纵身,待水榭进门,只见窗帘乱飞,月黑风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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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冰消搂著冷清,轻轻斩断他的铐镣,半扶半抱将他拉起来,冷清脚下踉跄,站立不定,易冰消心下急躁,他孤身潜入,虽赖曲风荷药倒守卫,但大牢高手如云,形势仍是凶险,这孩子现下这付半残模样,要自己把他背出去?这样不但拖拉,更露形迹,最後最好也是一死一陪葬。
拼命忍住焦急心痛,他拉直他的身体,低喝:「站好!」
他贴著他的耳边,如此的紧,冷清能感受那烧灼呼息,嘴唇烫人温度,压力......他混乱地接收他低不可闻的声音:
「试著走!」
「四哥......」
他抓著易冰消的手臂,努力站努力想说话:
「我又......我又让你.........」
「出去再说。」
易冰消按住他艰难蠕动的嘴唇,他不是不想继续拥抱,不想听他说话,而是时间紧迫,他拖著他往外迈步,把他抱过昏倒在地的护卫、栏干,冷清极力跟上易冰消的速度,却发现他所能作到最大的努力,就是不把自己绊死在地上。
一刻钟前,他想著要静静地死掉,而现在这个男人在身边,他看著他的脸,贴著他的胸口,马上见异思迁,只想和他在一起,久一点,身边风摇影动,两人惊弓之鸟一样,一寸一寸往前挪动。
过了牢房外长长走廊,过了刑地宽宽广场,只要出这扇门,他在外头藏了马,上了马......他们可以......一定可以.........
易冰消拉著冷清手臂,纵身跃上墙头,忽地一物滚到脚边,低头赫然是一颗血淋淋马头,易冰消一震,倏地回身,此时风吹云散,月光洒落,一个白衣人,站在下首,轻轻抖著他染血长剑,对他俩优美地一笑。
第十七章下
他对京里牢房比对自己的掌纹更熟悉,甲乙丙丁子丑寅卯天干地支,二十二处,他没有一处不知晓,这里不是任何一座,而森严阴暗犹有过之。
四方铁条粗如人臂,密密立了两层,如同铁笼,安在四壁渗水泥泞的地牢里,没有窗,热烈地燃著两盆火,他手臂被反铐在後,鍊条很松,可他动不了。
炭炉劈啪地烧,遮不去他上下牙关相击的声响,易冰消苦苦地忍住那四处流窜,洗髓刮骨的阴寒煞毒。
『你打不过他,别逞强。』
大师兄在床单上的断续字迹重映眼前,他不是要逞强,但当时不能不开打,那该死的男人只要登高一呼,後援定然倾巢而出,他拖著一个重伤虚软的小人儿,如何有胜算?
他打定主意速战速决,足尖一点屋檐,长剑出鞘正要拼命,蓦地心口像被一把冰刃狠狠捅入,身体不听使唤,抱著冷清一头倒栽下地。
『简单的说就是,不要和人打架。』
「呜......呜............!!」
易冰消倒在地上,似曾相似的寒冷和剧痛正从四肢百骸侵袭他,他听见那白衣青年踏在青石地上越来越近的足音,听见他的小短腿惊怖的抽气,而回响最大的是曲风荷这些日子来的反覆叮咛:
『萧湘去那毒叫十煞,自然会厉害发作十次,整得人死去活来,你在路上已发作七次,回来我用药给你逼去两次,馀下的一次毒却怎麽也没法去净,想是你中毒已久,现在只能尽力用药去压,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一天之内他与白周旋,力抗众人暗器,激斗二十一禁卫,在这生死关头再压不住煞毒,毒性反扑,只能生生看著那白衣男人,优雅笑著,将他怀里人儿拖出来,然後.........
「四捕头很享受啊?」
易冰消把下唇咬得鲜血淋漓,冷汗满身,止不住地抖,他极力仰高头,定定看著,坐在如此肮脏秽暗地方,却仍出尘出色很气派的白衣男人。
牢外白坐在一张舒适简单长椅上,彷佛只有他在的地方有打光,他还是穿著一身端整高雅白衣,然而双脚未著鞋袜,轻轻松松地踏在一只垫子上,很有兴味地微笑著,偏头打量双手被锁在墙上的易冰消:
「丧家之犬如果不多说几句话,怎麽能显得我厉害?」
「我才到这破烂世界两年半,就听说,你们四大名补多麽地威风,那个大捕头多美丽高明,二捕头多潇洒不羁,四捕头多硬气,我喜欢人硬气,不硬,折断的声音就不响亮了。」
「当然,软绵绵的东西戳起来也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