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私情（1 / 1）
雍和三年年底，杨嵩尧被议罪九十二款，被曾肃燎赐死。杨嵩尧三个儿子，一个被斩二子充军，宫里的杨妃大病了一场，但也未听说她像皇帝求情什么，估摸着也清楚这情无论如何是求不下来的，曾肃燎没有一并处置了她，已是皇恩浩荡了。那样骄纵的一个人儿，自此在皇宫里头捻了声息。
然而似乎这世上还有一个人比杨妃更为骄纵，杨妃所惧怕的那个曾肃燎，应该是他那个皇帝身份居多，可是这个女人，在她心中，恐怕她的夫君才是顶天立地最重要的人吧，尽管世人都道她夫君惧内，可我却渐渐明白，曾肃叡不是惧内，他对那样一个一心为他护他的女子，怎能不心生感激。我断不会再天真地以为他是在告诉我他能够做到“独独某一人”的承诺，不纳妾怕只是他回报自己妻子的一个承诺吧！如果这个六王妃真的如此凶悍不让六王纳妾，那么曾肃叡府里那个为他诞下一儿一女的女人从何而来？六王妃钟雅婚后四年无所出，是她自作主张为曾肃叡抬进一个女人来。
这一年的除夕宴，凡是在京的皇弟皇子们皆偕同家眷出席，除了现在被拘禁的曾肃嵻以及被贬去守陵的曾肃霁，其他大部分人都到了。我最不爱出席皇宫里的所谓家宴，除了自己不舒服之外，也不想给其他妃嫔招致不快，她们中有些人一年也见不到曾肃燎几次，好容易曾肃燎的后宫妃嫔不多，凡是有品级的都可参加家宴，要是见到我，只怕搅了大家新年的好兴致。
事后一开始我曾想，如果曾肃叡和钟雅没有来，如果我也去参加了那家宴，或许结局会有所不同，至少，曾肃燎不会下那样的旨意。
堂堂皇帝，下旨让别人休妻。这个别人，还是他的皇弟，是曾经得朝野上下称赞的贤王。只因曾肃叡夫妇在席上对皇帝不敬。
到底是怎么个不敬法，皇宫里版本很多，综合来说，钟雅都是为了他的夫君才顶撞皇帝，被斥责“凶悍泼辣，毫无命妇规矩可言”。我还听说，席间有提到我的名字。
让曾肃叡休了钟雅，这份旨意恐怕比杀了他们夫妻还要难以让他们接受。曾肃叡抗旨不尊，被革去爵禄拘禁起来。
我再也顾不得避嫌了，开门见山地道：“你方才登基三年，就陆续处置了这么多人，其中还有你的亲兄弟，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你吗？他们对你帝位已无威胁，为什么你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呢？哪怕削为平民也好，只是……只是不要这样拘着他们……圣祖皇帝若知道……”
“已无威胁？”曾肃燎冷笑一声，“他们暗地里收买人心处处与朕为难，朕一面肃清贪官，他们一面填漏作保，于朕是无威胁，于江山却是危害甚大！萋萋，你真当我是为一己私仇吗？”
他这话问得我一愣，说实话，我是真的觉得他的处置是私仇大于公害，他见我怔住不言语，眸中光芒一盛，转身背对我道：“朕便是私仇又如何！他们害我父子相残，祺英与聿儿兄弟相争，明理暗里处处拿你来说事，还欲以当年九罭山庄之事来威胁朕，难道你想你的弟弟姨娘背负钦犯之名吗？仅凭这样，难道朕只是拘禁他们也不可吗？！”
“祺英的事是……曾肃叡他以……以山庄之事来威胁你？”我喃喃地重复着，转到曾肃燎身前，“他……他怎么会？”他们已经知道继扬的真实身份？即使如今曾肃燎身居皇位，可当年九罭山庄谋反之事是证据确凿的，断无翻案的可能。如果继扬与姨娘被揪出来，潜逃多年的谋反钦犯会是什么下场我很清楚……曾肃叡他……那日去他府中，他丝毫没有露出痕迹，难道他真的处心积虑想做最后一搏？
曾肃燎盯着我看了半晌，终于伸出手来将我拉进怀中：“我知道你与他们相交，可是如今他们没有回头路，朕也没有了。朕只是关着他们，朕不会杀了他们，朕也不想背负弑弟的罪名。”
过了好半晌，我才慢慢平复了心情。若只是救曾肃叡他们，我绝不会有一丝犹豫，可是事情牵扯到继扬和姨娘……爹爹在世上只有继扬这一支血脉，我也只有这一个弟弟，他们是李家人的事情若真的传了出去，就算是曾肃燎恐怕也保不住他们。我开口求情的话就梗在喉头里出不来了，我说曾肃燎为私，我又何尝不是……
“我……可以去见见他们吗？”我想当面问问曾肃叡，我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用这件事来威胁曾肃燎，可是他如今与曾肃嵻一样被拘禁起来，没有曾肃燎的同意，我一个小小的婉人如何能见得到？
曾肃燎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我听他喃喃道：“话还没有说完吗？”语气疲惫，我顿时明白他一定是知道我曾经去看过曾肃叡了。难道，曾肃叡对继扬的怀疑就从这一次探访开始？不会……不会……他想查出来断不会这么快的，继扬和姨娘都在民间隐姓埋名了这么多年了……他定是早一步就知道了，可是，为什么现在才提出来？是想换曾肃嵻的自由吗？
我不知道要怎么对曾肃燎说，他一向就不喜欢我与曾肃叡他们来往，曾肃叡和我的夫君一直都站在敌对立场之上，如果是钟雅，一定会和夫君同仇敌忾吧，可我却总是为他的敌人求情，即使无关私情，曾肃燎的心里一定会不好受的吧。
半晌，他见我不开口，又慢慢道：“萋萋……”我听他叫的满含深情，以为他是想劝我再不要理这些事，却不曾想他竟然道，“朕知你曾与他们真心相交，要你袖手旁观你定是做不到。但朕希望你能够看清自己的位置，你是九罭山庄的李萋萋，也是朕的婉人李鸢，是我的妻子……去见他们的时候，我希望你想清楚自己是什么身份。”
他这是，又一次答应我了。
“我这是最后一次去见他们。”最后一次，把前情旧事都了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