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第一章(1 / 1)
认识连君的时候,我还是游历人间的小妖,而他还是一身乌黑的小怪,胆小怕事,见了谁打个喷嚏都会得瑟的小怪,或者说是凡间人人谈之色变的僵尸,那个时候,我总是不亦乐乎地唤他,惹来他一脸敢怒不敢言的黑,想起以前在凡间的时光,我总是会有止不住的笑意淡淡地从眼角溢出,那可真是段快乐的日子呐~!
当然,即使如今,我也一直依旧那么唤他叫,大黑。
抬眼看了看略略刺眼的光,空气里浮泛着过分的干燥和隐隐透来的死气,啊,想必凡世又要兴起一场不可见的血腥了。
我眯起眼,将手中的琉璃杯举至齐眉处,看着杯中那慢慢舒展着枝叶的洞庭茶,待到完全舒展开来之后,随手拈来琉璃茶壶,将杯中的水注满,一时间便看到杯中的茶叶翻飞如雪花,一股清香沁鼻而来。
阳光透过琉璃杯,映射着炫彩的颜色。
然后再抬眼时,便看见一抹小小的黑影渐渐从远处飞身而来,风里带着干燥和死气似又重了几分。
我轻轻叹了口气,调整了斜倚在软塌上的姿势,拈起置于桌边的熏香,轻轻吹了口气,复又放置香炉之上。
末了,才抬头望向已然立于露台的身影,略显苍白的脸上,眉头紧锁着,尽染着化不开的伤。
无言相望,便是万年。
想起这句不知是谁曾经说过的话,我忍不住又勾起了嘴角,和连君大概已经不能用万年来衡量了吧。
我起身,为另一只琉璃杯注至七分的水,然后投上几枚茶叶,依旧待得茶叶展了枝叶,才复又注满,亦不多言地走回自己的软塌,继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静待着。
须臾连君终是踱步着坐在了我的另一边,一口一口啜饮着那以鲜雅出名的洞庭茶,待得饮完一杯,又自顾自地斟上一杯。
饮完第三巡时,才开口道:“她,走了。”
声音里有着浓浓的化不开的哀戚,似乎已是哭过了不少日子。
就像我所预料的一般,几十年的一次的相聚,必是如此,终究那人是无法陪着他度过百年。
掩下心底的些许遗憾,淡淡地开口道:“那你放弃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早已缓缓起身,走进馆内,不用听到对方的回答,我也是知道的,那间尘封许久的房间,又该整理一下了。
其实连君,只要你愿意,她就可以陪你一直一直到这个世界的尽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然如我所料的,即使亲爱的大黑兄弟自打进入那个被下了层层封印的房里就没有步出来过,只有我偶尔会闪进去陪他饮饮洞庭茶,消磨消磨时间,但是身为已是千年之身的旱魃,多少还是会让途径之地受些影响的。虽说平时连君也会收敛了自身释放的那些死气,但是对于正痛失所爱的他,情绪不稳下依旧还是让莫洛茶馆方圆百里之地开始有了旱灾的迹象。
那些时日来茶馆饮茶的人们,开始抱怨着为什么今年的夏天来得如此之快,开始抱怨着为什么至今不见梅雨天气的到来,稻田里的土地开始有了干涸的情况,只是隐隐约约地,却不引人注意。渐渐地,后来便听说了,附近村庄开始有牛羊莫名死去的消息传出,渐渐地传出了旱灾来临的消息,渐渐地关于瘟疫也流传开了,人们开始莫名地惊慌起来。
接着下来的几天,我常常发现连君夜里的窗户没有关紧,想着也许会受凉的,于是每每从窗外经过的时候,便将窗户关得严实。
然后在每日的清晨总是会听到连君咒骂连连的声音在茶馆外响起,我总是会懒懒地起身,带着一抹慵懒的笑意,打趣道:“哟,大黑,天太热你都睡屋外头了呀。”
自然地,总是会引来一记瞪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那些曾经让人们恐慌的消息终究是销声匿迹了,紧接着就是那些茶客们天南地北地聊着哪里哪里又发生了怎样稀奇古怪的事。
人总是八卦而好奇的,却又对无知的事物恐惧而不知所措着。
相对于那些八卦着的凡人而言,最近来茶馆的妖怪们倒也不曾闲下来过,最近热门的话题从多情公子温易坠身上转移到凤帝娶后的事情上,不过偶尔从大厅内出入的连君也还是频频引来众妖的侧目,毕竟那也是一个不得了的人物呵。
又过了些时日,眼见着天空上的雪开始飘零地落下了,连君少见地陪我坐在二楼的露台上,一如他来的那日一般。
我依旧为他斟上洞庭茶,就见他挑着眉看着我,喝下第一杯时才开口道:“妖洛,你就会这招。”
我不疾不徐地品着第二杯,打心底赞叹着洞庭茶的第二杯果真是舌本回甘,满口生津呐~!
饮过第三杯,才开口道:“可是屡试不爽,不是么?”
不等连君回话,又继续笑盈盈地开口道:“何况,大黑,你不觉得这茶与你最是相衬么?”
果不其然地招来一顿杀气腾腾的视线伺候,若是视线可以杀妖,怕是我已轮回过千万了吧,只是若能死,这样死去又有何不可?
这么想着,我默默然地起身,接住掉落在手中的雪花,抬头微笑着点头,算是和天上手抚七弦琴的青女打了个招呼,清音犹在耳,我却是轻轻地开口道:“要走了么?”
连君静立于我的身后,没有回答,但我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一阵静默之后,我凭栏而立,看着这银装素裹的世界,苍茫间只有一道黑色的影子,远远而去,只一瞬间便没了踪影。
回身看着那杯每次离开便不饮完的洞庭茶,我只是依旧轻轻地叹息,拂过衣袖,那软塌,那茶几,那香炉,还有那琉璃茶杯,并着香郁的洞庭茶没了踪影。
其实,心里总有一句话想问他的,大黑,这样的往复循环不累么,在我们漫漫无期等待死亡的日子里?
敛起眼底偶尔泄露的担忧,浅笑着下了楼。
连君,若是你不执著,怕是早已成魔了吧?
可是,执着了,心不是也早就成魔了么?
罢,成魔与否,又与我何干呢?
不然,我又怎么会从一开始就袖手旁观呢?
当脚尖落到一楼的石地上,我抬起低垂的眉眼,又是一脸浅笑盈兮。
望着门外的那场雪,莹白一地,让人忍不住想起那久远的过去。
想起那个曾经喝得酩酊大醉,泣不成声的连君。
那一夜,得悉那个凡间女子终于还是抵不过时间的残酷,在垂垂老矣的年华里永远地沉睡下去的消息时,鲜少来莫洛茶馆的连君提上一坛陈年西凤,大口大口地喝,直到醉成一滩烂泥,却一言未发,只是泪顺着脸颊和着那纯酿一并流入喉咙里,陪着他喝到最后,醉的自是想醉的人。
那时,我想,是谁说,妖最无情了,那是他们不曾触及妖最柔软的心罢了。
相较于人,妖的心更纯粹地,纯粹得只是简单的甜言蜜语,就可让他们信任至永远。
我轻抚那张醉眼迷蒙的脸,淡淡然道,“大黑,若是爱着,那就去寻她吧……”
死灰般的眸子似是从醉梦中惊醒,继而倚着桌子沉沉地睡了下去。
当隔日我从床榻上起来的时候,连君早已不见身影,只留一书作为告别。
是了,那便是最初的连君。
再后来,他每每总会隔些很长很长的一段日子以后,便回到莫洛茶馆,孑然一身地稍作休整些时日之后,复有离去,而若再来,身边必有一女子,亦或些其他的……
回想着的时候,一阵寒风袭来,冷得我忍不住抖了抖,回身至壁炉处,引来一点星火,点燃了火引子,引着那些柴火燃了起来。
这个冬天可真是冷呵,也许偶尔尝点西凤酒也不错吧。
搓搓有点冰凉的手,我思索着要不要将青女唤下来一起解解酒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