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欣喜重逢游故地(1 / 1)
秋铃突然想和他一起去以前到过的地方,故地重游,或许会衍生出一些感慨,但是,这样才不会有遗憾。心里打定主意,脚上也加快了速度往回走。换掉衣服迅速地找出医生,拆掉了绷带,再打上一个“补丁”,办理了出院手续。
何云一直在旁观看着这一切的发生,他真的完全无法阻止她的冲动,而且,他也很想很想和她一起,故地重游,不顾一切。
开着汽车的时候,他看到旁边笑靥如花的女子,这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心里溅着一波又一波的滔天巨浪,脑袋里突然冒出医生的话,可能会留疤,她笑得那样欢快,是真的高兴吗?还是为了掩饰痛楚,那是她的强项。
“你知道吗,美术馆已经搬走了,现在是一家拉面馆,很好吃,我每次去那里都会点上一碗,连汤也喝得干干净净一滴不剩……”看到秋铃眉飞色舞地描述着那周遭的变化,何云突然就觉得大概是自己多虑了,“你经常路过那里?”
秋铃明显地愣了一下,接着忙不迭地点头,“我上学时会路过那边。”在心里暗暗地鄙视自己,自己什么时候说起谎来也是煞有其事了。
何云泊好车,才真的发现这些年自己就像是错过了太多,就像是记忆中最有意义的这里,他几乎不敢相信这里曾经的纯净和无瑕能在岁月的洗涤之后,依然如此铭刻的存在,风景没有太大的变迁,看风景的人的心情却有了太多的变化。自始至终,都是这样。身边的人和景在他所不知道的情况下竟相依着陪伴了这许多年。
何云突然感到很惭愧,那个时候的他根本不明白一个朋友是多么的重要,一味的追求父亲的赞许,结果也只是让自己遍体鳞伤罢了,他浓郁的憾恨把他刚毅的脸都折磨得服软了。
秋铃识相地没有说话,眼睁睁看着何云从深深的震撼之中醒悟,强烈的悔意淹没了那张俊脸,甚至从空气中散播感染到了她,脸部线条不自觉地褪去了坚硬的部分。正在惊讶间,恍惚瞥见大男孩似的笑容,那是真正的久别重逢的感觉,不加掩饰的清扬眼神。
秋铃被那清澈的笑脸触动了,嘴角渐渐咧开,绽放开了一朵大大的笑容,彻底没有矫揉造作,没有刻意的雕琢,发自内心的喜悦从心灵的窗户满满地溢了出来。
他们忘记了何谓总裁和秘书,他们只知晓儿时的伙伴,他们只希望拥有抛开所有的快乐,虽然短暂,其实是在记忆中刻下永恒,至少曾有过幸福的瞬间。
顺着以前走过的路,走下去,那个时候觉得走得好累好累,这条路好长好长,此刻却期待这绵延悠长的小道不断延伸,最好没有尽头。
小道通向一个小小的园子,他们的秘密花园,这里几乎一成不变,状似当初荒废的样子,可是那些本是野生的花花草草却显得格外精神,墙角处竟然生长着茂盛的向日葵。何云看向秋铃,她走上前笑笑说:“这些应该是我们那次栽的那株向日葵的孙子了。”
“它们都被你伺候得好好的。”何云难掩心中的兴奋,本以为会荒芜得不成样子的,没想到秋铃侍弄得那么好。
“你也别想再偷懒了,该你伺候伺候了,我到一边歇着去。”秋铃笑意满盈地说。当然不会真的就把何云扔在那里了,其实,侍弄花草真的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难为她竟一做就做了那么多年。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忙活了一下午,他们竟然都没有太多感觉,不过也弄得差不多了,不管怎样,植物生长像人一样需得得靠自己的。简简单单地到原本是美术馆现在卖拉面的地方一人吃了一碗牛肉面,或许是心情的缘故,今天格外好吃。
何云开车送秋铃到楼下,在夜色中竟有些扭捏,秋铃已经走到了自家楼下骤然听见呼唤声,缓缓回过头,昏黄昏黄的路灯下衬得清秀的脸格外疲倦,“谢谢你!”何云几乎是用吼的,看着秋铃背对他挥了挥手,没有回头就上楼,等到她家里的灯亮后,才驱车离开。
秋铃回到家,开过灯,人就快瘫下了,强撑着散骨头从窗户探出头能看到夜幕中驶远的车,虽然很累,心里却漾着甜蜜。今夜,会不会失眠?
何云仅有的几次带着笑意回家都没有过好事,第一次是八岁时和吴恒在学校与嘲笑他是私生子的人打架,把别人打得鼻青脸肿,可是当他欢天喜地地回到家,迎接他的却是一顿暴打,“我何家的长子怎么可以和没有教养的人动粗!!!”何泉很生气抽他,他很倔强地没有掉一滴眼泪,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错。
第二次是他小学毕业的时候,门门功课都是优,满以为会受到表扬,只是何泉却对那张纸不屑一顾,只是告诉他,“这根本不算是什么。”转身走掉。
第三次是十三岁时和秋铃在外面玩得太过投入,错过了午饭时间,下午回家被冷漠的无视,第二天为弥补过错被迫呆在公司学习一整天,连赴约的机会都没有。
第四次便是刚把秋铃送回,家里竟是灯火辉煌,客厅沙发上坐着似乎坐立不安的向霞和低头沉思的夏泠,何泉负手站在一边,死气沉沉,他不想留在这里,直接走上楼,“你打算就这么不理不睬?”何泉阴着脸。
“既然人不在,就是说明没有找到,我能说什么?做什么?”何云停了脚步轻轻偏转了头,言语间全是冷静。“好,你很好,原来你就是这么关心你弟弟的。”何泉带着滔滔怒气直走过来,撞到他的肩膀,先他一步走上楼去。
“何星做事会有分寸的。”在何泉消失在楼梯末端之前,何云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像是在自言自语,却明明就是安慰人。
这时,大厅的门訇然打开,大家等待的人迅疾地奔了进来,只是平日里一丝不苟的衣衫和发尾都显得不够整洁,皮肤暗淡了光泽,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周围也绕了乌黑的一圈,嘴唇上边冒出了青涩的胡渣。
“爸爸,哥,这一阵子我有事,公司的事就麻烦你们多费心了。”何星急急地向楼梯上的人说道,生怕晚了他们都没听见。
“怎么,孩子你出什么事了?这两天都没有回来。”向霞急急地追问。
“我朋友得了很重的病,我得去照顾她。”何星这话音量小了许多,因为他知道在他家里这根本不能算是旷工的理由。
“什么朋友值得你这么劳心劳力!荒唐!”何泉在楼上几乎是用吼的,天雷炸响一般的炸了出来,一时间没有人再说话,空气似乎也停顿下来,何泉气极拂袖而去。
空气温度立刻有所回升,气压不再如斯紧张,何云以兄长特有的态度,告诫何星需要冷静的处理事情,公司可以暂时不必管,拍拍他的肩没有再看任何人,迈着稳重的步伐上楼。
何星朝大厅担心自己的两人笑笑便要回房,向霞却先他一步问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名字?得了什么病?”即使有些落魄,声音也一如既往的温润,却带着无限的疲惫,“她的名字是林夏,得了慢性粒状白血病,现在是急速期。”话毕,径直苦笑着走上楼。
向霞愣住了,是急病,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急,况且何星没有再透露其他任何讯息,她突然有些急了,执起夏泠的柔荑,指尖微微颤动,同样消瘦的十指珞得夏泠骨骼生疼,话语中是毋庸置疑的担忧,“小泠啊,你去劝劝何星好吗?你们年纪相仿,他会告诉你的。”母亲对儿子的关心溢于言表,敏感地感觉到了那个病人对他的重要性。
夏泠默然点头,心里有一点点躁动不安的嫉妒,领命去了何星房里。
何星正在洗澡,她坐在床边想着该怎么劝他,没有遇见过这样的事情,突如其来地平地惊雷让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他每日里不变的柔和中究竟又藏了多少秘密,如果不是这次一天一夜都没有回家,又有谁知道他要瞒到什么时候。
每个人都是秘密的拥护者,奋力地为自己的秘密撑起一片自由的天空。呵,可是有些事是注定了会让全世界作见证的,再怎么隐藏也得昭告天下的,这是属于他的悲哀吗?
夏泠还在聚精会神地沉思,何星已经穿着白色的睡袍,顶着一头纠缠不清的乱发走了出来,第一眼看到的竟是面露悲戚之色的夏泠,心中一凛,修长的手指轻揉她如海藻般的发。
夏泠这才意识到何星已经在自己的面前,微微抬头一笑,温文尔雅的他因为头发凌乱的关系带了几分平日里不存在的孩子气,青须已经剔掉了,略略含笑的眉眼遮不住疲惫痛苦的神色,“哥……”温润的声音饱含关心。
何星顺势挨着她坐下,手肘抵着膝盖骨,宽厚的手掌掩住了清俊的面容,手臂承受了头颅的所有重量,重重地叹了口气,良久,夏泠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让他一个人好好的休息,何星突然开口了。
“她叫林夏,是在我十二岁的时候转来我们班的,正好坐我身边,那个时候的我和现在没有太多不同,常常会因为礼貌显得疏离,他们都把我看作是高高在上的王子,没有人把我当朋友对待,除了刚转来什么情况都不知道的她。”
“一开始她只是怯生生的不敢说话,不过很快就熟悉起来,我也就渐渐习惯了她甜甜的笑容,习惯了她追在我身边叫我‘哥’,习惯了她因为家里的事躲在墙角偷偷地哭。那段时光是我最开心的时候。”用手撑着下巴,何星扬起头,眼睛里荡漾着回忆的波澜。“只有她认为,我不是王子。”
隔了好一会,才继续道:“我们一起不过两年的时间,她,又转学了。那一天她很不对劲,不断的问我会不会忘记她。到下午放学只剩下我们俩了,她才告诉我,她明天不会来了,我懵了,她却不顾我,向日光灯说再见,向头顶的吊扇说再见,向黑板说再见,向陪了她两年的课桌说再见,独独没有对我说就跑了出去。我追出去时,她已经坐进了来接她的私家车,隔着车窗一直朝我挥手,那时我就在想,我永远或许忘不掉她紧紧咬着嘴唇泪流满面朝我挥手的样子。”
“说起来,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的样子吗?虽然那些泥污遮住了你的脸,可是,看着我的表情真的是和她很像。”夏泠很清楚地看到何星是正在朝她笑的,只是那本该温软温柔的笑,带着无尽的酸楚,让夏泠也觉得眼睛涩涩地疼。
“想来那个时候她就知道她的病了,所以固执地不肯对我说再见,或许她是真的不想再见到我了。”
“只是,缘分这件事情又有谁能预料得到呢。前年在一家蛋糕店意外地遇到了她,她瘦了许多,漂亮了许多,很单薄的样子,只是眉尖总是轻轻蹙着,似乎纠结了无限愁思。”
“后来,我才知道,因为她的病,她被她的父母遗弃了,都是自谋生计,于是我常常会特意去那里买下许多蛋糕。你也尝过一些。”
“她从来不告诉我她的病情,直到去年和她散步时,她突然晕了过去,我才知道那个时候已经是加速期了,真的是晴天霹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因为她不想我担心。”
“可是,前些天太忙,那天我赶到医院时,她全身发热不退,医生才告诉我已经进入了急速期,如果找不到骨髓捐献者,再活六个月都能算是奇迹。”何星艰难地吐出最后的话,人就倒在了床上。夏泠找不到话来安慰他,“夏泠,你回去吧,我,想睡会儿,明天还要精神百倍地去医院呢。”
何星的话透着湿意,传进夏泠耳朵时已经联合了空气中的潮湿,那些微凉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在她的心上跌落,叭嗒,叭嗒,泛起浓浓地酸雨,夏泠站起身,行至门边,倚门回首,何星安静地躺在床上,微暗的灯光映照着他紧闭的双眼反射出几点晶莹的亮光,她不忍再看,轻轻地为他掩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