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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魁梧的身躯置于白虎皮上,两侧的火把照亮过道,却将这座上男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火把的光晕勾勒出了他的高鼻薄唇,单是坐着,周围的空气也被威震得凝滞不动,傲哥两手放在扶手上,抬下手掌,堂中人们的目光便都移了过去,傲哥看向董青璇,座下的几千名乞丐也跟着看向董青璇。
董青璇踩着地毯,她听不到自己行走的脚步声,大堂中漫满的气势几乎让她屏息。
傲哥仰仰头,下巴的疤痕在火光下忽暗忽明。
“从今以后,你就归入丐帮了,若有想处置的人,你可以吩咐这些弟兄做任何事,但……”傲哥右手曲起拄着下巴,“得看你有没有能耐爬到我的位置上。”语调很平,却带着不容置否的威严。
低沉的声音像铁网般笼罩在空中,那双墨目高高在上,毫无感情地俯视着她,她从未看过这种眼神,这眼神怎可能会属于一个乞丐,董青璇胸膛起伏了两下,张了张嘴还没来及说什么,突然众乞丐便见这堂中的女孩摇摇晃晃着倒到了地上。
“小姐,蟋蟀抓来了,您是要用金盒子装,银盒子装,还是木盒子装?”
春日庭院百花初绽,石桌上排着一列大小不一的盒子,白衣男童对扎着绯色缎带的女童笑。男童比女童要大上两三岁,但两人的个子差不多高,男童一身白衣,头上只用白布扎着个简单的发髻,不及女童一身锦缎玲珑。
“我想要装你衣服里,如何?”女童一把夺过竹筒开了盖子,撩了男童的领子,便将竹筒倾了倾。
“不躲?”眼见着蟋蟀晃着触角已经就要碰到男童白皙的脖颈。
“只要小姐高兴,易轩怎样都无所谓。”男童笑道,弯了一双桃花美眸。
“我改主意了,你把这东西放进三夫人的被子里去。”
男童照做了,几天后女童经过穿廊的院外时看到白衣男童被一群人按在椅子上打。他再出现时,秀美的面庞已被打得红肿,露在白衣外的皮肤也尽是伤痕,见了董青璇,他依旧笑着。
“你没跟别人说是我让你放的蟋蟀?”
“小姐不让易轩说的事,易轩一个字都不会说。”
刘易轩的笑容总是比风还温柔的,董青璇从这梦里醒来时,还恍惚觉着那明媚的笑容就近在眼前。
身下一阵窸窣,董青璇觉得后脖发痒,突然眼前出现个捧口黑漆碗的男子。
“易轩……”董青璇唤了一声,但很快看清了眼前人,这人两颊凹进,面泛青色,下巴上拖了一把稀疏极长的胡须,身形比较削瘦,着身粗布白衣。
“快把这碗药喝了。”这男子把碗往她手里一塞,“傲哥吩咐我照顾你,你呀这是受了惊吓,心肝劳损,一个姑娘家偏要跑去淋雨,淋了雨,寒气就入侵,寒气一侵,气就虚了,气若不虚,你刚刚就不会晕过去,你手脚是冰的,你额上是汗,那可不是热出的汗,那叫虚汗,何谓虚汗……”
“等等,你是谁,你……”
“在下申通,你可以叫我阿申,阿通,申医师,你刚刚一说话我就听出来了,这气还是虚,龙婆子帮你换完衣服出来时候我看到了,衣服是真好,料子是雪缎的,雪缎平时穿着是不错,但淋雨可就不好了,缎子不吸水呀……”
董青璇本就头昏脑胀,哪里受得那一番念叨,把碗一搁她就爬起身来。
刚刚躺的地方铺着层薄布,薄布下面隐约可见的是一堆稻草,挂起的破烂拼布当了墙面,拼布与拼布的间隙里不时晃过几个乞丐的身影,她才算想起之前的事,她被救了,救她的人说,如果有能耐爬到他的位置,丐帮的人便会为她报仇。
笑话,当时董青璇脑子里只有这两个字,她的事情一定要自己解决,那时她正要说话手足却一阵发凉,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只见一个青衣男子轻轻巧巧地掀了布帘进来,浅笑着顺手把碗递到董青璇面前。
“姑娘你若不喝,申医师可要唠叨上好几天呢。在下庄雪朴,是河虎帮的卜师。”
青衣男子发束得干净,一条漆黑的眼罩却赫然斜罩住他的右眼,露在外头的面容端正精致,眉头与眼的间隙窄,虽斜飞入鬓,看着却多了股戾气。
“河虎帮?”一切都难以置信,她熟悉的人仅在朝夕间便消失得干干净净,而在这个奇怪的地方出现的奇怪的人她全都不认识。
“姑娘所在之处,便为河虎帮。”
董青璇掀了下布帘,外头全是乞丐,褐色的药面上飘着些杂物,不用凑近也能闻见那碗中散出的怪味。
“我……我不想喝……”董青璇皱眉看着那口碗,一推,药碗啪地碎裂在地。
庄雪朴怔了一下,刚想说话,董青璇便起身道:“我要回去,这布衣扎得我浑身都不舒服……我,我要回去,我一刻都不要多呆。”
董青璇忍受不了这凌乱的屋子、难闻的怪味,还没走到门口,手腕突然被人捉住了。
“傲哥。”庄雪朴微微颔首道。
董青璇回身吓了一跳。
捉住她手腕的男人一身玄色衣衫,腰间系着条玄色素带,手脚腕扎着护腕与绑腿,麦色的胸膛在粗布大衣中盖得并不严实。
“回家?”那男人沉着嗓子道,他脸上的乱须已全然不见踪影,俊朗的面庞与五官便完全显了出来,意外的他竟那样年轻,昂然而立,举手投足都现着让人移不开眼的光芒,只是双眸确实较之不符的深邃,怎样也看不透彻。
若不是听到相同的声音,董青璇怎么都不会相信他就是救了她的那名脏乞丐。
“傲哥,姑娘是刚醒过来,药让申通再熬便是了……”庄雪朴道。
话未落,董青璇整个人便被拖了出去。
“放开我!你到底要做什么!”
“你要什么首饰我都给你,欠你的我也还清了,我不想再留在这种地方,我……”
傲哥旁若无人地将董青璇拖出了外堂,一路往前,开了扇门便将她丢了进去,光亮瞬间被截到外头。
“放我出去!你们究竟要做什么!放我出去!”她边拍门边喊,直到哑了嗓子外头也没有动静,这个空间都是漆黑漆黑的,没有窗没有烛火。只有靠着触觉找到的这扇门。
“放我……”拍门的频率越来越慢,她已经不知道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这儿什么都没有,连时间的流逝都感觉不到,没人开门,门外依旧只有来回走动的脚步声,她全身软得像棉花,手脚,躯干,似乎什么都不属于自己,喉咙干得冒火,肚子也揪成一团。
想来被带到这个地方之前她便已经一天没吃上东西了,那些丰盛的食物,不,只要任何能填进肚子的东西,什么都行。
她开始后悔先时的吵闹,说起来,也是那些乞丐照料着她,只是在那之前梦见了刘易轩,在梦醒时她便想哭的,一直没哭出来,现在倒是找着机会泄愤了,一泄,就把自己泄进了这么个鬼地方。
气力一点点从体内散去,她不能死在这儿,怎样都要出去,还想见刘易轩,想亲手把他的心脏挖出来看看究竟是什么颜色。
外头有光亮了,有人来了,那人端着一碗水一碗馒头放在她面前,一身玄衣蹲在她面前,轻覆了手在她头上。
临桥镇是坐落在洛阳城郊区的一座小镇,为了方便与对岸的断桥镇方便往来河道上才架了木桥,但后来两个镇的居民为点鸡皮小事起了纷争,断桥镇的镇长当即带着斧头将中间这座小木桥劈掉了一半,所以至今这木桥还像截断牙似地挂在河上。
沿着河有四五名妇人敲着木槌洗着衣裳,也有一堆乞丐赤脚坐在河边谈笑。河对过去的小镇后面是苍茫在一片雾气之中的群山,洛阳城在山的西边,一眼是望不到的。
河虎帮地底居所最东边的洞穴通出来便直接邻着断桥下的河,傲哥从地下出来时,站在岸边的董青璇没有发觉,他高大的身影将阳光全遮了,董青璇害怕他,只要他一声令下,这些忠实的乞丐仆人也会为他们的傲哥处决了她。
昨天她拼命将肚子塞饱,之后就大吐不止,话唠医师申通说她多日未进食,突然塞了那么多食物身子受不住,还是要用些小粥慢慢养着最好,傲哥闭目闲散地坐一旁听着,临走时嘱咐下手们煮粥时少放些肉。
他举手投足间的气势,与她印象中的乞丐大相径庭。
董青璇抬头看他,傲哥也正俯视着自己,阳光下他冷峻的脸上竟也呈现出一丝柔和,
“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要让我来这个地方?”
“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
“可我说了,我不想在这儿生活。”
“你还能去哪里生活。”
“我可是董家小姐,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哪一样不在行?”
傲哥转过身来了,他手环胸,冷冽着将她从鞋子看到发髻。
“没瞧出。方嫂,带她去做点事,河虎帮不养吃白食的人。”傲哥把董青璇一推,头也不回地沿着河岸往东边而去了。